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社

冯律师

<p class="ql-block">高社是我老家村子的一个远房堂叔(按照关中一带称呼,我应叫他爸爸),他去世已将近30年了,时年大约40岁。</p><p class="ql-block">时隔这么多年,有关于他的记忆仍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大抵是因为他是我儿时记忆中村子里唯一一户家破人亡的。</p><p class="ql-block">80年代的农村已经生机萌动,但高社一家仍过着比别人慢一拍的生活。别人家前院已陆续盖起了大房子,最差的也盖的厦房,算是院子有个门面,好看也安全,但他们一家三口仍住在院子中间的三间厢房,父母一间,他一间,灶房一间。门口是土墙加一扇单薄的门板。</p><p class="ql-block">高社有个姐姐,在我记事时已经出嫁,听说智力有些问题,逢年过节时会回娘家。有个胖儿子跟我年龄差不多大,脑子也不太灵光。</p><p class="ql-block">高社的父亲,我叫二爷。由于他家在我家对面向东第三户,离的比较近。二爷每天下地都要从我家门口过,但他从不跟人说话,经常默默地从地里回来,背一捆柴火,他人本身就矮小,背驼的也很厉害,小山一样的一大梱柴,在他背上几乎就看不到他人了,那些柴火中经常还挂着一些酸枣之类的野果,我们一帮小孩,见他回来就跟在他后面,摘上面的果子吃,他走的很慢,也从来不管。</p><p class="ql-block">我们那一条街是从堡子(村城墙里)里新搬出的,一般是年轻人跟父母分家后新建的,不知何故,他是我们那条街道唯一的一个老头,因此,他应该是搬来最早的一户,所以街上唯一的一口井就在他家门口,在自来水到来之前,大家都到那口井绞水吃。</p><p class="ql-block">二爷相貌也比较奇特,花白的长发,戴了个当时农村人很少见的眼镜。后来看电影才知道,他的那种发型是辛亥革命后,男子剪完辫子后的样子,当时看着怪怪的,到现在反而是一种很酷的发型。但他最奇特的是,用烟锅抽烟时从不用火柴,而是将玉米须拧成长长的烟绳,然后用火镰(一种撞击取火的工具)来点燃烟绳,烟绳点燃后,着得很慢,随时可以用来点烟,这样可以节约不少火柴。</p><p class="ql-block">在我有记忆后不久,二爷就去世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当年可是一个可以双手打算盘的文化人。</p><p class="ql-block">与二爷的沉默寡言相比,二婆是有名的大嗓门,经常在我们家里都能听到她骂人的声音,骂二爷,骂他儿子高社,骂街上的人,大家都习惯了,没人跟她计较。</p><p class="ql-block">二爷二婆老蚌得珠,有了高社,听大人们说父母从小就宠惯他,使得他好吃懒做。那时农村已经包产到户,大家拼命地在地里干活,希望多打点粮食,有门道的再搞点副业,做点小生意什么的,大家日子都一天天好起来了,村里贫富差距也一天天拉开了。</p><p class="ql-block">高社父母年龄都大了,干不了重活了,高社不勤快,也没钱多上化肥,所以地里的收成总比别人差,日子过的一直没有起色,直到快30了才好不容易定了媳妇,结婚时,连条新裤子都没有,还是我妈把我父亲的一条新裤子送给他应急。</p><p class="ql-block">婚后,他先后生了两个儿子,生活压力更大了,但他还是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别人在农闲时到城里建筑工地上打个工挣点钱,补贴家用,他仍死守着那几亩地,日子过得很紧张。但他仍整天乐呵呵的,早上起来总是把门口扫的很干净,人收拾的精神利落,经常拉着一架子车粪,媳妇在后面推着车,往地里拉,并不像人们说的很懒的样子。</p><p class="ql-block">二爷已经不在了,二婆依然骂高社骂高社媳妇,三人关系很紧张,以至于后来二婆经常来我们家哭哭啼啼诉苦,说高社和媳妇不给他饭吃,看她可怜,父母就会拿个馍给她。二婆后来精神出了问题,经常莫名其妙地在街上骂人,一骂骂半天,村里人只能敬而远之,后来二婆离家出走了,听说去要饭了,高社找了回来,但是没多久又出走了,最后再也没找到。</p><p class="ql-block">高社后来不知道得了一种什么病,经常在半夜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半条街都能听到,听说他媳妇也不管他。终于在一个冬天的夜里,他死在了家里。不久,他媳妇就带着两个娃改嫁了,再也没有回来过。</p><p class="ql-block">近三十过去了,每当我回老家,都会从他家门前走过,他家的门已经被住在堡子里面的叔伯侄子封了,但那一院三间厢房仍然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仿佛在等着一家人的归来。</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