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神之处是吾乡 <p class="ql-block">作者:原春生</p> <p class="ql-block"> 爆竹声声除旧岁,喜气洋洋迎新年。雪花漫天飞舞,鞭炮噼啪作响,新出的那种带哨声的鞭炮,飞的更高炸的更响,更能烘托气氛,被炮声氤氲着的年味,越发比往年浓烈了。</p> <p class="ql-block">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档欢庆节日的文艺节目,一名陕西籍的笑星,说起他的家乡,满脸都是惬意,都是自豪。家乡的味道是他植入骨髓的记忆,心心念念的都是羊肉泡馍的香,裤带面的辣,柿子饼的甜,他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人间美味。</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勾起我回忆的,除了家乡的过年时才能吃到的美食,像软黍面油糕、将红薯和白面掺和在一起炸的油饼等等,还是我的土院子土房子土炕。几间土房子,四周用一人多高的土墙围起来,便成了一座院子。这就是我的家,我爷爷生活在这里,我爷爷的爷爷也生活在这里,这里充满了我的童年记忆。儿时盼过年那真叫一个盼,过年时能穿上一身暖和的新衣服,能吃几顿有肉有白面馒头的饱饭,能看到大人们把烦恼抛却身后的喜庆的脸。家里的猪圈最多养过两头猪,院子里头跑的鸡也就十来只,我的父亲还是要在用砖头块子垒起来的猪圈上,恭敬地贴上用红纸写的“六畜兴旺”条幅,期盼着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生活美满。</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进了腊月之后,找一个好一点的天气,磨上几十斤小麦,过年时蒸白面馍,面一定要提前磨好。一圈一圈地推磨,一遍一遍地箩面,真叫一个辛苦,那个时候吃到的是地地道道的石磨面粉。吃了一冬天红薯和玉米面馍啦,无论如何过年的时候都要吃白面馍,全家人要改善一下生活。</p> <p class="ql-block"> 大年三十晚上,天黑透之后,点柏树枝烧“旺火”最受孩子们欢迎。在院子中间找一块空地,将柏树枝和棉花柴*堆放在一起,点燃后火苗窜的老高,柏树枝烧着之后散发出特有的油脂香,加上寒冬里扑面的热浪,诱得孩子们围着火堆蹦蹦跳跳嘻嘻打闹,与烧“旺火”敬神祭祖的大人们肃穆的神态虔诚的表情似乎一点也不违和。</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灶台边的墙上挂有两块牌匾,左边的写着“上天言好事”,右边的写着“回宫降吉祥”,这是敬“灶王爷”的地方。也许是年代久远的缘故,或许是烟熏火燎的原因,那两块牌子黑黢黢的,需要仔细辨认,才能看清上面的字。灶火板*上正对着牌匾的地方要献上供品,用洗干净的小碟子装上酒枣、柿饼等等,俩俩对称摆放的整整齐齐。香炉里装上沙土,插上两炷香,燃着的香头烟雾缭绕,大人们笃定这是带信给了“灶王爷”,至于这个“灶王爷”管事不管事,就只有天知道了。</p> <p class="ql-block"> 堂屋门上的门神画像非常醒目,一边是秦叔宝,一边是慰迟恭,画像中的人物凶神恶煞面目狰狞,怒目而立注视着前方,寓意为镇宅辟邪,祈求平安。这两员武将是山西朔州人,在初唐时协助李世民打天下立过武功。我非常纳闷,为什么不贴关公关老爷的画像呢?出生在解州的关老爷名气很大,单就他那一把重达八十四斤的青龙堰月刀,就能吓得四方小鬼两腿发软,心寒胆颤。</p> <p class="ql-block"> 奶奶屋子的房梁上,挂着的那个篮子里,装着春节前准备的好吃的,有麻花、麻叶、核桃、枣等,东西都被我们踩着板凳拿走偷吃了,我的母亲装作不知道,从来没有说过我们。</p> <p class="ql-block"> 三十晚上烧了“旺火”,放完敬神的鞭炮后,在大人们的催促下,孩子们早早钻进被窝,带着期盼和梦想进入了梦乡。因为大年初一要干一件神圣的大事,要在天不亮之前起床,穿上新衣服放迎新春的鞭炮,按照大人的叮嘱,不能大声说话,更不能嬉戏打闹,跟在大人的后头,小心翼翼往院子正中的小桌上摆贡品,恭恭敬敬地焚香烧纸、叩头祭祖、放炮迎春。只有经历了这个庄重和极具仪式感的过程之后,才能叫过年。渴望快快长大的孩子们,会听到大人们满含希冀的祝告,你又长大了一岁。</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无论天有多晚,夜有多黑,我那心气很高的老父亲都要将院子最后再清扫一遍,将扫出来的垃圾堆放在南头的粪堆上,用铁锨拍的平平整整。干完这些活后,他还要赶紧去房后水井挑水,初一早上家里有满满一缸水,寓意为主人的勤奋,象征着丰衣足食。</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初一早上孩子们穿的新衣服,是老母亲冬日里自己纺线,自己织布,自己浆洗,自己染色,自己缝制的。三十晚上孩子们睡了之后,就着暗乎乎的煤油灯,她要将第二天孩子们穿的新衣服再检查一遍,女孩的衣服钉上扣疙瘩和扣绊,男孩的衣服订上四个眼的塑料扣子。干这些活,现在人叫守岁,当时人称“熬夜”,这个“熬”字万般贴切,不熬家里的大人小孩哪有饭吃有衣穿呢!</p> <p class="ql-block"> “过年啦,快起!快起!”,家里大人摇一摇孩子的肩膀,孩子们睡眼惺忪钻出被窝,母亲递过来新做好的刚在炉子上将里子烤热的棉衣,暖烘烘的新衣服穿在身上,那叫一个舒坦。窗外雪花飘飘,室内暖意融融,穿一身新棉衣,心里美滋滋的,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体会到,这才是暖和二字的极致体验。</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正月初一的早饭是又酸又辣又香的酸汤水饺,饭调好后,要先舀上两碗,敬奉在祖先的牌位前。奶奶紧紧叮嘱,每一碗饭里面都要贴着碗边斜插着一双筷子,筷子的朝向是左边,以方便祖先享用。</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把这顿饭叫辰饭或是卯饭也许更贴切一些,饭吃完了天还没亮,这么早吃饭一年就这一次,意为主人的勤劳和对新的一年美好生活的期许。天放亮后,赶早去给本族的长辈拜年,是过年的重头戏,家族的晚辈们聚集在一起,一伙人又说又笑,挨家挨户看望长辈。按照家里大人的嘱托,进门后先叫爷爷奶奶叔叔婶婶,然后在堂屋的神位前给长辈叩头,孩子们来拜年,长辈那叫一个高兴,满脸都是笑容,挨个给孩子们发压岁钱。当时没有时兴起用红包装钱,就把纸币折三折叠起来,在中间加一个用红纸条做的箍,权当一份红包,虽只有一角两角,挣到压岁钱的孩子们,仍然会高兴的好几天睡不好觉。</p> <p class="ql-block"> 每年春节前,我们家的土炕上都要换上用芦苇编的新草席,在新席子上睡觉似乎更踏实,做的梦更香甜。其实没那么多道理,儿时的记忆里,家就是一个饿了有饭吃,渴了有水喝,困了能睡觉的地方。粗瓷碗土灶台,柴门陋院我自在,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人间烟火气。这个人间烟火气,除了人、树、袅袅炊烟之外,它应该是一个有灵魂的东西,是人的情感和意向的表达。一箪食,一瓢饮,简约但不能简单,贫,气不改,达,志不改,坚守做人的气节和志向,赏向善之美,奔阳光大道。</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长大后,为了谋生跑过不少地方,睡过工棚,睡过集体宿舍,睡过城市的宾馆,睡得最多的还是异地的新楼房新家,无论睡到哪儿,都找不到睡到土炕上的感觉。年龄稍大之后,这份感觉越来越觉得明显,细细品味,慢慢思量,一个倒头睡觉的地方能有什么差异呢?有,确有差异,这个差异可以归纳为一个字一一“神”,那个让心灵宁静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我的有土炕的院子,是我神圣不可侵犯的家,它里边住着的是对我呵护有加的亲人,我睡在土炕上可以长展脚,可以撒泼耍赖,可以肆意妄为,可以毫无顾忌的展示天性。我的神是安稳的,没有拘束没有压力,身心彻底放松。</p><p class="ql-block"> 讨生活的苦,可以用豁达来掩饰。让心灵静下来,要吾等客居异乡的人,将魂牵梦萦的家埋藏在心底,是痛楚可能还有几分煎熬。</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回不去的童年,忘不掉的年的记忆,这些植入骨髓的东西,在震耳的鞭炮声里,像开坛的陈年老酒,香飘四溢弥散在空中,思绪翩跹,似乎愈发浓烈。</p><p class="ql-block"> 注释:</p><p class="ql-block"> (1)、[灶火板]:灶台上方贴墙安装的木板,是摆放装油盐酱醋的坛坛罐罐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2)、[棉花柴]:棉花的秸秆,是冬天烧火做饭的柴火,俗称棉花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