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小寒时处二三九,天寒地冻冷到抖。”小寒刚过一天,一大早就接到弟弟发来的信息:四叔走了。看到消息,我跟受冻了似的打了个激灵,四叔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一下子让我想起了德德玛的《牧人》:一辈子放牧摸黑又起早,马背上失去了青春却不曾知道;一辈子放牧摸黑又起早,马背上颠簸的岁月累弯了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我的父辈兄弟姊妹六个,四叔是父辈男孩中年龄最小的一个,我是我们这一辈中最大的男孩,我俩的年龄差14岁。那个年代,上一辈的老小和下一辈的长孙都是老人惯(宠)着的人,有好吃好喝的都给留着,我奶奶甚至每天晚饭都要等着我玩回来才开饭,都不顾叔叔姑姑们干活劳累一天的人饿不饿。当时由于家庭成分的原因,我十一岁前不知道我还有爷爷,但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我就知道我和四叔是家族中被我奶奶最惯着的人,也知道四叔没读过书,十几岁开始就一直给生产队挡(放)羊,后来包产到组给组里挡羊,包产到户后父辈们都单立门户了,各家从生产队分来的羊和一些亲戚家的羊自然也就让四叔放了,羊群的规模也很大,多的时候三百只左右,慢慢地随着下一代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各家养的羊越来越少,后来就基本不养了,加上保护生态封山围栏不让放羊,最近几年四叔只能自己圈养羊。据父亲说,四叔在生病前还在照顾圈养的羊,发现咳血了才不得不去医院看病,到医院做微创手术后还没事,可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一个简单而平凡的人,挡了一辈子羊的人,在2022年的第一周走了,留下了无尽的思念。</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小时候,我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我奶奶家,当时二十多岁的四叔给生产队挡羊,每天天不亮就从队里的羊圈里赶出羊来到北山上去放,四叔先把羊赶到山脚下,让羊顺着山往上山的方向吃草,然后就回家干别的活,因为站在家里的院子里能看见山上白色的羊群,等到下午两三点钟再上山去,让头羊掉头往山下吃草,羊群就顺着山势一点点边吃边下山,到天黑就回来。都说放羊的人都是寂寞的,但四叔心灵手巧,在我的眼里他每天都能带来惊喜。夏天,四叔出去放羊,要么拿着笛子,要么拿着二胡,有时候我也跟着羊群去玩,至今我都想不明白的是,四叔没上过几年学,对五线谱更是看不明白,在蓝天白云羊群的衬托下,他拿起笛子就能把当时大喇叭里放的各种革命歌曲吹出来,欢快悦耳响彻山谷,让风中的狼毒花都竞相开放;拉起二胡来那叫个激情四射,悲悲切切传遍沟壑,让低头吃草的羊群都停下抬头竖耳侧听。</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最让人佩服的是,四叔手里的“抛肚子”——放羊人的一种放羊的工具,一条绳子中间夹一块石头,绳子在头顶转了几圈,啪的一声,石头应声甩出,就能打中百米外的头羊,羊群自然就转头了。抛肚子一般用牛、羊毛精心编织而成,按照每个人手臂长短不一,抛肚子粗如手指,中间一块编制得比较宽大的叫“抛窝儿”,用来放置石块。一头儿还编织了用以套扣手指的套环。四叔的抛肚子编得精致,还有红色、黄色的穗穗,也是我经常偷着玩的东西,抛肚子玩不好容易打着人或者打到自己,而四叔能用它精准打到头羊,还能打清脆山响的响抛儿,冬天的时候还能准确地投打奔跑中的兔子和旱獭,手起石落,猎物倒地,高超的手艺,令人叹服。当年奶奶家有一张狐狸皮存了很多年,就是四叔打的狐狸,至于野兔就经常都会被逮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放羊的时间四叔从来不闲着,要么把枯死的柳灌背回来当柴烧,要么把春天羊掉的羊毛或者挂在柳灌上羊毛捡拾起来,收集了用羊毛捻毛线,做成一个一个的毛线团,线团子攒得多了,四叔就把这些毛线偏织成手套、袜子、帽子等御寒的东西,我小时穿的毛袜子都是四叔编织的,现在看来虽然粗糙但很保暖。到了野葱花下来的时候,奶奶家院子里就晒上了四叔摘回来的野葱花,等晒干后留着做炝锅面,滋啦一声那叫个香。秋天,山里的各种野果子熟了,我放学回家就等着吃四叔摘回来的野果。年年都是青麦下来的时候就烧青麦吃,豌豆收了的时候就烧豌豆吃。我上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第一次下馆子就是四叔带我去的,当年我家所在地华藏寺有一个唯一一个对外营业的饭馆,四叔不知道那里来的钱,让我逃学和他偷偷去下馆子,其实两个人就吃了一碗面,都不记得啥味道,但下过馆子这件事可以说让我自豪了很多年,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恍如昨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等我长大点后,每次放假都跟着四叔或者替他去放羊,也学会了很多放羊和野外生存的技巧,慢慢知道了,每个季节羊群都去哪里放,怎么给羊点数,哪条沟里有水喝,哪片山上草好,怎么防止和别的羊群混群,如果混群了怎么找到自家的羊,下雨到哪个山洞去躲雨,下雪了怎么把羊群赶回来,生火要在背风的地方,哪里能捡到干的柴草等等。记得有一次我自己去山上放羊,快傍晚了赶上雷阵雨,穿的毛毡衣湿透了,小小年纪的我根本就拿不动淋湿的毛毡衣,眼看着羊群自己回家了,等四叔找到我时,我还在山上拖着湿毡衣哇哇大哭。真是羊没丢,我丢了。还有一次是冬天在山里放羊,在冬日的阳光下,看见一条阴沟里堆满了长长一条雪道,我就想去踩雪玩,从山上坐在雪道往下滑,刚坐上去就听四叔在后面喊,别上去!可我已经站到雪道上,其实远看是白皑皑的雪,踩上去已经是冰了,我那里知道危险,一下就从冰道上滑下去了,冰道上不时有裸露的岩石,有露出冰的灌木,我一路滑下去根本刹不住,速度太快也没东西抓,我的裤子全被刮破了,腿上到处了蹭破的伤口,我当时感觉自己滑到山底会摔死了,好在命大,在一个拐弯的地方惯性让我冲出了冰道,四叔拼命顺着山往下追我,找到我后赶快去找能止血的植物嚼碎了抹在伤口上,又归拢羊群背着我下山,当时我们放羊的地方比较远,要翻几座山坳才能回来,一路上都是四叔把我背回来的,至今我腿上还有当时留下的伤疤。</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后来,四叔比三叔先结婚了,奶奶家中突然多了个热情滑泛的四婶,只要我在场院玩着不回家吃饭,我四婶就满庄子叫我小名找我,见人就问看见我了没有,让我在小伙伴面前颜面尽失,有时即使听见她找我,也故意藏着不回来。四叔也是每天放羊回来蒙头干活话很少,四婶是脚快手快嘴也快,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没过几年两个儿子也先后出生了,奶奶的精力也放在四叔的孩子上。好像三年级的时候,我小姑嫁走了也生了孩子,我奶奶竟然带着我去伺候月子,两个多月没上学,等回到小学的时候,老师都认为我不上学了,好说歹说才让我接着上学,之后我除了放假就很少去跟我四叔放羊了,在学校的时间多了,一不小心小学就毕业了,我当时认为学就上完,就回家接着放羊了。那时候我家跟前的中学随便进,一天羊群进了学校,我去赶羊看到贴出来的大红榜,写着我们小学毕业的能上初中的名单,一看有我的名字,当时还很郁闷怎么还得上学啊。这就又上了初中,我就很少跟着四叔放羊了,偶尔放假帮着放两天,多数时候都是弟妹或者堂兄弟们放,再后来我离开家乡在外求学工作三十多年,每次回去有时间都和四叔见个面说说话,虽然他住在县城里,但知道他还在养羊,有段时间不养了,去给一个单位看大门。后来又回到原来的家附近接着养,也说过养羊不好挣钱,虽然我和畜牧口的养羊的人熟悉,但他从来也没找我帮过忙,唯一一次是他打电话让我有机会帮一下在新疆当兵的小儿子。我知道四叔养羊已经是一种执念,他心里很清楚,我也明白,养几只羊赚钱太难了,过去他放羊是没有成本的,都在野外放牧,现在圈养每天都用草料,都要从外面买,都有成本,但他这几年一直坚持养羊,因为这辈子他离不开羊。</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点点滴滴,往事如烟,泪咽无声。今天是三九第一天,明天四叔就要入土为安了,我想今生您放过了羊群,过上了现在很多人羡慕的喂马劈柴放羊的日子,平平淡淡简简单单度过了一生,晚年子孝孙贤,兄弟姐妹都在,但愿在天堂您一切安好,也能过上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日子,虽然这辈子您眼里只有大山,一直没有能够去看过大海。</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侄儿焦宏写于2022年1月8日四叔追悼日</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