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新冠时期的爱情（6）

啊贵

第六章 阳光透过格子般的窗帘，把房间的床分割成明暗相间的条纹，陈晨把露出外面的脚丫子缩了缩，放置于阳光的温暖里面，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就心安理得地继续睡了过去。 余昌悦端着杯热咖啡，惬意地呡了一小口，醇香的咖啡，舌尖停留着浓郁的香味，仔细咂摸一下，还有点淡淡的苦，就像生活一样，要想过得甜一点，必须自己加点方糖。 窗外，一只八哥看着大楼的玻璃幕墙里自己的镜像，上下雀跃，自恋地跳起了芭蕾。那清脆的鸣声，直把人心唱酥了。 电视里正播着连篇累牍的报道，总结起来不外两点：武汉政府全力以赴，武汉人民奋勇自救，宣传大方向把握得非常到位。余昌悦更想看到一些民生方面的消息，比如到哪可以买到口罩，哪里需要什么物资，可惜这些只存在于社交平台，且让人不辩真伪。 平时车水马龙的大街显得空旷，一位送餐的外卖小哥匆匆路过，那件蓝色的制服在空气中划过一道闪电。这个时期最忙最容易被感染的人，赚着微薄的工资，为这个城市带来了最为便利的服务，为人们战胜困难腾出了更多的时间。 余昌悦感觉到，春天真的是要来了。 陈晨的电话响了，她迷迷糊糊地接了起来，“晨晨，你在干嘛，要不要我再送点菜过去？”高阳的声音响了起来，“好的呀，你送到店里去。” 奶油蛋糕好像有点不爽，音量大了起来，“昨天我去店里时，你也不在。这两天你在哪？怎么都不理我了？” 陈晨抱歉地看了余昌悦一眼，“我在家呀。” “那我去找你啊。” “不要啊，我说高阳，我们只是要好的哥们，你不要误会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是那个设计师？”奶油蛋糕一下子就猜到了，“我去，他那么老，我哪里不如他了。”余昌悦似笑非笑地看着陈晨。 吐了吐美丽的香舌，陈晨爬了起来，轻轻拥着他，眼神里分明在说，要相信我哦。当他瞅着她时，陈晨开始意识到自己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 “那好吧，我再也不给你送菜了。” “随你吧，反正帮助别人，都是自己的心意，你也可以不帮的。” 陈晨挂了电话，把余昌悦死死抱住，一种柔软的感觉霎时直达心底。 “看来，你又少了一个跟班的。”陈晨轻轻地在他的额头画着圈，“还不是因为你。” “要快点了，不然等下送餐又迟到了。” 　　这个方舱医院的医护人员来自安徽，昨天在联系时，有些护士在微信上私底下告诉她，看能不能弄些一次性内裤过来，她们带来的已经用完了，此外，看能不能弄到一两张竹制躺椅，方便两小时一次酒精擦拭消毒。陈晨家里刚好有一张，正好可以贡献出去，只是一次性内裤却不好弄。 余昌悦突然想起他们小区楼下小卖部好像有卖，打个电话问了一下老板娘，结果惊喜地发现，小卖部里不仅有，量还不少，年前进了五百条都还没卖出去。余昌悦叫她全部留着，先把陈晨送到店里，自己马上往家里赶。 先上去看了一下老亲娘，发现她这次比较乖，竟然没有在视频，正坐在沙发上发呆呢，看到他进来，朝他撇了一下嘴，“大色鬼，有了老婆忘了娘。” 余昌悦讪讪的，也不敢回嘴，只是陪着笑脸。 “你知道吗？花姑死了。” 在这个时期听闻某个认识的人的死讯，是一件难过又麻木的事情，余昌悦只是觉得心里头有点堵，“哎，没熬过去呀。” 老亲娘瞅了他一眼，“幸好你把我关到这笼子里，不然有可能我也要驾鹤西去呀！心里一想也是毛毛的。” “家里面还有吃的吗？你自己弄点啥吃的，我又要赶紧去送餐了。” “去吧，我是走不动啦，不然我也跟你一起去。” 到了小卖部，把五百条一次性内裤全部买了下来，刚要走出去，老板娘说：“你知道吗？你们楼上三十一楼的刘大爷死了。” “也是这病？” “不是。前天不是来拉网式排查嘛，敲他家的门没人，打电话也没人接。今天上午又上去敲门，这一次他六岁的孙子出来开的门，问刘大爷去哪里了，小孙子说爷爷已经死了，果然发现刘大爷倒在浴室里，死了得有几天了，他们说是心梗，小孩子靠着一包饼干撑到了现在，可怜的孩子，问他为什么不出来叫人，小孩子说爷爷不让出门，说外面有病毒。” 余昌悦依稀有点印象，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真的是太可怜了。要是平时，幼儿园的老师还会问为什么不去上学，估计很早就会发现，可是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发生这样的事就不大容易被发现了。” 回到素食馆，说了这事，陈晨也是唏嘘不已，“哎，这孩子现在怎么办呢？” “估计是谁先照顾着吧，回头我问问。” 　　把自制的小母鸡套餐送到安徽支援医疗队驻地，副领队是一个护士长，长得很是和霭可亲的，说了些诚恳的道谢的话。等余昌悦他们告别时，看了几眼，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指示？”陈晨瞄了余昌悦一眼，见他微微颔首，就问护士长，“还需要什么东西请尽管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没什么事了，连一次性内裤这个紧迫的东西你们都帮我们解决了，真的是太感谢了。”护士长连连摆手，防护服里的神情有点儿凝重。“我们在治疗的过程当中，发现许多病人的心理都有点儿疾病，需要去开导，所以我们呢，打算成立一个病人中心，专门和病人聊天，现在也叫了个护士来负责，但是人手不足啊。”护士长叹了口气。 “您的意思是…让我们也来帮你们开导病人？” “是啊，你们有这个时间吗？” “我们一天来一个下午成吗？” “太好了，上午检查发药的事比较多，下午刚好。等下吃完饭就可以去试一下吧。”护士长喊来另一个防护服，“陈露，你们认识一下，这两个是你们病人中心的义工。” “什么病人中心，还不是我光杆司令一个。” “这不，给你配了俩兵。”回过头来，看了看两人，“不好意思，开个小玩笑。” “我叫余昌悦，她叫陈晨，我女朋友。”陈晨白了余昌悦一眼，笑靥如花。 “我叫陈露，你叫陈晨，我们俩还是姐妹呢！”陈露笑着冲陈晨抱抱拳。 　　等陈露她们吃完午饭，陈晨和余昌悦也穿上了防护服，三个人沿着走廊开始慢慢进发，宛如巡视领地的帝王。因为是先熟悉一下情况，所以他们只是慢慢走着，和路过的病人点着头，大多数病人躺着，有的在聊天，有的在玩手机，大多数人都在为罹患了新冠肺炎而愁眉不展。这时，余昌悦发现有一位年轻人，躺着病床上专心地看着书，好像身边的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好像在方舱医院里，他只是在刻苦研读一般。 余昌悦很是好奇，在他床前停了下来，“你怎么这么爱读书呢？”年轻人告诉他，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下，我们都要保持对知识的饥渴，只有争取任何的时间来读书，我们每天才能进步一点点。“你看这些医护人员，他们每天忙进忙出十几个小时，我看了都很心疼，那我就更要积极地配合治疗，争取早日治愈出院，躺着认真地读书，既能增长知识，又不会给他们添堵，真的是一举两得。”陈晨点了点头，刚想说点什么，只见陈露跨出一步，站到了年轻人的身边，“原来你叫郑晓龙啊，”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书，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念过去，“政治秩序的起源：从前人类时代到法国大革命，这么拗口，这个是什么书？” 不等郑晓龙回答，陈晨抢着说：“是外国人写的思想政治书，专业洗脑的。” 陈露大方地问了郑晓龙的电话，说下班后要好好请教一下，顺便把帅哥的联系方式骗到手了。 正聊着呢，一位60多岁的大妈找了过来：“我没干净的胸罩和裤衩了”。陈露看了一眼余昌悦，“你看，你今天送来是多么及时啊。”赶紧去拿了条一次性内裤来。 大妈不干了，“护士，你这条裤衩不是纯棉的。还有，我不是说要个胸罩吗？胸罩在哪儿呢？”病人中心主任同志陈露的小脾气也炸了，神来了一句：“阿姨！我把我的脱下来给您行不！”惹得陈晨大笑不止，大妈讪笑着，“就你那小馒头，我穿不了。” 这下，连安静在读书的郑晓龙也受不了了，哈哈大笑起来。 又往前走了十几个病床，却发现有一个小姑娘躺在床上，双眼噙满了泪水，不停地啜泣着，陈晨急忙停了下来，正想说什么呢，陈露一把拉过她，继续往前走。 “家里谁没了？”待走得远一些，陈晨问陈露。“爸妈全没了。” “不行，我得劝导她一下。” 陈晨转过身，朝着小姑娘走去。 “逝者如斯，生活还得继续。”陈晨俯下身子，轻轻地说道。小姑娘抬头看了她一眼，不再理她，只是哭得更大声了。 “我不知道你父母亲是怎么教育你的，但是我知道，如果她们还活着，一定不想看到你继续沉沦下去。”小姑娘呜呜咽咽地抬起头来，又躲进了陈晨的怀里大哭了起来。 “现在回到两周前，假设你在爸爸妈妈临终前，坐在他们的病床前。现在你的对面就是爸爸妈妈，你一定有许多话要对他们讲，就都讲出来吧。” 她一下子哭得更大声了，边哭边说了许多心里话，大概持续了十分钟，她不再说话了，只是哭，显然沉浸在对爸妈的无尽思念之中，不停地哭，一点也不顾忌周边的人。 又过了半小时，小姑娘的情绪逐渐地稳定下来，告诉陈晨说心里舒服多了，感觉轻松了很多。陈晨隔着防护服搂着她，母爱泛滥。“你有时间可以多想一想，如果不是这个肺炎疫情，你该如何与父母亲完成一次完整的、面对面的告别仪式，经过这个必要的哀伤处理后，你就可以快速熬过这些悲痛欲绝的日子。” 这时，余昌悦也走了过来，“斯人已逝，但活着的人更应该好好地活着，我想从小的父母亲也希望看到你健康地活着，我们要学会放下，放下并不代表忘记，只是把我们过往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变成为美好的回忆，在你不经意间，偶尔想起，便已足矣。” 小女孩哽咽了，可能是不习惯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在男的面前哭泣，“谢谢大哥哥。” 走了一小圈，天已经黑了。陈晨对陈露说：“今天就到这吧，明天下午我们再来。我说你们这个病人中心设置得很好，我已经爱上这份工作了。” “这工作可一点也不轻松。” “那是，很有挑战性，我很喜欢。” 　　在回来的车上，陈晨感慨道：“原来，这个病毒摧毁的不止是亡者的身体，更可怕的是摧毁生者的灵魂，让人惧怕，裹足不前，我要每天都来工作，直接投身到战争的最前线，坚定他们的信念，增强他们的意志，拯救他们的灵魂！” 余昌悦动情地说：“真的，我也会争取每天都来，原来我以为这场战争的将士只能是医护人员呢，没想到，我们俩也可以成为小兵，参予到一场拯救人心的小小战斗。” “你看，那的景色多美啊。”陈晨指着那个街心公园。 一片片被雪冻伤的红叶在风中摇曳，透过叶子可以看到远处的大桥，更远的滨江灯火依然，江中倒映出一弯窄窄的下弦月，陈晨静静地靠在余昌悦的肩膀上，清晰地听到鱼在水里翻肚皮的声音，蛙鸣的声音，鸟互相吵嘴的声音，小虫叽喳的声音。静到无以伦比，空寂一如深山。美得让人震撼，美得如此孤寂。可惜，这美，今晚的清冷的感觉，竟很少有人欣赏，这份美，应该是全武汉的。 往年这时节，这个夜武汉，人来人往，灯红酒绿，大家都行色匆匆，甚至是没有时间停下脚步，来品一品武汉的美，只想更加努力去搏取美好的明天，而不会去倾听，倾听武汉的呼吸与脉搏，而是顺着惯性，永不止步。 往年的武汉人，根本也不会俯下身子，去聆听蛙鸣与虫叫，他们只会去热舞，去享受火热的青春。 如果一如既往的，如果一往情深的，如果生命的辉煌只是一瞬，请你热吻我吧，将我融化，融入武汉今晚最美的未来。 把车停在路边，他们手牵着手，就这样慢慢地走回去。 打开门，老亲娘已经回房间休息了。他们走进了余昌悦温暖而潮湿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