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父 亲 耕 读 (上) </p><p class="ql-block"> 庚子年的六月廿四,是母亲去世三周年的忌日,按照宛西一带的民间传统习俗,为母亲举办了简朴的祭祀。 肃立在母亲和父亲合葬的墓前,猛然看到我亲手书在墓旁的一行字:二00二年十月廿九日,幡然醒悟,屈指算来,父亲离开我们已经18年啦! </p><p class="ql-block"> 那天晚饭后,空中乌云密布低垂,似一张无垠漆黑幕布,兜着水把大地遮得严严实实,不小心碰触就会倾刻泻下。大街小巷灯光昏弱,行人稀少,雨丝绵绵坠地。妈妈电呼我们速到西关三弟家:父亲突然病倒了。没有多说什么,急打120,忙叫来住在附近的县医院心脑血管病专家李医生。西关大街正在改造路面,救护车迟迟赶来,我们心急如焚地把父亲送进县医院的CT室,事先赶到的熊院长看罢片子,表情凝重地对我们说:小脑出血,面积很大。父亲已经昏迷了,我眼噙泪水目救院长。熊院长看出我的心痛说:这和我父亲当年的情况相似,出血部位深,没办法手术,况且出血面积很大。该说的话院长没说,还是把父亲送到病房急救,以表孝心。深秋少有的雷鸣电闪忽然大作,滂沱大雨劈头盖脑地浇注下来,天咽地泣的送父亲走了,连夜把父亲送回老家。这一年,县里殡葬改革开启,方山脚下的殡仪馆建成运转,父亲踩着点走的。 雨驻云薄,朵朵白云飘浮在老屋的大山之间,雾漫前坡后岭,小小山村一派净爽宁静。苍天有灵,了知父亲虽出贫寒,但一生齐整洁净。廿九这天下午,父亲在家烧水洗澡,换上干净衣裳,把三弟家的院落又打理了一番,便从阳间走向阴间,给子孙们留下洁净环境、洁净行为、洁净思想,我们十分怀念父亲一生的洁身自好。 </p><p class="ql-block"> 父亲张丰刚,1929年农历十月底生于贫穷的农家,祖上出过读书人,也曾有过建树,受到过乡邻的尊祟。终因田无一垅,房无一间而淡出笔墨纸砚,被迫中断了两代人的书缘。租地而耕成为全家人活命的唯一稻草,读则变得极为奢侈渺茫,一捆捆泛黄的旧书,被张家女人们一张张糊成鞋帮,纳进鞋底,甚至成了引火柴。父亲眼巴巴地看着,他虽愚钝而倔犟,信命不唯命,他要耕读,找回祖上读书的昔日风光。在随大人下地干农活时,口袋里常常偷装着书本,抓紧一切时间读书识字积累学问。 </p><p class="ql-block"> 日寇侵略宛西,父亲被征入挑夫队,运送军需物资到西峡太平镇。夜里天飘鹅毛大雪,顿时山披银装,树木弯折声不绝于耳,道路封埋无踪。半夜里父亲躲在冰凉的被窝内,借着昏暗的柴火红光看书识字,全无察觉同屋的挑夫人已逃跑大半。同行的李姓乡亲跑出一段,未见父亲身影,便折返寻找,看到父亲如此状态,一把将父亲拽出被窝,怒斥道:你不要命啦!快跑!拉着父亲踩着厚厚的积雪爬到半山腰时,山下镇里枪声大作,应声倒地的残嚎声,使父亲他们毛骨悚然,铭刻心中。因为雪大艰险,苍茫一片,路迹不显,押送挑夫队的日伪军,放弃了追剿。父亲在李姓乡亲的帮助下,躲过一劫。生前给我讲述多遍,我曾驾车陪父亲去太平镇一回,实地领悟父亲的艰辛和不易。 </p><p class="ql-block"> 耕读,父亲在堂兄弟三人中率先垂范,二爹(大爷独子)和三爹不甘落伍,勤读上进,他们深知自已肩负着张家希望,一点也不敢懈怠。建国时,父亲己年届廿,和小两岁的二爹,在新民完小(建国初内乡县城以西的唯一高小)高年级入学考试中,分别获得第一、二名的好成绩,教书的本家三爷张廷轩,心甚高兴,两个侄儿的优异成绩顿使脸放光彩。有人高兴有人愁,犯难的大爷,在爷爷买兵山西十余年,殚精竭虑地操持着全家的衣食住行,着实有些精疲力尽,看着几个孩子上大,能下地干活,刚要叙口气,读书的难课迎面而来,思前想后,主意难定。得知要留父亲在家务农的想法后,父亲请来教书的张廷轩做大爷的工作,最终实现了堂兄弟三人入学读书的愿望。爷爷放弃了重返晋地谋生的念想,上山拾柴卖草换取学费,力圆父辈们的读书梦。 </p><p class="ql-block"> 父亲大龄,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读书时光,笨鸟先飞,付出比他人多数倍的努力,连跳带升,于1957年内乡高中毕业,我己三岁啦,到内乡磷肥厂工作不久,又被选送到北京化校氮肥专业学习,南阳地区13人,日后都成了化肥行业的骨干。1959年,父亲有幸参加了建国十周年大庆,随着游行队伍通过天安门,接受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检阅。期间,曾祖父于1958年辞世,他看到了三个孙子读书有成,名声远播方圆十几里地。二爹被军工企业招走远离家乡,三爹应征入伍成了一名解放军,堂屋门槛被挂上“军属光荣”的牌子,政治地位突飞猛涨,旁人不可小觎。耕读不负有心人,曾祖父含笑九泉,长眠宅西,护佑着后人耕读永续,代又建树。 </p><p class="ql-block"> 耕读,父亲面临新的挑战。北京化校毕业后,被分配到南阳化学制药厂(普康药业),这和所学氮肥专业知识相差甚远。父亲在工作实践中,重新啃学新的知识,记下大量读书笔记,主持建立医药实验室,饲养了一百多只小白鼠,还在厂区内种植三亩多薄荷试验田。我每天上学必经试验田边,目睹了父亲躬身劳动的身影,看到了父亲在实验室里专注神情。实验里各种玻璃器皿琳琅满目、目不暇接,试管内液体变幻莫测,把我看得目瞪口呆。父亲多么伟大,先后研制出薄荷清凉油,人们至今还在使用;固体麻醉剂,不知道现在使用否?父亲在南阳化学制药厂的科研中深切意识到,知识的无穷力量和科技对人类社会贡献的巨大作用,更加马不停蹄地读书--实践--再读书--再实践。</p><p class="ql-block"> 耕读,父亲在医药领域将有所建树出成果时,文革开始了,父亲成为白专典型,批判声一浪高过一浪,实验室被红卫兵冲开,放跑了小白鼠四处逃窜;薄荷田里绿油油的青苗被铲除,科学实验被迫中断。有关部门要调他去四川,父亲权衡再三,一家老小相距太远,不便照料,生活中将有意想不到困难不好克服。即向组织申请,去刚投产的邓县化肥厂工作,这与所学专业对口,理由比较充足,很快得到组织批准。 </p><p class="ql-block"> 从生产医药到生产化肥,是一个不同领域的跨越。氮肥专业知识丢弃十余年,这十几年的的知识更新变化,没有使父亲畏惧,反而更加如饥似渴地汲取新知识,了解掌握新工艺,自费购买征订了大量专业书藉和专业报刊。放暑假我到邓化,父亲就像一个学生样,整天抱着书读,写写划划,深刻地提升着我的读书欲望。不动笔墨不读书,如今读书记笔记的习惯,是承接了父亲的读书习惯。同时,他经常深入车间工段第一线,熟悉工艺流程和技术操作规范,关键工艺,对照要求,反复研习,发现问题,及时革新。在不断的实践探索中,父亲很快成为邓化生产技术骨干,和南阳地区化肥行业的技术领军人物之一。 </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七十年代,农业增产急需化肥的支撑,因此,3000T/年合成氨的小化肥厂,如雨后春笋般的在中原大地迅速崛起。内乡化肥厂筹建中,招收的第一批工人来到邓化跟班学习,父亲费尽心思招我进厂,县里同意,但在大队和公社里卡了壳,没有熟人疏通关节,终使招工名额作废,深深刺痛了父亲的心。为了孩子们的前程,父亲决定回内乡,交织人缘关系,铺垫道路。父亲从实验室、从车间、从工段、从厂区首次走向社会,开始对人对社会的再认识。耕读之中,他忽视了这一块,那知远比化学试验、工艺操作复杂得多,自已在社会实践中是个弱者。 </p><p class="ql-block"> 内化首批工人跟班培训结束,父亲也回到内乡,主要任务是协助省13化建公司吊配组装工艺设备,直至试车投产。内乡化肥厂一次试车投产成功,轰动南阳化肥行业,父亲名声大噪。唐河化肥厂试车后不产化肥,从科研单位相关企业请了不少人未能解决,不得己,通过地区轻化局,邀请父亲带队前去唐化帮助调试,一个星期使唐化稳定达产。1984年,唐化的原陈厂长到内乡任县长、县委书记,邓化时的原政工刘组长任内乡县委副书记,父亲没有利用这些关系谋取个人利益。陈书记临调走时对我说:你是张丰刚的儿子?咋不早点说?我淡然笑着无语。 </p><p class="ql-block"> 紧接着,父亲主导筹建了镇平化肥厂,协助筹建了淅川化肥厂。镇平化肥厂建成投产,镇平县领导有意留父亲在镇化,并答应解决家庭困难。内乡得知此情况后,连夜驱车将父亲接回,由工业局化肥厂领导陪同,面见当时主管工业的县委赵副书记。无奈中,父亲诉出苦衷:大儿子即将高中毕业。赵副书记毫不犹豫地表态,县里正在研究招工,孩子的指标不占当地公社的,由县招工办直接下达。就这样,我高中毕业回家半年,于1975年7月31日被招为亦工亦农,分配县造纸厂上班。日后,连我从农村提说的对象,也被破格招工到化肥厂,做了一名仓库保管员,引得周围多少人的羡慕嫉妒。殊不知,父亲的不懈耕读,勤奋兢业,为儿女们带来福祉的背后,洒下多少艰辛的心血汗水!</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