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青春

天鹰

《花瓣》捡拾起沉积心底深处纷杂破碎的恋绪犹如泥地上零落春的花瓣所以眷恋是动心那花的粉色春天特有的馈赠 想着挖就一处花的墓穴葬入深埋为了粉色的祭奠即使是这冷的冬天因为这花瓣是遗落在心的净地不败 去年十一月去上海姑母家，发现了自己淮海农场拍的肖像照片，十年农场生活里，在农场我的照片就一张，自己这里已是遗失。离别九十多高龄的姑母，我们相拥告别，姑母哽咽：“不知还能不能看到你？”，“我会来看你的”，我还能说什么呢？日月升落，一天很短；元旦除夕，一年也不长；胎生和死别，人生也是苦短。但每天早晨的阳光、每年春天的花开、每个人生的青春，都是最美好的，即使其中满是困苦艰辛。我父亲拖着木板车，上面放着无锡人特有的支农大木箱，送我去搭乘赴淮海农场的货驳船。这回下乡，一回儿说要去内蒙，一回儿又说到苏北农场。我本该是三月一日去到五图河农场的，但我父亲买回的支农箱是潮湿的，是知青太多？水中的木材拉上就赶工？也许。于是就把箱子盖打开侧竖着用煤炉放里面烤。箱子干了，父亲为我把箱子刷上红光漆，所以无锡知青们的统一支农箱都是白皮木箱，唯有我的木箱是红色光亮，箱盖内面父亲用毛笔写上我的大名。父亲关照我，箱中有棉裤夹层里缝着钱币，若是有紧急情况时可以取用。那时中苏正交恶，中国备战，农场为此也正在组建建设兵团。但我十年农场期间从未穿过这条棉裤，尽管苏北比起无锡很冷。后来那裤子里钱也就遗忘了，不知所终。我小脚伶仃的老祖母送我到了新村口的小桥头，她曾为我去过老家江阴乡下落实插队事宜，未成。祖母用手背擦拭着湿润的眼眶，我低头默然，心头丝丝哀伤。我祖母在家临走前，给了我一只她从上海带回的铝制脸盆，脸盆底深容量大，洗衣及杂干正好。那天，我和拖着板车的父亲，走过新村前小河小桥。我望着脚底的碎石路，走在羊腰湾沿河。别了，我的家！别了，我的亲人！别了，我的无锡……市政府前沿河岸边，一条接一条的大货驳船靠在岸边，我的同学华生荣来了，他患有夜盲症病，逃过此时苏北一劫。他拿出一枚大的毛泽东记念章，我接过红彤彤的纪念章，毛老人家很开心地笑嗬嗬的看着我。驳船队开始缓缓蠕动，附近与我们学校知青船队同天出发的，还有一船队不知去苏北何地的居委社青，这些社青们哭得大呼小叫，呼天抢地。我们这里学校船队知青们少有人哭，但我班的一个女同学船动之时，终于禁不住失声痛哭，悲从心起啊，早春三月里凄凉的风。我心茫然，麻木了的，不想去想到深远处，只作看跟着大家做眼前事，你我蝼蚁而已，任由命运之风来去摆布，哪里去？你能指挥自己？大驳船面板上堆放一层层箱子行李，仓面留出一空隙方洞放木梯下到船仓底，仓底满铺稻草席，知青们或坐或躺其间。那时的人简要缺失，干净利落，自己除了仓面上的大木箱，随身一无所带。我躺倚在船壁草席上，停止思维，听得船壁外潺潺河水拍击声，船向异域苏北前行。船上除我们外还有广瑞中学和机床技校的知青，我们班级同学是二男二女。那些技校生们老成而活跃，苦中作乐，吹着口琴，还有人故意逗弄着我们学校一个娇小伶俐孩子气的滕姓小女生玩儿，惹得她又哭又笑，颇有趣味。清晨，船入苏北水道，水面升腾起轻淡雾气，苏北平原的早春，站在水上船面便是阵阵寒意。有一知青用船上小木吊桶抛入河中打水，船在水中行驶加重了打水桶的阻力，水桶滑脱手去，浮于水上漂流而去。一旁河中有一小木船上老头见此，剥去身上脱空穿的棉衣裤，光着屁股腾空跃入河中，追逐木桶游去。那年的三月天还是冷的，河水应该更是冰凉，就为得到那只打水的小木桶。四天水上航行，船入苏北灌溉总渠，笔直宽敞的大河，沿岸大黄石辅彻平整的斜坡。船靠岸边是淮海农场总部偕红星分场。整理好行装，拖拉机拖斗载我和同学安钦良及别的知青去了红旗分场一队，我班另二女同学被按排在红旗二队。三十来里路奔驶，傍晚拖拉机载人到了红旗一队仓库前一空地。入住大仓库柳条编织的大统铺，已有先几天到了的其他学校无锡知青，几十号人同居一库。安钦良分配在果园组，我分配在三组。组长张姓，瘦高个子，脸上皮骨分明，似乎不怎么健康，转业军人。组里有男女九名知青外便是军工、农工，十多名男女混杂编组。来了苏北农村，知道了天地之大，田块几十亩一块，块块整齐排列伸向看不到边的远方，远处只看到高高的防风树林带。这里是棉花产区，机械化耕作，耕田等农活是拖拉机操作，人跟在后面用半月形的锄头平整土地。整苗除草日起夕归而作。苏北的风很大，几天功夫便把脸上皮肤吹得黝黑。每天上班前要学习，读毛语录，组长要我朗读报纸。学跳过忠字舞，队里经常会在食堂召开大会。军工陆元、张淑娟夫妻俩，海门人，有大小俩个儿子。陆元身体壮实墩厚，性格憨厚淳朴，张淑娟黑瘦个，黑红的脸面，苏北妇人下田干活头上戴蒙着头巾。干活休息坐在田头，老军、农工用烟杆抽烟，知青觉得有趣也会来上几口。张淑娟对我说，你长得很像我的弟弟，你可以搬到我们家里来住。面对善意邀约，我接受搬去了他们家里。军农工们居家是一排排的砖房，每家一小间，十来平方的居室，房居内用苇席一隔里外间，中间隔离苇席上方一排是主席头像画和语录。里间一床铺一木箱，外间一床铺一简陋木板方桌，居室简净清洁，我与陆元大儿子居外间，他们夫妻和小儿子在里间。一天，我发热病了，躺在床上，陆元老婆煮了碗水破蛋端到床前，我吞食着冒着热气柔软的鸡蛋，暖意入心，眼泪夺眶而出。十年农场苦涩生活，就有这次我流泪了。别人的温情是那么稀缺，温柔人情是困境中最好良药。这里苏北土地盐碱很重，空地在太阳下会有一层白色盐霜，小河水微咸而发出莹莹绿色，河水特别清彻。居民食用取水专门有一地面长方水池。队里食堂饭菜凭票供应，烧熟的红烧猪肉薄片放木盆里，用称杆称量，一毛钱一两肉。星期天若遇赶集日，可去附近集镇赶集，附近农民会有农产品上市摊卖，知青会买点鸡蛋回来，蛋按个儿买，四、五分钱一枚。经过当地农民居地，才知道苏北百姓的生活之苦。这里地属滨海县界，农民赤贫如洗，远不及我们农场职工。这些农户每家一小间十来平方土坯草房，苇席门，屋内几无家俱，就只有搭着的苇席的床铺，家家如此，户户一个样。不由你惊悚得厉害，号召要解放全人类的中国，底层农村民众生活就是如此这般清苦。当地农民之穷原因绪多，但土地盐碱贫瘠庄稼难成是主因。这里的土地来自苍桑演变的大海，空地里很少有野草生长。有农民用爪扒收集干枯落叶，用长杆小铁铲铲取有草根地方的草根作柴火，民之穷，真穷，一点不含糊。农场的四月春天还是美丽的，小河边高高密密的洋槐树林开花了，香气四溢沁人心肺，一大串一大串洁白嵌着花蕊淡绿星点的小花，累累串串悬落垂挂着，相嵌在绿色树丛间，如玉如琢。这里离黄海很近，休息天，邀二无锡老知青导游黄海，並不很远就到了大海边，平生第一次见到这占地球大部分面积的海洋。但与脑子影像画面中的蓝色大海景像相去甚远，这里黄澄澄灰暗的大海雄浑壮观，无边无际，与灰暗色的天空相接，茫茫海面浊涛滚滚，空寂冷寞了无生气。倒是脚下的黄泥滩涂一片生气勃然，无数的小螃蟹见有人来了，便奔忙爬入洞穴，滩面地上密密麻麻无数小洞孔，成片螃蟹群奔跑拥动给人错觉，仿佛大地就是在晃荡颤动。我们拿了袋子捕捉它，可以回去盐了作小菜，但是你很难捉住它们，等你弯腰下手，一只只小东西们便快速钻入泥穴孔中。初夏清晨，张组长安排我跟牛车帮车夫去总场进队里小店的杂货，这是一辆军绿色铁质牛驾车，我坐一边车架上，老黄牛拖着架子车在空旷无人的黄土路要走来回好几十里路。路过红旗良种队，路边有俊俏小媳妇带着个男孩搭乘了我们的顺风车，她坐在我对面另一车架上。那大小孩站在女子身前，突然那女子撩开胸前衣襟露出丰满嫩白的乳房喂起奶来，难以置信前衣襟一直撩开着。原始的性诱惑，大受震撼，颤人心魂。以前偶而也有遇上喂奶妇人，但都是掩盖严实丝纹不露。这俊俏年轻妇人火辣辣，实话是真美，就此一逢。这年十一月，我离开了淮海农场转入方强农场。写到这里，本想接着再写下去，但觉得零碎纷杂，己所不忘，也许在别人就是垃圾，就此搁笔。有时会想起陆元夫妇，据说他们也早就离开淮海回了老家，又据说陆元老婆离别时大哭。不知他们还健在？甚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