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国12年----群馬二三事

林曼

　　妈妈与两女儿 在我进入伊香保露天温泉时，也紧随其后进来了。“妈、かけ湯（かけ湯是进入温泉前先用一旁的木盆舀温泉水冲洗身体）的时候，要蹲着做！”一女儿一边把眉头皱成倒八字严肃认真地训斥自己母亲，一边照顾自己已是成人的妹妹或是姐姐，年龄无法分辨的原因是智力有障碍的人倾向于童真幼稚的脸。是的，她的这位姐妹需要她的照顾。被说的母亲只是呵呵笑着，健壮硕大的身体滑进湯池里掀起一阵水波荡漾、水哗哗地溢出池外…每看到这样的家庭，我的心里便会不由自主地收紧，那是一种心疼和难受的情绪。有这样问题的家庭比起一般的人要多历经多少艰辛和苦难啊！外人的眼光就不必说了，母亲从孩子诞生时起就注定要照顾他们一辈子。这孩子带给她的不是支柱、不是安慰、更谈不上任何的照顾。他们只是无尽地需要被照顾，还有无止无尽的“出洋相”、让父母难堪。这是体力和精神的双重磨炼，任何一方面脆弱的人都是难以承受的，所以，每每看到这样的家庭，我会不由自主地把视线转向他们的母亲，好似想看看他们的母亲是以怎样的一种坚韧方式在承受着这些，心里会默默地想给她们祝福，而每次看到在旁边坚毅而充满耐心与爱意的母亲的面容时，心里便会涌起巨大的感动与温暖。蒋勋老师说：“最终能感动人的美，通常都是因为它努力活出自己生命的极限。” 我觉得我总是看到这种美，在这些伟大母亲的身上。

　　我不禁庆幸起来，因这家人的母亲是健硕、豁达、乐天派的、或者是俗话说得不好听的“粗大妈”型。正因为是这样她才不至于被生活的现实所压垮，才可以即使脸上布满生活的艰辛却没有出现怨天愤世的险恶表情，取而代之的是憨厚、朴实与亲切，一副地里种出了什么我就接受什么的农民般的安分踏实。而似乎另一女儿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她没有遗承这位母亲性格中的乐观成分，她变得仿佛要代替妈妈、姐姐的职责，她异常地努力，于一切与外界的沟通里丝毫容不了一点异样的眼光，她时时刻刻都在与外界抗争、与自己的命运抗争、愤世嫉俗，眉头便自然地呈现倒八字的走向。她得时刻看管住她的姐妹做出“出格”的事，甚至自己的母亲也需要她的看管，她无法理解到这是她的母亲继以维持正常和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她把所有任务都架在自己身上，让自己承担所有。她绝对不是一个不好的女孩，她只是在自己的命运里、在与自己的性格磨合下，不自觉地形成了这种与世界相处的方式，忽然有些担心她，担心她有一天会支撑不下去，绷紧的弦得不到适当的松弛是个危险的信号。
　　当我从温水池子移动到她们一家人所在的热水池子时，那位母亲意外地对我发问了，依然是那样的笑呵呵。“那边的池子是否更暖些？”意外地和这家人有了接点。母亲接着继续笑呵呵问我从哪里来？并自我叙说道：“我们从三重县来的呢，来这边的温泉旅馆跨年”，我回答道：“真好啊，多么棒的跨年啊”！我试着在脑海里收刮我所有的可以给人温暖的话语，如果话语可以一丝一毫减轻一点她们的苦痛的话。 我感到作为一个外人对他人生命的无能为力感。我只是一个旁观者，看到生之为人、各种人生命里的苦痛，看到每个人努力地挑战着各自生命的极限。这些力量总是给我莫名的能量，滋养着我继续好好前行。临近告别时，我禁不住对她们说道：“良いお年を〜请明年于你们也是一个好年”！

　　伊香保温泉，群馬県名湯之一。战国时代它曾是负伤的武将们的疗养场所，明治时期以来一直吸引着无数文人墨客前来驻留，夏目漱石、徳富蘆花、竹久夢二…

　　伊香保的各种温泉和和式旅馆错落有致地布满无数级石板台阶的两侧，一路攀爬上去，居酒屋、土产店、料亭一字排开，很有一番旧时温泉乡的风致和韵味。
　　石阶的最下方，有一间竹久夢二的小小纪念馆。也是在这里，我第一次知晓了这位生活在昭和、大正时代、被誉为“大正浪漫时代”代名词的画家。在一段有关他生平介绍里写道：“竹久梦二的一生，多情而短暂，绚烂的才华喷薄而出，像极了那樱花”。买了一张印有他作品的明信片，画中穿着菱形格子和服的女人背影有着「梦二式美人」的梦幻美感。

　　18年最后这天我来到伊香保温泉泡温泉，和一个刚认识不到半天的人ノリオ。
　　想想与他人的缘分真的是不可思议。从草津温泉和Aki分别后独自来到群馬的首府高崎。我定了一处禅寺的民宿，意旨在最后一天在禅寺里静心度过，久违地坐坐禅。而当我来到龍澤禅寺，见到住持天童桑时，他一举打破了我对日本传统僧人的全部印象。他简直如嬉皮士一样的Funky和有趣呀。

　　住持酒量极好，一杯接着一杯没完没了，又弹起三味線，并让我敲鼓附和。民宿里播放的音乐也非常的Funky，他说要让这里成为一个最快乐的场所。
　　到达民宿的时间是在漆黑的夜里，我由于坐错公车迷失归途，是天童夫妇夜里开车把我拉回。夜色里完全无法摸清此民宿的地理位置状况。当第二天起床走出屋外，我惊奇地发现放眼所及之处皆是田土和树林，方圆几里好似就只有这一座寺庙孤然孑立于其中，以及山坡上它照看下的那成片的坟墓。

　　我开始渐渐明白住持的心事了。他希望召唤人来，把世界各地的人召唤过来。他既然无法走出这里，那就吸引外面的人来到这里吧。他在这件小小的家传寺庙旁安置了舒适的和式民宿，并配上欧美人喜欢的坐禅课程。我感受到住持的血液里喷张着一股火热的激情…这是侍的血液!他向我述说道：“我的祖上是さむらいSamurai--真正的武士，我是第35代传人。”
　　我一度猜想他年轻时会不会很愤青，会不会曾愤恨过自己为何只有除了继承这所寺庙以外无其它选项的人生。其他一般出生的人可以选择离开自己的家庭、选择做自己想要做的事。而作为家寺的传人，他却只有“继承”这一条路可以走。也许我们对僧人出家的印象多半是源于自身所求出家这种情形，而在日本以家寺为主流之情况下常常会出现的另一种状况是：即使自己心里不情不愿也不得不继承家业，继承家寺僧人这个--“职业”。我想这也是为何在日本，僧人已经完全职业化转型、并可结婚生子的最主要原因吧--家寺得靠子嗣传承下去！

　　这看似孤零零的寺庙确实有其存在的意义吗？
　　答案是肯定的。我想此地一定是箕郷（禅寺所在地）人们的精神所倚之处。亲人过世得由住持超度，坟墓得安放在寺庙边让其照看，一年中各种祭悼的大小节日都要到寺庙里来完成，祭悼完毕还会在这里吃饭喝酒「这也许是住持酒量练出来的原因之一吧。我暗自猜想（笑」），甚至心头上的烦恼、精神上的各种压力他们也会来到这找住持倾诉。总之，感觉日本的寺庙和住民的关系是很贴近的。寺庙关乎着他们的生与死，是他们的精神得以安顿之所，无形中他们和寺庙形成起一种紧密的互助互利的关系，甚至是一种跨越世代更替的持续交往。

　　这天夜里，我睡了一个着实安稳的好觉。第二天清晨，在龍澤禅寺的小小本堂里，天童住持带我坐了禅。并一一为我讲解起此寺庙的缘起、天井上的壁画和那于六百年前精雕细琢成的飞龙木雕。本堂正门上方两具活灵活现的龙身盘踞于梁上，左雌右雄，眼珠镶嵌着宝石，炯炯有神。住持跟我聊起其武士先祖破腹自决的传说故事，本堂中赫然摆放着他曾穿戴过的整套盔甲，腰间佩戴着利剑，一副剑气随时出鞘的魄势。
　　这些物件便是如此这般时时刻刻保护着这里，“任何妖魔鬼怪都会被他立刻斩掉”，天童住持说道。盔甲旁边有一副轿子，据说是武士的妻子曾遇害于内，此时，她的真身被安放在本堂后部的龛内，按照她的模样雕刻的木雕是极其美丽的菩萨模样。而他们夫妇在农历八月十五会化身为梁上那两条龙飞出去相遇，这便是本堂入口这对“夫婦龍”的来历。深深感叹：一家小小的家寺竟然都有着如此诸多的历史渊源。

　　那之后可爱的めぐみ桑（住持夫人）为我煮了美味的乌冬面早餐。早餐完毕，ノリオ开车来了，他是今天会带我逛群马县的人--住持夫人的弟弟，这是昨晚住持交付给他的任务（笑），这便是上面我们一起泡伊香保温泉的缘起。

向我挥手告别的可爱的住持夫妇

　　车行驶在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上。ノリオ告诉我这可是【头文字D】漫画的背景之地哦。原来在这里！不知不觉之中我竟然打卡了无数赛车手们心中的圣地--秋名山。其实，它的真名叫---榛名山。而路上我们竟真的看到了印有头文字D字样的赛车，原来至今都还有人在继续着漫画里的梦想呢。

榛名山一路下来，便来到碧蓝的榛名湖。

　　而我们的目的地却是榛名神社。这是群马县首屈一指的Power spot ーー给人力量、带来好运的地方。日本人很喜欢这类地方，很多深藏在山里的神社都被认定为是拥有这样力量的所在，人们会不定期地来此类地方，期许得到净化和能量补充。我想，这也许是日本山岳信仰的一种延续吧。在大自然里呼吸清新的空气，感受满眼的绿意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放松与疗愈吧。所谓的力量之源，想想还是来源于大自然。

　　进山前，先过一座红漆木桥，桥边有座七福神寿星的雕像。日本人把中国的福禄寿三星合为一神称福禄寿、再把寿老人、布袋和尚也收入其中，混合印度的毘沙門天、大黒天、弁財天，和自己国家的恵比寿天总共七位神，称之为【七福神】。
　　桥两旁吊着红色提灯，一副让我感到很有中国味的景致。沿着山路往山里走了不多时，便来到了神社的脚下。拾着陡峭的石阶而上，很快神社的入口便现于眼前。
　　门楣上方雕满了龙的浮雕，穿过门廊，红色殿宇赫然醒目地出现在视线的右方。那天阳光特别的通透清澈，我分明看到了洒在神殿上晶莹剔透洁净异常的光束。

　　自然的神奇奥秘也在这里显现，榛名神社建起的缘由是来自一块巨大的岩石，它行将要倒的屹立于山峰之巅，却千年不倒，彰显着神迹。榛名神社的本殿堂便是建在此石之下，美其名曰“御姿岩”。
　　人们在殿前敬拜，各种雕龙刻凤延伸到殿脚跟下，工艺实在精湛绝妙，久久观摩了一番。

　　下山路上，见路边小店有卖热气腾腾的蒟蒻（魔芋）串，ノリオ向我介绍原来魔芋是群马的特产呢。与东京不同的是，他们把它抹上甜味的味噌酱当做点心来吃。试吃了一块抹了当季柚子的味噌酱，感觉还不错，但还是有点不太习惯甜味魔芋的感觉。
　　便是这样我顺利而充实地完成了三天群马的旅程，出乎意料的圆满。
　　在【旅行运】上我似乎总有好运，而且好像还是晴女。关于这点我以后还会慢慢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