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安顺老风景·刘官老帮寨<br>老帮寨是旧州镇刘官乡的一个村庄,是我母亲出生的地方。母亲是老帮寨张家最小的女儿,小名大名都讳秀云。她上面有三个哥,二哥早逝,只有大哥和三哥与她相依为命。由于我父亲是较场坝的旗杆——独一根,我们没有叔伯,因此大舅和三舅就成了我父母这一辈最亲的亲戚。<br>我小时候常被大舅接到老帮寨来玩,有一次生了一场重病,人家说是走过某寨时被“放蛊”了,大舅急得托人四处找解药,还亲自上山去挖,结果挖回来一大节葛根藤,煮熟之后我们大家分食,我倒十分欣赏那种从未接触过的山野清香,几天之后我的病就神奇的好了。至今我也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我就这样脱离危险的。<br>我刚从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是在144厂子弟学校当教师,在一次带学生劳动的过程中,被汽车车厢板砸中,造成胸12腰1椎体压缩性骨折,我躺在302医院的病床上80天没有翻过一次身,工厂派专人特别护理我,旁人都在私下议论,说我这辈子恐怕再也站不起来了。我二哥到老帮寨把三舅接来,他用一种自制的药酒给我伤处喷了几口,抱着我的腰作了几个复位动作,就令我下地走路。说来也怪,我真的就能走动了,我从本会终身残废的道路上被三舅拉了回来。<br>大舅和三舅住的房子不在老帮寨寨中,因为寨墙里面只有一条主街和两三条小巷,房子十分拥挤,我外公那一代就已经把房子盖在紧邻寨门的村外来了。外公外婆去世后,大舅和三舅同部分儿女分住着村外这栋老房子。老房子的前面是一块院坝,养着满院子的鸡鸭,旁边的猪圈和牛圈也养了牲口。出门不远就有一口井,水从石缝中汩汩流出,清澈见底,性味甘洌。井水除了供全村人饮用,还灌溉着一大片农田。<br>老房子的侧面是一片菜地兼果园,大舅和表哥在里面种了许多棵梨树,每年都会有很好的收获。我大舅在老帮寨算是知识分子,他读过书,能识文断字,教过私塾和乡村小学。每年他都要进城来给学生买课本。他来的时候就是我们家最快乐的时候,他会用麻袋给我们背来半麻袋大梨,还有他们亲手做的腌菜、茶叶、梨干和其他土特产。母亲会把大梨锁进她的衣柜,间隔着时间把它们分发给我们,那味道很甜,沁心的甜。茶叶则散发着春茶的清香,足足够我们家享用一整年。<br>说起老帮寨的茶叶,还是用寨门口那井水冲泡的茶好喝。我们每次来老帮寨,大舅总是立刻抓起一大把茶叶放进土砂罐里,注满井水,再放到煤火上去煎。等水滚开、茶罐里散发出茶叶的芳香之后,用茶杯倒给我们喝。那茶汤入口,满嘴生香,舌边回甜,口感极好。有一次我们四兄弟一起骑单车从城里来到老帮寨,大舅招待我们的,首先就是这种茶水。那天可能是骑车出汗多,我们每人连喝三大杯,大舅为此连煮了几罐茶。<br>老帮寨与刘官屯隔着一条邢江河,水小的时候,从安顺去老帮寨可以从石头砌的河堰上通过,水大的时候就要绕道周官屯,从周官大桥上过去。周官屯和刘官屯都是安顺地戏之乡,周官屯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是地戏面具雕刻之乡,离周官屯不远的鲊陇大寨(傅家寨),就是当年朱元璋下令调北征南时,征南大将军傅友德的大本营。1983年,我在接受杨长槐老师布置的撰写贵州民间美术研究论文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写安顺地戏面具,因为我知道我有得天独厚的条件。那年,我一到星期六下班以后,就骑着自行车往老帮寨跑,晚上有饭吃,有茶喝,还有地方睡觉。我们聊天的话题,就全是安顺地戏。大舅似乎什么都知道,“调北征南”、“调北填南”、“跳神”、“庆壇”……一大堆我过去从未了解的词语,不断的进入我们的语境。第二天大舅总会陪伴我去周官屯、刘官屯、肖家庄、鲊陇大寨或者更远一点的村寨调查。我在周官屯结识了当年还健在的胡绍南、胡济先、胡永发、秦朝安等一批老艺人,以及至今仍然活跃在民间傩雕领域的秦发忠、金国华、洪国香等年轻一代雕匠。我从他们口中又了解到安顺地戏的历史和地戏在故乡的分布情况,我再依靠他们提供的材料四乡来回考察,从安顺东边考察到西边、南边再到北边。我清晰的看到了安顺地戏的来龙去脉,也分辨出地戏面具的各种流派。我的论文内容详实,写得既艰苦又顺利,以至一发表就得到了王朝闻先生的赞扬,没多久就被赵无极先生的前夫人谢景兰女士推荐给了巴黎秋季艺术节组委会。我写的《安顺地戏》一书,也很快由法国著名汉学家班巴诺先生翻译成法文,在巴黎出版。接下来也就有了令人瞩目的安顺地戏法国、西班牙之行、蓬皮杜总统夫人接见和后来的英国、德国、日本、台湾等一系列演出和研讨活动,还吸引了一些国家和地区的学者前来考察。重要的是我们和台湾清华大学以及施合郑民俗文化基金会的联合田野考察,促成了一系列论文和书籍的出版,为后来的研究者提供了早期的第一手资料。<br>这些,都得力于这个我母亲的故乡,大舅和三舅生活了一辈子的小山村,一个名不见经传、并且不属于屯堡村落的小寨子——刘官老帮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