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名一方的李县长（第一章）

子影

闻名一方的李县长 第一章 1 在黔北的一个普通山旮旯里，有一个狗场乡，九十年代的狗场乡有三个名人：我的父亲，我，李县长。名气最持久的当然是李县长。 我父亲在八十年代初期，靠借来的一百多元钱，买了一台打米机。方圆五六公里内的邻村人家，都会把承包到户后收获的稻谷，担到我家来打米，打一百斤稻谷，只收费八毛钱。到了九十年代初期，我父亲已经算是本乡镇屈指可数的远近闻名的“万元户”了。我父亲还不满足于此，又在全乡人去县城必经的荒僻的名叫“白马岩”咽喉要道马路边，买了一块三四百平米的荒地，花钱请人建了一层砖瓦结构并列的四间房子，卖起了农家人刚需的油盐酱醋犁耙绳索等物品。之前谁也没弄明白我父亲要在这荒僻之地建房子，以为我父亲得了神经病，直到后来买到我家卖的商品后，才恍然大悟我父亲的经济头脑。 我也许正是因为家里条件相对周边很多人家要好些，反而失去了读书考高中再考大学的内动力，因此我成绩平平，成了全乡连续复读了四届初三都没考上高中的唯一的“名人”。学校老师、周边家长教育学生或自己的孩子读书时，往往都会拿我做反面教材说：“你要认真读书哦，不要学那个熊本禄笨锤锤哈……”。因为一般人家的孩子读完初三考不上高中，就辍学回家学干农活去了；家庭稍好点的，最多读两到三届初三，考不上高中也辍学了。父亲如果再让我去读第五届初三，于我于父亲都实在脸上无光，转到其他乡复读吧，比同班初三学生大几岁，也不好意思了。父亲看我读书无望，只好对着我叹了口气说：“你去白马岩房子那边给老子卖货吧，老子在家经手打米机！” 我于是从十八岁开始，除了每年“农忙”时节回到约两公里处的家里，帮父亲犁田插秧打谷外，大部分时间就在这四间商铺房处进货卖货，打发我的青春时光了。 2 平时来我家商铺买油盐酱醋等日常生活用品的，大多都是邻村小孩，小孩子们买完东西转悠一下，也很快回家忙干农活去了，我和他们也没有什么话可聊的，毕竟年龄相差较大。我除了早上六七点起床打开商铺门晚上十点十一点又关门睡觉外，平时大部分时光，就是坐在店门外，晒晒太阳，看看四面看不出去的大山，听听几米外形如一匹白马的白色岩石大山脚下那股淙淙流淌的溶洞水声，也斜视一下偶尔从县城马路上去来的几个邻村人。 只有到了每月规定的赶县城集市的那八九天时日里，才是我最忙活最快活的时候。因为在这些时日里，除了生意收入较好外，还可以顺便听听赶集在此歇歇或买东西的邻村人讲的奇谈趣闻。让我特别感兴趣之一的，应该是有关李县长的一些故事，有时甚至还能看到李县长本人在此坐着和大家闲聊，我也会趁机与李县长闲聊几句。 李县长当然姓李，但真实乳名叫贤章，书名叫李大兵。 据邻乡人传闻：贤章的父亲李长征是五十年代县城第一批两年制中师速成班毕业的，毕业后被分配到县城一小教书。贤章的父亲因为出生于红军长征经过黔北重镇那一年，贤章能掐会算的父亲的父亲，就给贤章的父亲取名叫李长征了。五六十年代，能在县城吃“墨水”饭碗的教书工作，在方圆几个乡镇，可算得上是响当当的名人了。别家孩子那时出生，没什么文化的父亲们给自家孩子取名多是带贱性动物“狗猪”等乳名，希望孩子像狗啊猪啊一样不挑食会吃会长。贤章有这样一个教书的父亲，乳名当然取得儒雅别致了，这可能也寄予了他父亲的厚望：希望贤章将来品性贤能，写文章也有文采吧。 不知当地是哪个村民，是出于对贤章老爹的敬佩呢，还是出于对贤章老爹的巴结讨好，一时灵感大发，在贤章刚刚学会走路不久后的有一天，就当着贤章爹妈及周围的人说：“你家贤章长大后，一定是当县长的料呢！我们当地口音贤章不就是县长嘛？”旁边人也附和道：“是呀是呀！李老师，你家贤章将来一定会当县长呢！”贤章的爹妈听旁人这么一说，心里自然高兴，脸上当然乐开了花，默认了这一名字的微妙变化称谓，并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贤章出生那晚的神奇：屋外雷电交加，风雨大作，坠地后的贤章不但不呱呱大哭，反而像陶醉于外面的“音乐”中似的沉静。 这一段趣事传开后，当地人更是添油加醋演绎得更神秘莫测了。从此，贤章就没人再叫贤章了，“县长”就覆盖了他真实的乳名。等县长到了上学的年龄，教书的李长征给贤章取了个一脉相承的书名叫“李大兵”，大概希望孩子将来能进部队光荣当兵吧！但在李大兵读书的小学三年里，除了老师叫他李大兵外，同学们没有谁叫过李大兵这个名字，都叫他“李县长”。李县长这个名字，就这样在当地出了名，并伴随了他的终身。 3 赶集的邻村人回来走累了，大多都会在几米外的溶洞水处，饱喝几口清甜泉水，然后到我店铺门外歇歇。我也会抬出屋内仅有的五条木板凳，放在门外，让需要歇歇的邻村人坐坐。邻村人只要谈起李县长，我就会停下货架上干活的双手，把头伸出窗外，继续打听：“李县长后来读书怎么样啊？” “怎样？只读了小学三年级，就没读了。” “怎么可能没读了呢？不可能呀！为啥？” “为啥！听人说，李县长父亲李老师因为后来在学校管后勤，就把一家四口人带到学校一起生活，那个年代，教书老师工资也不高，其他老师都不敢带家属到学校生活，都把家属留在农村跟着集体生产队出工劳动养活家人。” “那也不至于不让李县长不读书了呀！”我继续质疑。 “那倒是。但你不知道的是：别的老师不但看到李县长一家四口能生活下去，而且看到李县长经常端着饭在操场吃，碗里吃的尽是白米饭。人家就奇怪起疑了，又不好去问李老师。时间长了，有老师就故意问李县长了。” “问李县长什么呢？”我追问。 “人家就问：李大兵，你家顿顿吃白米饭，哪来的钱买的米呀？你猜读三年级的李县长怎么回答？” “不会是说：从我老家借来的呗！”我说。 “不是。李县长说的是：他爹从食堂拿来的米煮的。你想想，听到李县长这么一说，那位老师转身就报告给了上级领导，领导们就派专人开始悄悄暗中观察调查了。” “调查结果怎样？” “怎样？逮个正着。” “逮到了又怎样呢？” “克扣教职工粮食，贪污，开除公职，把李县长老爹贬谪到他们村那个民办学校教书去了。”那人叹了口气说。 “后来又怎样了呢？”我还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听人说李县长被他老爹关在屋里，挨了狠狠地一顿暴打，打断了几根竹丫枝条，从此读书就像傻了一样，总是不行，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老爹打傻了呢还是本身就没禀赋？” “哦！后来呢？”我不想李县长的故事就此结束了。 “后来，后来李县长就停学回家了呀，每天跟着他妈他妹，学放牛割草割猪菜打柴干农活呀！” “干农活，他肯定勤快了吧？” “勤快个屁，笨得很。那时是搞集体出工干活。他妈在前面为集体割麦穗稻穗，故意抛洒一些在田里，本意是想给跟在后面捡拾麦穗稻穗的李县长捡拾的，让李县长悄悄捡拾后放入篮筐里去。聪明的孩子都会趁人不注意，悄悄捡起迅速放进篮筐里，你猜李县长怎么做？” “不知道，应该也悄悄放进篮筐里吧！” “狗屁，李县长把捡拾到的大根麦穗稻穗高高举起，向旁边的人得意的炫耀喊道：我捡的麦穗稻穗好大根的呀，你们的没我的大，你们大家看吧……弄得他老妈一脸尴尬，旁边的大人回家就议论开了：这个李县长是太正直了呢还是傻逼没心眼？”周叔叹息道。 我故意问道：“那周叔你认为：小时候的李县长属于哪一种呢？” “当然是憨逼啦！哪有儿子炫耀举报，让自己爹妈下不了台的？” “但他那不是为集体单位着想吗？这不是正直是啥？”我假装为李县长争辩。 “你再看他长大后的言行举止就明白了啦！”周叔鄙夷道。 “那李县长长大了又怎样了呢？”我正想问起李县长长大后的话题呢。 “这个我不是很清楚。他知道些底细。”邻村人用右手指了指旁边正在吸旱烟袋的另一个周姓邻村人道。 我于是喊： “周叔，请你给我说一说李县长长大后的故事啦！” 周叔听我在喊他，把抽烟的短烟枪烟嘴在木凳上磕了磕，然后继续叼在嘴里，吧嗒吧嗒继续吞吐了几口烟雾后，说： “说就说一下吧，也没啥隐瞒的，反正很多人都知道的：李县长长到你这个年轻力壮年纪，正遇到包产到户了，本该在家好好帮他爹妈干活，他却好逸恶劳好吃懒做，想吃轻闲饭，跑到贵阳去了几个月，听说他贵阳有个三叔在铁路上工作，就去找他三叔帮忙介绍工作。” “那他三叔肯定给他介绍成了啰？”我问。 “听说是介绍成了，是在铁路上挖隧道运土石方活，工资比在农村干活收入强些，可是干不了几天，他不干了，他三叔后又给他介绍了几个工种，都是干体力活，他还是尖屁股，吃不了苦，又没啥文化，最后听说他三叔也没办法了，他就又跑回家了啦。”周叔说。 “那回家后，他应该安心干农活了吧？”我怕周叔打住不说了，继续追问。 “还是个尖屁股，总想干轻闲的活，不安心干农活。”周叔吐了口烟雾，又吐了滩口水在地上。 “后来李县长干成功一个轻闲活没有呢？” “争取了一回，没成功。哪会成功呢！他才读过小学三年级，四年级半个学期都没读完，不可能让他上，他也不会。”周叔沉思似的说。 我急问：“李县长是争取啥清闲工作没成功？” “顶替他老爹到他们村民办学校教书呀！他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人心不足蛇吞象呢！他一个小学三年级文化，怎么教孩子读书呢？幸好没成，不然误人子弟呢！”周叔狠狠抽了一口烟。 “周叔，你真会用词说话。他和谁竞争顶替他老爹教书的名额？谁最后成功了呢？”我趁势追问。 “李县长家老爹好像是八二年那年，乡中学要阔建学校教学楼，中学校长同情他老爹的人生遭遇，点名要他老爹去管教学楼建筑工地的材料，他老爹觉得这也许是一个做完管理工程完毕后，将来会有到乡中小学代课的好机会，就赶忙答应那位校长了，但村里民办学校也就因此缺一个代课老师呀，于是他老爹就推荐他亲二弟家刚高中毕业的侄子，对，就是后来你读小学时，教过你的那个李大能老师，去顶替他老爹代课了！人家李大能老师是高中毕业的呢，听说李大能老师家老爹，如果有钱再送李大能老师去高中复读一年，李大能肯定会考上大学呢。可李县长看到他老爹把这么好的机会让给了亲侄子而没让他这个亲儿子，就在家里与他老爹大吵了一场，最终李县长把这事闹到了村里，村干部也解决不了，只好上报乡镇府，乡镇府干部出面，最终说服并强制执行，才让李县长平息没有再胡闹了的。”周叔一口气说道。 “那李县长后来肯定恨他老爹和嫉妒他堂弟了？”我无话找话问。 “肯定啦！他那样的人品。他后来走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散布谣言。” “散布啥谣言？” “说他老爹不把工作给他，而给了外人，偏心傻逼，肥水落到外人田。有人戏谑他：你一个小学三年级文化，怎么教书？不认识的字怎么办？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不认识的字查字典呗！有人又追问他：查字典要懂如何查字典的方法呀！你会拼音和其他查字典的方法吗？你写几个拼音或念几个拼音给我们听听？他被问得哑口无言了，就狠狠地说：你们老是为他们说话，老是打击我，你们不懂！然后狠狠地走开。差不多遇到每个和他聊天的人，聊着聊着，他就会诉说他的那些事，一旦遇到喜欢听他诉说的，他就像找到知心朋友一样诉说个没完没了，一旦遇到不爱听他唠叨啰嗦的，他就会把人家当做仇敌一样。唉！真不像是个人。”周叔抽着烟，好像越说越兴奋又来气。 “哦！原来我读书期间就听说的李县长，是这样一个人呀！”我回答周叔道。 “他呀，故事多着呢！不早了，天麻麻黑了，回家得了，以后有空再聊啦，小熊。”周叔磕掉烟嘴里吸不燃的一小截断烟，站起身，慢慢走向村寨方向去了。 在我店门外歇歇的邻村赶集人，陆陆续续起身回家了。我也趁天还没全黑，赶紧收拾好店铺内外一切，准备烧火做晚饭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周写的第二章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