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在活动衣架上随便拿了睡裙搁在浴室的衣柜里,双手交叉迅速把身上的T恤剥除,她以最快的速度消除满身的烟尘味。方形蓬头喷出的水是冷的,当冷水接触到肌肤的那一刻,她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然后恢复正常。水线淋浴中,她开始洗头发洗澡,像一棵植物接受灌溉一样接受着喷洒的水线,为解除所有束缚而感觉无比轻松惬意,她一边洗澡一边在心里唱歌。是的,她感觉全身的细胞都在唱歌,那首歌自然明亮的旋律,正从每个毛孔里钻出来,变成满身的泡沫。她抚摸着泡沫很随意 看了一眼浴室瓷砖中镶嵌的那张头顶泉水的半裸少女图,少女顶着端庄顶着圣洁,即便半裸也让人不敢心生亵渎。可是此刻,她忽然觉得那个少女端庄的样子让人心疼。</p><p class="ql-block"> 夜色已经很粘稠,她穿着飘荡的睡裙赤脚走过客厅冰凉的地板,到达卧室,用自己认为最舒适的姿势趴在凉席上。然后调整姿势仰躺着,落地扇的风徐徐吹向头发。她拿起手机很随意地翻着电话簿。说很随意,其实是骗自己,每天这个时候总要翻一阵电话簿。手指滑动下显示出他的号码,她的眼神在那个号码上逡巡了两圈,心中想,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是啊,他们已经失联好久了,好像有一百年那么久。当然,时间概念对于一个人来说是相对的,有些人十年八年未联系,也会无所谓,有些人一年不联系,真感觉有一百年那么长久。天哪,他们居然一百年没联系了,那么遥远啊!</p><p class="ql-block"> 她并不爱打电话,反而因为某种原因讨厌打电话。在她的记忆里,他们仅仅打过一次电话,一次而已。应该说,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电话也是最后一次电话。她还记得,她当时心脏吓得咚咚跳,她是鼓足了多少勇气,思索了多少回合,才决定拨打那一个电话的。</p><p class="ql-block"> 此刻她拿着手机把玩着,摩挲着。目光注视着他的号码时,她感觉有一管针正穿透她的睡裙刺进心脏的位置,心脏因为针管的刺激而产生细微痉挛。她的手脚开始发凉,手臂上出现小米疙瘩,全身的血液前仆后继抽调来保护心脏,在心室与动脉之间进行交换,尔后扩散到全身毛细血管,手脚回暖,小米疙瘩瞬间又被这股暖抚平。</p><p class="ql-block"> 眼睛注视这个号码的时候,似乎瘫痪的大脑程序开始重启,那些悉数死去的细节慢慢复活,第一次电话的对白场景穿越时间与空间,来到她面前。</p><p class="ql-block">你好。是谁?</p><p class="ql-block"> 很磁性很沧桑的男中音,那种沧桑应该是被长年久月的烟熏出来的。</p><p class="ql-block"> 她吓得大气不敢出。湘江河边的龙舟赛,有个汉子站在岸边奋力敲鼓,鼓点的起落都敲砸在她的心上,她的心脏的搏动如鼓点,猛烈,全身的血液逆流而上,窜到头,燃烧着面庞。</p><p class="ql-block"> 或许因为她的不吭声,或许因为来电区域显示,他有所感应。</p><p class="ql-block"> 是你吗?</p><p class="ql-block"> 她的忐忑似乎通过电话传播给他了,或者说他很敏锐的捕捉到她的不安。他隔着电话抛给她一个爽朗干净的笑声,她感觉心神安宁许多。想要说话,话到嘴边,喉咙又伸出一只手,生生拽下去,只剩下一个:嗯。细若蚊声。</p><p class="ql-block"> 他开始正式讲话,那些话语好像正从飞机的舷梯下走下来寻求着陆点,一旦站稳了,立即滔滔不绝起来。</p><p class="ql-block"> 他非常健谈也非常幽默,好像对面和他说话的是个身边的老朋友一样自然,完全没有隔离感。即便只是随意闲谈,也可窥见他的博学与底蕴。而她始终在听他说话,偶尔艰难的吐出一个嗯字,表示自己在听他讲话。在听的同时,好几次调整呼吸,让自己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p><p class="ql-block"> 电话道别的时候,她假装不羁的口吻故作轻松地反诘:有没有午夜凶铃的感觉?</p><p class="ql-block">他依旧回复她一段爽朗干净的笑声,作为结束语。</p><p class="ql-block"> 放下电话,她鼓着腮帮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然后把刚才的对话重新回味一遍,拷贝在大脑U盘里。</p><p class="ql-block"> 她旧手机遗失后就没了他的号码,她是数字盲,记不住任何数字。后来她没再问过,她觉得再去问好唐突,更何况,他们之间还隔着山隔着海隔着许多彼此不知的人事变幻。她从他另外一个朋友口中辗转要来这个号码,却并未打算给他打个电话,只是想在每天睡觉的时候翻一翻,如同翻一本看过的书,重温一下过去的章节。她需要那些章节去滋润干涸的灵魂,就像在沙漠中的人需要一口水来补充体能才能在渺无人迹的荒漠继续跋涉。对于她而言,掌握了这个号码,就好像掌握了某种力量。</p><p class="ql-block"> 这感觉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她也茫然。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从小到大,相貌勉强够得上秀气,学习成绩并不出色,卫校毕业后在镇医院当护士混口饭吃,到了二十三岁父母安排找了个男人结婚生子,整个人生乏善可陈。偶尔自我怀疑这样子一辈子总是差点什么,梦醒时分会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懂憬,又会把这些不切实际的憧憬按捺下去,继续睡觉。继续一日重复一日乏味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如果不是为了女儿学英语咬牙买了一台电脑,这样的生活会继续下去而毫无悬念吧。如果不是网络打开了一扇窗口,这样的日子也未尝不好吧。如果是个伪命题,事情就这么发生了。自从上网写博客,她才知道原来别人的生活与她存在着不可跨越的宽度。原来那些网名取得水灵灵的女人们竟然是六零后七零后,她一直小心翼翼掩藏年龄,以为上网是九零后的专利。友人得知惊呼,青青无敌的八零后呀!方才觉得自己竟然可以年轻。在她的心目中,青青是十八岁少女的专利。无敌,当然该是十八美少女啦。</p><p class="ql-block"> 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了网友口中的小镇女青年?那些不屈服于年龄的女网友们给她的荣誉称号。她依旧小心谨慎地在网络里穿行,这与她自小缺乏存在感与自信有关。内心却开始了产生了一些微妙变化,对单调的工作、对乏味的人生,产生了一些微妙的抵触,当然这种抵触仅限于心理上。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会时不时冒上头,然后进入梦境,在梦境中变为现实。那一阵子,每每梦醒,她总会若有所思,这些梦,这些思,会化作文字出现在博客里。</p><p class="ql-block"> 原来我并非一无是处啊!</p><p class="ql-block"> 当她的文章受到网友赞誉(赞美是一种优良品德),待她的自我认同感提高对镜自视时,才发现平常的相貌后立着一个笔直陡挺的惊叹号,而非犹犹豫豫的疑问号。这么看来自己还真的有写作天赋,要努力学习了。想到学习,她会笑,读书时她也算努力,怎么努力,除文科成绩偏上游,其他科目不怎么理想。就像她在期末冲刺时口吐白沫,怎么努力,也只是中考考入卫校,毕业后有份工作而已。</p><p class="ql-block"> 网络里闲逛已成为日常生活必需,她争大眼睛寻找心仪的文章学习、模仿,兴趣果然是最好的老师。当然她也交友,仅限女性。鉴于内倾的性格,很多文章好的男博主她只是悄悄关注,方便阅读。她从不否认,更喜欢男博主文章,他们的切入点与女博主不同,没有家长里短一地鸡毛,更不会痴痴怨怨呓语连连,知识点更丰富,见识更广博,文章更具宽广度与深度。</p><p class="ql-block"> 一切源于他的交友请求:“关注我三年了,加个友吧”。语气如同邻居见面问句“吃了吗”一样随意。她犹豫了一下,有一丝窃喜,欣然同意。他的文章质量高,人气也很旺,她一直远远欣赏着,看他留言起高楼,看他文章宴宾客。加友与关注还是有区别的,既然是友,好友更新留言是基本义务,就像与邻居见面点头打个招呼是基本礼貌一样。对于她而言,同性互动与异性互动的感觉是不同的。她也明白,对于他而言,仅仅当她众多粉丝之一,没有什么特殊与特别。</p><p class="ql-block"> 对他的惦念,是从那一通电话后开始的吧。她有些奇怪,不知其年龄、藉贯、相貌,这种惦念由何而来。加友两年后,不知什么原因,他的博客停更。他不在的网络的日子里,她不停地翻阅他的旧文,企图在文字中寻找蛛丝马迹,以便提供一些想象的素材。一切都是徒劳。后来的日子,她便耽于想象,他存在于她的臆想世界中。寂寞枯萎的生活有了绿意,她并没有因已婚的身份而感到羞愧,这种精神上的偏轨对实质生活没有半点伤害,反而让她在现实生活中充满了活力。想象陪伴她熬过那几年从护士到护师的艰难之路。学习、考试对她而言从来不易,幸好有想象来激励。</p><p class="ql-block"> 对于男人,女人有天生的想象力。年龄设置在四十岁多一点,这个年龄段的男人符合她心理上的需求,进可以是父辈,退可以是朋友。时间与心性的沉淀让他气质不凡,举手投足就能牵引起强大气场,调动她的情绪;他儒雅深沉如陈道明,单凭面相就知极其注重精神,两人在一起可以畅谈书画琴棋,远离柴米油盐的龌龊物质;她委屈愤怒的时候,他如父如兄包容接纳。她困顿失意时,他又亦师亦友抚慰鼓励。总而言之,他无一不好又无所不能,既是守卫她内心的蜘蛛侠,又是帮她对付外界难题的变形金刚。</p><p class="ql-block"> 想象不着痕迹拖曳着寒暑,五年的时光一晃而过。博客时代一去不返,微信公众号写作、微信读书、微信支付、微信聊天像风一样席卷世界,渗入生活,日趋成为常态。她享受着时代红利,在微信读书上,弥补少年时生活窘迫买不起书的遗憾,开启了疯狂阅读模式。阅读,就是引一束光照亮自己的内心系统,让自己内心更加明亮。</p><p class="ql-block"> 她有自己的微信群,与她关系好的女博主建立的。她的性格开朗了很多,群里男女各半聊天也热闹,聊聊书、聊聊时事文章,聊聊社会的边边角角,聊聊各自的娃儿。她现在才找到小镇女青年的感觉,她是真的觉得自己还年青,当然不是青青无敌,青青无敌的是零零后。这种年青,是一种精神状态,一种在房贷车贷压榨下不疲倦不厌憎的精神状态一一对于生活中一切能接受不妥协的能力。</p><p class="ql-block"> 她们也会从网络走进现实生活,比如趁国庆长假大家有空,天南地北走到一起聚会。聚会嘛,与同学聚会差不多,吃吃饭,逛逛街,吃吃喝喝什么的。与同学聚会又有区别,比如展示书法、绘画、赠送自己新书做纪念,类似于文艺釆风活动。有时候难免缅怀一去不复返的博客时代,女博主们感性地提起谁谁是自己心目中的偶像,笑问她,你的偶像是谁?她落落大方地提到他网名时,另一女博主毫不讳言,他呀,当初我也偶有心悦,然后大家笑作一堆。</p><p class="ql-block"> 那次聚会后半年,一个女友把他拉进了微信群,她们加了微友,彼此简单问候,她随意得如同问候邻居“你吃了吗”。夜里在群里继续聊天玩笑,仿佛他一直都在,仿佛他一直不在。他录了歌发给她听一一《风再起时》,她由衷称赞,唱得真好。他发个自己的长篇文档过来,她读完,忍不住皱眉。优点一如从前,擅长归纳出一些闪光的句子,文风很痞很王朔,缺乏对女性的尊重不说,关健是作品无法传达思想,作为类型小说尚可,作为严肃文学差远了。她在微信中笑问,胡子都白了,还这么痞里痞气不着调怎么行。她想,微信头像应该是本尊,半截脸被大墨镜挡得严严实,嘴里叼着烟的大头照根本看不清。</p><p class="ql-block"> 群聊过一段时间后,她惊异地发现,他们的三观存在很大的差异。有些细微的东西通过量变发生了质变,所谓的幽默风趣沦为了轻佻痞气,所谓狷狂则有失端厚持重,所谓的渊博不过是贩卖知识点,并无自己独到见解。原来她在臆想世界中创造了他,用想象一遍一遍给泥塑刷上金漆,再顶礼膜拜。如今泥塑金漆纷纷掉落,他泯然众人。与单位的男医生们没什么区别嘛,她心里嘀咕。</p><p class="ql-block"> 她更知道,她与他从未开始,也无所谓结束。她所谓的惦念,早就在时间无情滑落时无疾而终。他只是她生命中的一段持续高烧,现在烧退了。她与他的关系不亲密也不疏远,与群里所有男性网友的交往尺度一样。再后来,那位说偶有心悦他的女博主出差去他所在城市,一起见了面吃了饭。女博主私下与她笑哈哈地说,怎么说呢,与感觉中不太一样,看来还是距离产生美呀!</p><p class="ql-block"> 其实是距离产生美好想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ps:去年某网易博主在公众号后台向我打听某位仁兄,说是其粉丝,因我清理了微信僵尸友,没他微信。于网上搜到他电视台录的视频分享给她。后问她是否联系到那位仁兄时,她表示,没去联系。我问为什么?她说,与她想象的不一样。那时候动了念头写一个故事,因为懒,一直没动手写。写男女故事,有冷雨兄珠玉在前,我一写总觉差劲了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