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汉高属鸡,生于1969年,出生不久,她妈妈带上他去外婆家,发了一场高烧,没有得到及时治疗,落下终身智障。说他毫无智力吧,多年前发生的事别人记不清楚问他,他一清二楚。村子里谁家发生了啥事情,谁今年混滴不成,还拉着些账,他一肚子亮清。只是他缺乏两个概念,一是数字概念,三个或者五个他分不清楚;二是没有时间概念,昨天发生的事和去年发生的事那个在前那个在后他也分不清楚。随着年龄不断长大,父母都八十多岁了,兄弟姐妹到成家另立门户了,五十多岁的汉高和父母相依为命,随着这几年精准扶贫政策在农村的深入开展,汉高被申报为“五保户”,每个月都能领的固定生活费,并不断有各种慈善组织上门慰问,米面油等生活物资纷至沓来。加上他父亲给他养了一圈羊,每天放羊为生,一年出栏十到二十只羊,对这样一个家庭来说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前几天在村上入户,听说汉高家光过年猪肉就买了6000余元的,可见其家并不缺钱。</p> <p class="ql-block"> 上周末照例回城休整,突然得到消息说汉高妈去世了。有人说去世了还少遭点罪,我想,去世了她不遭罪了,汉高的罪才来了。尽管已经五十多岁了,他的智力水平就像两三岁的孩子。生活无法自理。农村生活过的人大都是女人料理洗衣做饭填炕一摊子家务事,现在女人去世了,留下一个五十多岁的智障儿子和八十多岁,还有点神神叨叨的老父亲,往后的生活真是不堪设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作为本村人,也作为县上下派驻村帮扶工作队员,全程参与了汉高妈的丧事,并近距离接触了一个五保户家庭血浓于水的感情。</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最美弟媳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丧事忙碌的人群中,穿梭着一个身材矮小,其貌不扬的女人。一打听,她是增全媳妇,也就是汉高弟媳妇。刚娶进门的时候,人们让汉高叫她“嫂子”,汉高老老实实地喊“嫂子”,但新婚闹腾过后,她确老老实实地叫汉高“大哥”。过门时间不长就跟上老公赴新疆打工,几十年基本上在新疆生活,但她一回来最会关心他的智障大哥,从头到脚带来的新衣服让大哥换上,旧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对这样一个生活无法自理的大伯子不嫌弃。前天她和几个老妯娌一起收拾酒席的菜蔬,和几个都是她长辈的老阿姨闲聊,一个说,你大哥看来以后得靠你了…她低着头说,远着靠不住么!今天早上起来忙着忘了,突然想起今天是我大哥的生日,我赶紧收拾净了个锅,给炒了一碗鸡蛋…在这老母亲去世的特殊日子里,有人能想起给这样一个浑身污浊,智力残疾的“大哥”特意炒一碗鸡蛋,血浓于水的亲姊妹不一定能做到,而他的弟媳妇做到了!她完全可以装做不知道,因为所有的人都很忙,都忙着给去世的人办丧事…但她却没有!几个她的老阿姨开始搽眼泪:没想到这样的日子里,还有人能想起给那样一个人过了个生日…我也有点泪目,凑上说了几句,只要你不嫌弃是等你公公去世了把你大哥给你领上,也不白吃你的饭,当时他领的生活费本人连半数都用不上,就缺有人给碗饭吃。过事情间歇和人闲聊,请来的厨师凑过来给我说,这家的个媳妇子人好地很,昨晚一直关顾她大哥,照看着让她大哥和我睡的,我以为怎样一个大哥,早上睁开眼我让她“大哥”先起来生火,人家说他不会,他一细看,原来和这样一个她“大哥”睡了一晚上…据说汉高大大曾经说过,我们两个老人都去世了,汉高说不定跟上增全,比现在还享福,有这样的弟媳妇,这句话我信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给力的女婿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可能也是考虑到我是驻村干部,一般粗重的活不会干,丧事管事的就让我负责记情簿。农村上的情簿简单,记了几户也大体上掌握了行情:亲房们50元,一般庄里人20元。小村子,在家也就三十来户人,加上亲戚,写了五六十个名字后感觉基本上已经快接束了。忽然一个人走过来给我说:“写个李杜喜,5000元。”我一惊,“这么多啊?!”“女婿么,能帮就帮点”!随后,又有两个,也是女婿,每人5000!理由很简单:能帮就帮点。后来和村里人聊起,这是村子里最穷的一户,女婿们也不是条件好的,但丈母娘去世一次上5000人情的却是全村第一户。面对这样一个家庭,女婿们在体现着他们的担当。他们娶的媳妇,都没什么文化,基本上都是文盲,一个有点小学文化的甚至偶尔还会犯神经病,但他们和那个弟媳妇一样,照样不嫌弃,宽容,担当,需要承担的时候,责无旁贷!</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血浓于水的弟兄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汉高弟兄三个:汉高,增全,小全。</span></p><p class="ql-block">好多年没见过小全了。据说当年是由于汉高大大打过小全媳妇,小全媳妇差一点不来了。后来经过庄里老人出面协调,立了字据,公公书面承诺再不打儿媳妇,才了结了一场矛盾。重新有了媳妇的小全也很爷们,带上媳妇上了新疆,一去十五年。</p><p class="ql-block">再次见到小全是在他妈的葬礼上。炕上几个长辈回忆着有多少年没见过这个娃娃了,小全在地上解释着。增全进来了,问兄弟,怎么不问候炕上的长辈们?!一脸严肃。小全说我问了,增全说总不是到现在还让我用巴掌扇的么。小全说该扇还是扇么,你是老哥么!兄友弟恭,溢于言表。长兄如父,在老大智障的前提下,老二增全主动递补了“长兄”的角色,听说妈妈生病,他第一个从新疆赶来把他妈妈送到医院。由于疫情期间,医院要求只要一个人陪护,又是他媳妇一个人陪护在床,端茶倒水,端屎端尿,陪老人走过了最后的时光。听说,汉高大大之所以买了六千多块钱的肉是因为增全之前打来了一万元让他的父母亲和哥哥过年的。</p><p class="ql-block">整个丧事收礼金24600元(含三个女婿每人5000共计15000元),由于前期所有开支增全已经全部承担了(包括办丧事置办酒席的八九千元,乐工厨师先生3900元)礼金收入成了整个丧事的纯收入。前天晚上和汉高大大一起聊天,我说起礼金归属试探过老人的态度,他开始说交给增全。我说咱不交增全呢?老人有发言权听老人的,老人不做主咱听老大的…老汉说:“你才是个能干人,就应该交老大…”很明显,交给老大相当于给了他自己,他想支配这笔钱。后来我还和亲房几个老人商量,一致认为开支是增全掏的,礼金交给增全比较合理,但明显老人不愿意,我犯难了,听了大家的老人不愿意,听了老人的就亏了掏钱人,思来想去,我决定为这个事情专门开个简单的会议。征求所有人意见。</p><p class="ql-block">丧事结束了,亲戚都走了,所有的钱也清点清楚了,我把汉高,增全,小全全部叫到他父亲跟前,告诉他们一共收了26400元,前提所有开支增全一个人掏的,所以礼金也是纯收入,大家谈谈,我该交给谁管理?或者要如何分配,我一便给你们分配清楚,免得过了再有什么麻烦。增全还吃着饭,他说前面掏的他已经掏了,他也再不要了,这点钱给大哥,让大哥和大大两个人生活去…我说小全你看呢?小全说我一直听二哥的,这次还是听二哥的,二哥花的钱我会承担一半,这些礼金全部给大哥。一看弟兄没意见,老人在炕上听着,一听说到他心里去了就再没说什么。我一看毫无争议就把清点好的现金和情簿全部放的桌子上让点点,增全说,点啥呢,我相信六哥点好着呢。大哥,这是妈妈最后给你挣的点钱,你拿上,看以后你给大大买吃的呢,还是大大给你买吃的呢……</p><p class="ql-block">在县城,我听说过,老人的丧事最容易引发矛盾,分摊费用矛盾,分享礼金矛盾,分割遗产矛盾,甚至于,几千元的费用承担了,最后为分走烧剩下的几百斤煤炭大打出手的大有人在,而这些社会最底层的人们,弟兄们处理起同样的事情竟是如此云淡风轻,轻描淡写,不由得令人肃然起敬!</p> <p class="ql-block">誊文公言:增全媳妇给天下的儿媳妇上了一课:进了这家门,便是这家人,哪怕瓜的,凉的傻的,都是血浓于水的亲人,都应该相敬如宾,以礼相待。三个女婿给天下女婿们上了一课,娶的老婆哪怕是瓜的凉的傻的,进了一家门便是一家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担当作为,有为有位。增全和小全给天下为人弟兄者又上了一课,长兄如父,不争不吵,和和睦睦。</p><p class="ql-block">初稿完成于2022年元月9日午12:49</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关于汉高的讨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就“汉高”这个名字的来历,有人专门采访过汉高大大,原来竟有极雅的含义。据说汉高出生当天晚上,有一颗星星特别明亮,特别高远。名字中“汉”代表星星,查了一下《说文解字》:</span>汉,han,从水、难省声。(1) 见于《诗经》,指银河。也称云汉 、银汉、天汉。也泛指浩瀚星空或宇宙。一个农民,看到星星能联想到“汉”,确实让人惊讶,叹服!</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因为村里有了汉高这个智障人的存在,不免会作为一个形象的存在被人们议论,被人们说起。有时候父亲骂儿子,你还不如个汉高。其实从一个父亲的角度出发,生子如汉高,是幸也,是不幸也?实难定论。有位村民给他母亲说,我没上成学是我的罪,你的福,我如果考上走了我享福去了,谁管你呢?!农村,确实存在这样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设若汉高也是个正常人,入学读书,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完全按照一个正常人的轨迹生活,对于其父其母来说,只是来自或年或节的问候,只是一年之中永远在电话那头的牵挂,只是父母和人谈论起来津津乐道的话题。就这样一个智障的汉高,用他父亲的话说:一晚上的热炕靠他,一晚上起夜的夜壶靠他提…“五保户”补贴每月600,年底取暖补贴2000,一圈羊除了汉高放牧之外再无投入,却至少给家庭带来1.5万到2万元的收入,而其本人,基本上一分钱不花。关于花不花的问题,汉高说过,堡子上唱戏的时候给零花钱呢,他会吃一碗凉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关于增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那一年,村里耀军家打基子叫了我,汉高大大,还有前门哈三爷。休息的时候,汉高大大说了一句,唉,要100多块钱打发学生呢。前门哈三爷问,你多凶的个“学生”要100多块钱着打发呢?!老汉叹了一口气说,增全啊,尽管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如果赶开学回来,娃娃后半年也是初中生了,得给娃娃扯身像样的衣服…那年,增全考上了王川初中(当时小学升初中还要参加升学考试,差生能被淘汰),不知道什么原因,突发神经病,开始在村子里疯,后来失踪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我在离家四十多公里县城的甘谷一中读高中。有一天,听说校园里突然来了个疯人,同学们都在围观,我也跑去看热闹。走近一看,原来是我们的增全。对于离家在外的人来说突遇老家人,感到异常亲切,赶紧走过去把他领到学生宿舍,给他做了最好吃的饭。吃饭的时候,他突然说,在这里吃饭不要钱,睡觉不要钱,还美…看来他想长期呆下去,而我还要念书,带的食物也不够两个人吃啊。况且他家里人也正四邻八乡地在寻找着他的下落啊。当时又没有电话可以通知家里人,我该怎么办呢?</span></p><p class="ql-block">我突然想起增全姑父就是开班车的,从姚庄跑礼辛,我何不把他交给他姑父。吃过午饭,我连哄带骗,骑自行车把他带到姚庄交给了他姑父…</p><p class="ql-block">一晃二三十年,当年那个四处乱跑的“疯”孩子,处理事情沉稳老练,宽容大度,倒让我们这些村里人眼中的体面人都自叹弗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