<h1><br><br> 1975年一开年,我们国家就发生了许多大事。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邓小平被接连委任党中央副主席、国务院副总理、解放军总参谋长等党政军关键性职务。接着又召开了“四届人大”,周总理在报告中提出了在本世纪末实现“四个现代化”的宏伟蓝图。这些都使当时普通百姓感到振奋,也使人们在“文革”的漫漫长夜中看到了一线曙光。<br> 与此同时,这年初毛泽东发表了关于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理论的“最高指示”。他要张春桥、姚文元写文章,搞清无产阶级专政理论问题。“这个问题不搞清楚,要出修正主义。”后来张、姚合编了马恩列33条语录,人们像读“圣经”一样天天学习。张姚还都发表了“论对资产阶级的全面专政”文章。学理论成了当时头等大事。<br> 张春桥提出“现在资产阶级的土围子还很多,”“要破除资产阶级法权(权利),打土围子。”1975年初,学理论,打“土围子”的具体行动,就是开展“割资本主义尾巴”运动。<br> “割尾巴”最初是在朝阳农村开展的运动。记得当时连夜传达地委文件说,毛远新从省城坐车到辽西,一路上看到农民都在“猫冬”,养鸡养鸭养羊的不少,大为恼火。他认为这就是“小生产正在每日每时滋生资本主义”“必须铲除滋生资本主义的土壤”。他把朝阳地委书记王吉道批评的无地自容,王发誓“不整住资本主义,我就不姓王。”随后,朝阳地委发文件,要求“把无产阶级专政落实到基层”,做出了不准社员个人开荒、不准搞自留山、不准个人养驴骡、不准匠人单干、个人养羊每户不得超过两只、养蜂每户不得超过1箱等规定。<br></h1><h1> 凌钢虽然是个工业企业,但在这种事关“无产阶级专政”的大问题上,自然不能当旁观者,也进行连夜传达,开会布置,层层讨论。凌钢“割尾巴”的具体内容是:清理私人占用公款、严禁居民养猪养鸡,开展“公物还家(厂)”活动,打击贪污盗窃等。</h1><div><br></div> <font color="#167efb">上世纪70年代的凌钢两座百米高炉。</font> <font color="#167efb">轧钢厂的500轧机开坯,完全是手工操作。</font> <h1><p> 1月9日,在子弟学校操场召开围剿资本主义第一个战役报捷大会,会议的声势和规模很大,两三千人参加。朝阳地区计委领导和凌钢党委书记徐步云讲了话。《凌钢志》记载“第一战役”取得很大胜利,全厂清理私人占用公款30600元,已还20400元,有43人登记侵占公物共1118件,干部养猪112头,已卖给国家72口,其余40口按规定已处理完。 当时的操场上,堆了一大堆上缴来的各种杂物,有铁锹、镐头、水桶、碎木头、炉钩子、油毡纸、钳子、螺丝刀等等,像个小山似的。<br> 所谓清理私人占用公款,实际上是针对一些经常出差的外出人员,借用公款未还问题。这些问题有一些是工作需要,符合规定合理占用,有些是因各种原因超期占用,当然也不排除少数人有意占用公家便宜。对这些问题,本来是可以按正常制度清理,没有必要搞这么大运动。用大字报的把这些人公布于众,使很多人灰溜溜的。不过,在强大压力下,很多人还是赶紧张罗借钱或者想其他办法还账,实在还不上只有等着挨批判。记得当时我也出了点差头。几个月前,办公室派我到沈阳出了一次差,办了点事。走时在财务科借了30元钱,还打了个借条,出差回来后当时就报销了。但这次在财务科大字报公布的借款名单中却有我一个。这是怎么回事呢?我当时还没有看到这张大字报,当有人告诉我这个消息后,我真有点急眼了。我是办公室秘书,是在厂领导身边工作的人员,割资本主义尾巴居然割到我的头上,这影响太坏了。我急忙找到了财务科,他们告诉我是他们自己弄错了,没有及时转账就写进大字报,是个误会。我也不好说什么。<br> 这段时间,每天晚上办公室都是“灯火辉煌”。科室干部们都在连夜讨论,深挖自己头脑中的资产阶级思想。办公室魏主任是沈阳来的五七干部,他经常到自由市场买东西,但他在会上检讨说:“我以前经常上自由市场买东西,这是资本主义思想在作怪,我以后再也不逛自由市场了。”这虽然是违心的话,但有很强的示范作用,其他人也都跟着他做了今后不逛自由市场的表态。 <br> 我当时还没有成家,住独身,也没有逛过自由市场,所以,这个问题涉及不到我。但是,在讨论中有人又提出一个问题,要狠批“资产阶级法权”(后改为“权利”)联系实际。这是张春桥在“论对资产阶级的全面专政”里提到的重大命题。什么是资产阶级法权(权利)呢?其实谁也没搞明白,而且越学习越糊涂。不过,有的人会“理论联系实际”,说机关干部搞“夜餐费”补贴就是资产阶级法权的表现。<br> 当时,全凌钢从工人到干部,都是搞得平均主义。干和不干,干多干少,干好干坏都一个样,没有任何奖金,就是那点几年都不长的工资。特别是机关干部,三十岁以下年轻人几乎都是每月38元。我当时干的最辛苦,写材料每天都熬夜到十一二点,没多给一分钱工资和奖金。后来,不知哪位老同志,出于好心,找到一个“老文件”,上面规定机关干部因工作需要,加班超过半夜11点,可以有0.5元“夜餐补贴”。这个老文件文革中没人说作废,在一段时间里就糊里糊涂的执行了。由此,我每个月能报五六个“夜餐费”(没敢按实际报怕不给批),能得个三四块钱。但是,批判资产阶级法权,没看有别的什么大的行动,却把这点“夜餐费”批掉了。小人物的“小尾巴”一下子就被割了下去。<br> 至于学理论,走在最前面的当然是厂党委领导班子成员。我作为党委秘书,天天陪着他们一块学,还要做好服务工作。当时上面号召学原著,很多老领导都捧着马列选集在学习。说实在的,对导师们那些大部头原著,对那些咬嘴的长句子,谁看了都感到头疼。难为这些文化水平不高,头昏眼花的老领导们是怎么读下去的。但是,“人怕逼,马怕骑”,高压之下,有些老领导还真读进去了,有的读书还有“独到之见”。<br> 有一次在学习中联系实际,在如何认识和怎样对待“3、5、7”奖励的时候,引起了争论。原来在1973年,凌钢开始重视企业管理,大胆实施了每季度3、5、7元奖励制度,也就是干得好的一个季度一等奖7元,二等奖5元,三等奖3元。用今天的标准看来,这点奖金少得可怜,但在当时却是轰动企业的一件大事,受到了广大职工的欢迎,也调动了生产积极性。当年,凌钢实现了历史上第一次扭亏为盈。可惜好景不长,1974年,批林批孔运动来了,大字报铺天盖地。3、5、7元奖励成了凌钢领导者“搞回潮”、“搞复辟”的“主要罪证”。“资本主义奖金挂帅”“物资刺激”等各种大帽子接踵而来,企业立即陷入一片混乱。直到1975年,一年多过去了,领导们还心有余悸。<br> 这次学理论,联系实际。大多数人迫于压力,都表态说,今后要认真吸取教训,接收群众批评,坚决不搞“奖金挂帅”和“物质刺激”了。有的还深挖了出现问题的思想根源,都说是自己对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学习的不好,觉悟不高,世界观没有改造好,才出现了问题。讨论正酣时,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干部,革委会副主任王振东却不露声色,不紧不慢地捧出一本《列宁选集》说:“最好还是不要争论,也不要下结论,我们还是学习学习伟大革命导师列宁的教导吧”。接着,他不管别人同意不同意,就翻开《列宁选集 》第三卷,念了列宁1919年起草的《俄共(布)党纲草案》里的一段话 :<br></p><p> <font color="#ed2308">“我们力求使任何劳动的报酬一律平等,力求实现完全的共产主义,但在目前还只是采取最初步骤从资本主义向共产主义过渡的时候,我们决不能给自己提出立刻实现这种平等的任务。因此,在一定的时间内仍要给专家们较高的报酬,使他们工作得比以前不是坏些而是好些,为了同一目的,也不能取消鼓励成绩优良的工作特别是组织工作的奖金制度;在完全的共产主义制度下奖金是不允许的,但在从资本主义到共产主义的过渡时代,如理论推断和苏维埃政权一年来的经验所证实的,没有奖金是不行的。”</font></p> 这段列宁语录一念完,在座的所有人,当然也包括我在内,一时全都目瞪口呆,“傻眼了”。列宁在这段语录里把“过渡时期”必须实行奖金制度的必要性和重要性讲的再清楚不过了,结论也一点歧义也没有:“没有奖金是不行的”。当时,在人们心中,马恩列斯同毛泽东都是伟大的革命导师,他们的话“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我们不能有丝毫怀疑。但现在,导师们的观点互相撞车了,我们听谁的呢?王振东老先生虽然自己没多说一句话,但他的观点却通过列宁的嘴说出来。我们坐在这里把奖金制度批判的体无完肤,实际上不是在批判列宁吗?会开到此也就开不下去了,没人发言,也没法发言。只有一个比较糊涂的革委会副主任老项头,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列宁那时候奖金是多少钱?”有人开玩笑接茬:“3、5、7”,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这笑声是苦涩的,这笑声使大家明白了许多。很多人都在翻自己的《列宁选集》,我也把自己的《列宁选集》翻开,在第748页上找到了这段话,并把这段话重重画上杠杠,还写了张“没有奖金是不行的”书签夹在书里,已备以后有时间好好学学。<br> 但实际上,我把这本《列宁选集》包括那张书签压在箱子里,无声无息过了30多年,直到我退休前再也没有翻过。因为后来这样的问题似乎连小孩都明白,根本用不着到革命导师的经典著作里去找答案。<br></h1> <font color="#ed2308">这是当时学习时留下的《列宁选集》和书签</fo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