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三小时

土坷垃

头天接到朋友的一通电话，有些事情要我帮忙。于是急急买了机票，二天一早就飞往南宁。 随着起落架收进机腹带来的震动，飞机已拔地而起，跃上云霄。 登机落座后空姐送上当天的报纸，恰好可以利用等候起飞的时间浏览。 如今这个时代，纸媒读物的读者越来越少，但它们还是有自己存在的价值，至少对我而言是这样。譬如今天的《参考消息》，头版刊载了一篇文章，探讨当年苏联解体的原因。想起日前在网上也看到一篇文章，作者回忆他在采访前苏联最后一任领导人戈尔巴乔夫时，曾直接问起何以强大的苏联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轰然解体。两篇文章相互印证，对人不无启迪。 每次坐飞机出行都是从首都机场起飞，久而久之就发现，无论目的地在哪个方向，飞机总是向北起飞。 我一直都喜欢选择靠窗的位置，好像看见外面的世界才知道自己身居何处，如只见眼前，就会有些飘飘然的感觉。 选择靠机舱哪一侧的座位也是有讲究的。飞机进入平流层之后，阳光没有云层的遮挡会十分刺眼，拍照也因为逆光影响效果。所以，要根据飞行的方向和时间，决定选择哪一侧的座位。比如这次，因为是在上午往南飞，所以我选择了靠机舱右侧的L座。如果是下午或傍晚由南方返京，就要选机舱左侧的A座。当你飞翔在酉、戌时分的空中时，不仅能看到莽莽苍穹之下的一抹红霞，浩瀚云海上的一轮明月，还能看到北京城的万家灯火和长安街的车流如潮，真是美不胜收。 今天的空气真干净，空中能见度很高。起飞后，首先看到的就是机场所在的北京顺义区的地面，各类建筑、公路和公路两侧的林带看得都很清楚。 北京的西、北两厢多山，顺义北部的山叫军都山，属于燕山山脉。在舷窗的滤色作用下，潮白河像一条蓝色的绸带铺在我的脚下；远山与近水之间，是大片的漫坡，地形递次下降，各类建筑的缝隙里露出黄色的土壤。如果我坐A座，就看不到这些。 随着高度的爬升，我们已逐渐飞离城区，山峦起伏如蓝黑色的海浪层层叠叠地涌来。 大约三四分钟后，飞机由北向西盘旋，须臾已飞临昌平区的上空。下方建筑密集的那片，应是城区；而它的上方，山脚下绿荫环绕的一片片建筑，我猜是明代十三位皇帝的陵寝。 十三陵虽去过多次，就连那些尚未开放的陵区也曾抵近观察过，但在万米高空，从细如粒米的建筑中分辨出它们，仍令我有些欣喜。 脚下的这片山谷中，可以清晰地看到蜿蜒曲折的道路和林立的高压电塔。画面的左上角应是蟒山森林公园，山顶的天池注满暗色的池水，有如一方盛满墨汁的巨大石砚。蟒山有北京最长的登山台阶，很适合登山；驾车从山南的公路盘山而上，可以到达山顶的彩绘长廊和天池。蟒山天池海拔568米，是全国最大的人工天池，也是十三陵蓄能电站的地上部分。这里空气清新，被誉为“天然氧吧”。 突然间，我看到一片碧绿的水面，仿佛一块翠玉镶嵌在斑斓的原野。定睛细看，那不是十三陵水库吗！没错，就连那库心岛上的亭台，和大坝上毛主席手书的“十三陵水库”五个大字都清晰可辨。 十三陵水库不算大，但它的建成却有其特殊的意义——1958年，在毛泽东主席的带领下，时任中央和北京市各级政府的领导一起参加“义务劳动”，百万劳动大军当年6月份就建成了水库。多年来，水库不仅承载着蓄洪发电、调节气候水土的作用，库区还成为人们假日游览的好去处。不过，为了保护水源的需要，自2011年以后，库区已经封闭，大坝上禁止通行，水面上也不能荡舟了。对于摄影爱好者来说，这可真是一种遗憾。 时光飞逝，转眼已经过去了六十多年，现在的人们与当年相比，生活更加富足，追求更加多样。然而世事变迁，当年那种一呼百应的蓬勃气势，热火朝天的壮阔场景，人们争先恐后的忘我奉献，如今已经难觅。唯如此，更让人难舍与怀念。 航向自西向南转弯，飞机一直沿着京郊山地的上空飞行，脚下西北六环路的拐角看得很真切。这是一片我十分熟悉的山地，那里有着众多的郊野名胜：昌平的虎峪，远方延庆的八达岭，海淀的凤凰岭…再向南，就是北京人口中的“西山”了。 西山，那里有我童年的回忆：晚饭后，稚嫩的身躯，背着幼年的弟弟，手里提着蒲草编成的坐垫，去西山脚下大院里的露天剧场为家人占座，等着看一周放映一次的电影……从那以后，最是喜欢西山落日那一抹红霞，每每看到她，心底都会涌出无名的感动。 从万米高空俯瞰，望着田野、道路和村镇夹杂在此起彼伏的山峦之中，陡然生出些对于祖国耕地面积稀缺的感慨。 进入门头沟区了，从地名也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多山的区域。 记得那首脍炙人口的古诗吗：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作者马致远的故居，就在门头沟区的西落坡村；马致远的另一首作品就是描写村子里的情与景：西村日长人事少一个新蝉噪恰待葵花开又早蜂儿闹高枕上梦随蝶去了 马致远在诗中提到“古道”，而门头沟也确有一条京西古道横亘山间，串联起北京城与幽、燕的交通，古来不知有多少骆驼、马匹，驼起人们的辛酸与希望往来其中。 门头沟的旅游资源十分丰富，有三山——灵山（北京最高峰）、百花山（山顶平坝上春夏百花盛开）、妙峰山（求子与采玫瑰）；两寺——潭柘寺和戒台寺；一河——永定河；一湖——珍珠湖之说。 门头沟的两座寺庙均建于晋、唐时期，可以称为“千年古刹”了。北京人说：“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可见其古老的历史；而戒台寺的戒坛列为全国三大戒坛之一，并以古松闻名。两寺香火甚旺，每到春秋游人如织，据说大清朝的恭亲王还曾在戒台寺隐居十年呢。 除此之外，还有人称“小布达拉宫”的千年古村爨底下村，百步一潭的“京西十八潭”，前几年风靡一时的电视真人秀《爸爸去哪儿》的取景地灵水村……这些，都在我的脚下一掠而过。 再向南飞，出了门头沟就是房山区了。 房山下雪了。 这些年全球气候变暖，像样的雪越来越难见到了，有机会从空中欣赏雪景，脑海中竟一下子涌现出那著名的诗句：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在我所读过的写雪的诗词中，没有一首可比毛泽东这首《沁园春·雪》写得如此大气滂沱！ 起飞约半个小时，我已飞临保定的阜平上空，脚下是茫茫的太行山脉。 从北京开车去西北，除非刻意走北线的内蒙，几乎都要经过山西省；而走山西，主要有两条道路——京港澳高速和京昆高速。当年从北京数次开车去西安、甘南、青海、新疆，为了避开运煤入京的重卡，多走京昆高速穿越太行山，入晋后再转道前往。 从空中看下去，一道道山梁像大地隆起的肌肉，一条条沟壑则如血管脉动，向四面八方输送着生的养分；再看，大地又像一片巨大的树叶，条条叶脉蜿蜒伸展，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再往南飞，地面的雪更多了。我之所以说雪“多”而不说雪“大”，是因为眼下天气晴朗，天空并未飘雪，我看到的那一片银白只是积雪。 看不清地面有熟悉的地标，只是从地形地貌和飞行的时间判断，这里应是河北省的西柏坡、平山县一带了。 想当年，新中国的领导人从这里“进京赶考”，那是经过了28年的艰苦奋斗，走过万里长征路，历尽千番征战苦才实现的；而如今的我，走这段路却只要一个小时。这变化何止天翻地覆！ 引擎的轰鸣与强光对眼部的刺激，令我有些疲倦，不知不觉阖上双目小憩了一会儿，再睁眼看时，已经到达豫北与山西交界的济源一带了。 我之所以知道脚下到了哪里，完全是拜高科技的所赐——拿智能手机拍张照，照片的参数中就会显示出你的定位。 11点半多点儿，空姐送上了餐食；餐后的红茶正好助我消磨一刻时光。 正午时分，瞟了一眼窗外，天空的云量已经增加了不少，白色的、一团团一片片的云不断涌来，地面的景物也难以看清了。 一顿饭的功夫，飞机越过了河南，湖北宜昌的枝江已在我的脚下。 旅途的单调与疲劳，让机舱内许多旅客都昏然入睡，只有少数的人看着机上的电视节目或忙着在携带的电脑上码字儿；而对于我，这则是难得的阅读时间。 我喜欢在旅途中读书，这最大的好处是没人打扰你，两三个小时沉浸在书海里，对我而言是一种奢侈和享受；更何况，现在的书迷们出门不必带着厚重的书籍，只需一部手机或者Pad，就可以阅读你喜欢的电子书啦，非常方便。 今次我看的是一本叫做《浪漫是情场的官僚主义》的书，作者是鲍尔吉·原野，一位蒙族作家。 这本书是一部幽默散文集。作者在篇幅不长的文章中，以辛辣的语言，幽默的表述，让人在捧腹之余，对文中讽刺的那些社会现象感慨良多。譬如，这篇《官》： “做官的第一项权利是拥有被打招呼权。也就是说，这是一项要求别人先向自己打招呼的对方的义务。 ……你看不到一个下级官员见到熟识的领导不打招呼、瞠目而过的，除非他想辞职。这并不算奥妙，奥妙处在于领导发现部下后，安详地等他先打招呼，尔后含笑还礼。因此，谁‘先’则表示谁位置低。事实上，当官的在不动声色等候别人打招呼的多年以前，也无数次先给别人打招呼，如今歇歇，也对。” 待再阂起书页，窗外已是一片碧绿。机上广播里空姐甜美的声音和自家耳膜的压痛感都告诉我：南宁到了。 想想刚才的天寒地冻，看看脚下的绿野如茵，悠然间记起那句话：十里不同天。 这可真是：空中三小时坐地五千里梦里红楼今安在只有风和雨 ～～～完～～～ 谢谢阅读敬请斧正 （配乐 Five Hundred Mil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