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惊无险

陈严

驾驶飞机比在地面驾驶机动车的危险系数要高太多，因此，要培养一名合格的飞行员代价也非常高，而从合格再到优秀的过程更是经历一点又一点的精雕细琢。即使如此，在空中瞬息万变的情况下，不仅是新飞行员，有时老飞面对突发空情也不一定能处理的十全十美，下面讲讲我到部队后遇到的两件事。

差点的三等

空5团在成建制调归空47师后，于1970年第三次组建。重组时由本师及广空其他航空兵部队调入的飞机充实。调入的飞机重新编号后有架62号，飞行员反映该机的操控灵活、手感舒服，性能在全团飞机中靠前。只不过后来62号出了一事，让这一切发生了变化。

记得那次飞行是在田阳，时间在临近我团准备返回遂溪归建的72年6月之前不久。当时由飞行大队长王XX执飞62号，科目完成后从西向东进近返场。飞机从田阳县城的方向慢慢下滑，接着一个轻飘飘的漂亮完美的着地，甚至看不见起落架轮胎触地时的青烟，降落点和降落速度都无可挑剔，让在场的所有人对这些飞行老油条是由衷的敬佩。

目送飞机向东滑行，却眼见着飞机最终停留在了跑道远端而没有进入左转脱离跑道，正感觉反常和怪异时，消防车和救护车紧急出动前往跑道东头救援，原来是飞机冲出了跑道。

远端是田阳机场东头

田阳机场所在地是右江小平原，说是平原，其实间杂着丘陵。因为地形的限制，所以只有机场西头的延长线稍微平缓一些，而东头水泥跑道之外的不远处，就有二个梯度断面的深沟，最低处低于跑道十来米，如果飞机冲出，肯定会发生等级事故。为防止飞机冲出跑道后跌入深沟，因此在东头水泥跑道外与断面之间修了几道由沙带构建的拦阻沟。

当时我不在东头，通过他人概略了解到62号冲出水泥跑道后，经历几道沙带的减速，前轮被陷在最后一道拦阻堤坝中，没有跌下深沟，但造成了前起落架及机头下部的损坏。经过救援，62号被拉到了内场。在进行全面检查、评估后，飞机需要更换起落架，更换机头下部的蒙皮，以及部件的其他维修。

就我所知，空军确定飞行事故的等级有新老两个标准，老标准是：一等是机毁人亡，二等是机毁人未亡，三等是飞机的修复时间超过24小时。新标准规定：一等、二等的定级标准与老标准一样没有改变，三等是修复价格超过总价10%。对比这两个三等事故标准，一个是24小时内修复，另一个是修复价格超过总价10%，明眼可见的孰宽孰严、谁难谁易。改新后，原先许多达到老标准下的三等事故，在新标准下大概率可以避免了。

田阳机场是新机场，我团第三次组建后，是首先进驻的航空兵部队。在此之前，机场从未发生过飞行事故，田阳修理厂及我团内场中队也从未遇到过此情况。为了更有把握将飞机在24小时内修复，我团特意向有丰富修理经验的广空柳州大修厂申请技术支援。

待支援的人员与田阳本地的修理人员回合后才开始计时动工，终于在规定的24小时内顺利完成了修复工作，躲过了三等事故这一劫。

经过试飞，62号重新加入到训练的行列。只不过在后来的飞行中，老飞们对62号的操控略感沉滞，觉得修复后的62号再也达不到冲出跑道前那样的操控性能。而不能亲自上天的机务人员对所谓飞机的操控手感没有感性认识，无法意会。因此机务虽多次组织查找原因，也校正过飞机平衡，最终也没有大的改观。

这次冲出跑道是我团第三次组建以来第一次，后无来者的也是我所经历的最后一次，同时也是我在部队几年中最接近定级为事故的唯一一次。至于冲出跑道到底是什么原因，是飞机的故障引起还是飞行员的操控问题，我当时并不清楚。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间接从当事机械师的口中知道这起几乎被定级为事故的事件的详情：主要原因是由于飞机冷气系统漏气，着陆后系统无冷气造成的刹车失灵。

漏气点在座舱盖的密封胶圈。机械师在之前的飞行后、机械日维护中并未发现问题，62号在之前的飞行中也没有显现故障，在当次起动滑出时，座舱密封良好，刹车正常，在空中座舱增压正常，间接证明座舱盖密封胶圈鼓起没有泄压。

但飞行员着陆后，发现刹车无冷气，眼见着要冲出跑道，油门没有收、停车开关没有提（没有切断油路）、电门没关，一切都顾不得处理。直接把双脚从脚蹬中抽出，穿着飞行靴死死的蹬在前方仪表板上，直接将飞机的几块仪表硬生生的踩进了仪表板以抵抗沙堆的冲击。

飞机像青蛙一样跳过几道拦阻堤坝，最后扎入沙堆停了下来。可能是担心爆炸，飞行员迅速跳出座舱，远离了飞机。

待机械师赶到时，才将仍在轰鸣的发动机关停。

而后续修复的最难点及耗时最多的，不是更换前起落架，不是更换蒙皮，不是修复仪表和仪表板，而是清理因发动机未及时停车而吸入的沙子……

因为飞机是带着故障隐患上天，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机械师都非常郁闷。因为始终无法理解冷气漏气从何时开始，但不管怎样，责任是跑不了的，机械师也一直为没有做好工作而感觉抬不起头来。

未爆的“大炸弹”

隐约记得歼5飞行训练大纲中，第4练习是飞教练机起落，5练习是飞单机起落，16练习是飞单机特技。这些练习都不用带副油箱。而42练习是飞双机复杂气象编队，44练习是飞4机复杂气象编队，这两个练习需要携带副油箱，但还有什么练习需要携带副油箱，我已经忘光。

时间是75、76年，记不清具体的年月了，只记得那天飞行有带副油箱的科目，但是不是飞42、44练习已不能肯定。

带副油箱的歼5（米格17）

那时，为了保证飞行安全，减少和降低特设专业在飞行中发生故障的比率，我们1中队的特设专业在大队特设主任王德夫的指导下已经开始用电阻测量法检查飞机。最终，使得特设影响出勤率的比率降至很低的一个水平。为保持这个比率，当时是禅精竭虑的忘我工作，甚至在飞行中生怕听到特设专业被报告出现问题，因为有些特设的故障，现场根本无法用换件去修复，只能待飞机冷却再行处理，这种情况铁定会影响飞机的再次出动，影响出勤。

飞机一批一批的放飞，又陆陆续续返场。像往常一样，我们特设在起飞线负责看管起动车。飞行员人来又人走，特设人员不是起动这架就是起动那架，轮轴的放飞在飞机后部忙的不可开交，也都不太在意哪个飞行员上的是哪架飞机。

特设人员与起动车（网络照片）

忽然，从塔台传来消息告知起飞线对面的机务休息棚，飞行员在空中反映53号飞机机头沉重，需带杆操控。当时我负责53号飞机的特设维护，听到此消息后就为机械专业耽心，感觉这个问题棘手，如果机械专业在短时间内不能找到原因并修复，估计就要影响再次出动。

片刻之后，飞行员又在空中报告，调整了飞机升降舵修正片，但不起作用且感觉机头越来越沉。

歼5的水平尾翼属中平尾，安装在垂直尾翼中部，水平尾翼后缘有可以上下活动的升降舵，升降舵的后缘有一很窄的可电控的修正片。当飞机水平飞行、操纵杆居中时，理论上水平尾翼不会对飞机产生额外的力矩，如果因某种原因，操纵杆居中时仍有持续升或降的力矩，就可用座舱中的升降舵修正片电门进行电控调整，便可消除或缓解持续施加于操纵杆上的力矩。

所以，当调整飞机升降舵修正片不起作用这个消息由对面的机务休息棚传过来时，我若有所思：不管原来机头沉重的原因是何，但现在调整了飞机升降舵修正片不趋好反变差，特设的电气专业的设备很可能有故障问题。

53号飞机从西头进近通场之后，仅过片刻，空中又传来消息，飞行员操控困难，为减轻机头的下沉力矩，因此将副油箱投了出去。

副油箱投出去了！

这也是我在部队参加飞行绝无仅有的一次。我很想知道是哪个飞行员在飞的53号？这时的机头还重不重？飞机还能不能操控？我心神不定，盼望着53号能安全落地。

所幸53号通场后，安全完成四转弯平稳降落，从落地动作看还很标准，不像机头沉重的样子。

在等待53号飞机返回起飞线的时候，于水的58号先期回到起飞线，一见面就问我：“你知道副油箱出去了吧？”

在58号飞机的留影

我回答；“知道。”心里同时在说：“当然，我的飞机。”

“我草！是XX。”于水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百个不信。

XX在这批新飞行员中，飞行技术很不错，聪明灵活、反应敏捷、多才多艺，接受能力很强，在各方面都很优秀、很突出。正因为XX是如此的优异和杰出，我认为他所作出的处置决定肯定没有问题，同时可以确定是电气专业的设备出了问题。

突然！我好像是醍醐灌顶的醒悟过来：会不会是升降舵修正片电门的联线接反了？不然不可能出现越修正越差的情况。

电气员人人可知的修正片电门就在图中

我心情忐忑不停，转动大脑又提出疑问，这个设备从未出现过故障，因此对该设备也从未有过维修，不维修就不会动电门开关后面的导线，不动电门后面的导线就不会接反，加之每个机械日还要进行检查，这……，应该没有问题。

可能？会不会可能我平时的维护检查不够仔细？修正片修正的方向原本就反了，我却忽略了？我试图否定自己，找出合理的解释。

飞机终于回到起飞线，我惴惴不安的赶紧上前，特设王主任也赶来督查指导。经过前推、后拉升降舵修正片电门，同时查看修正片的联动方向。

奇怪？修正片联动方向好像没问题？！

出乎意料的检查结果令所有特设人员都不敢相信。为了验证，大家甚至伸出手掌比划，模拟飞机升降舵空气动力的运动特性。经反复查验，最终确定53号升降舵修正片电门无误，并报告了塔台指挥员。

我如释重负，飞机安全返回是一，是所有人的根本心愿；排除了特设责任是其二，是我个人的小心思。

为了判断53号在飞行初始阶段的机头沉重问题，由老飞又上天飞了一个起落，结果是飞机良好。此时在理论上还存在着一个可能——尽管这个可能性极低：就是带副油箱飞，但因为副油箱已投，因此无法用这对副油箱去还原当时的情形了。最终可以确定的是，飞行员试图用升降舵修正片修正飞机姿态，但却犯了一个低级错误。

为什么有些精明的人会犯低级的决策错误？心理学上有一“确认偏误”的理论认为：人总是会去寻求支持自身观点的信息，或是将信息理解为与自己观点相符合的方向。由此看来，XX当时落入了“确认偏误”的陷阱而不自知，将升降舵修正片电门方向反调，才造成后来的机头越来越重。

后来，比较偶然的从老百姓那里得知，投出去的副油箱在空中花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砸在机场东头延长线的百育公社农田中，幸好没有造成正在田间劳动的老百姓的伤亡。尽管没有人伤亡，但把老百姓吓得不轻，飞机投下俩大“炸弹”落到田间，还不知什么时候爆，老百姓赶紧进行了疏散，并赶紧通知了机场部队。不过直至场站派出人员将已经砸扁的副油箱取走后很久，有老百姓仍然认为那是两颗“大炸弹”。

这就是我在航空兵部队经历的两件事，这两件事如此的普通，如此的平淡，以至于最近与战友谈起，很多人尽已忘却。不过，在我的心里，这些事的确是我生涯中有惊无险、可略作谈资的一个履历。

写于2022年1月5日

制作于2022年1月6日

修改于2022年1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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