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轮船

雷正响

远去的轮船 我的家乡湖头地处乐清柳（市）白（象）平原的腹地沃野千顷水网纵横交错河运发达。我打小就在河边长大见惯了南来北往的各种船只有划桨的小木舟（俗称河泥柳）有带蓬盖的青田船还有钢筋水泥打造的能载三四十人的机动轮船。它们承载着我祖辈父辈及我辈的光荣与梦想一次次地驶向远方。 初一的第二个学期在父亲的安排下我从湖头中学转学到了柳市中学，在柳中读书的短短两年半时间里渡过了我人生中最为艰难困顿的一段时光也留下了许多刻骨铭心的记忆。记得我刚去柳中读书时心里很不情愿也很不习惯住校生活（由于住校床铺紧张我先是住在学校外面父亲朋友家里，后搬到四面漏风有几十个铺的宿舍跟另一个同学拼床两个人挤在90公分的床上睡觉，每日还要自己淘米蒸饭洗衣整理等这对于我这个从小在父母羽翼下长大的缺乏自理能力的孩子来说困难着实不轻）。每个周一的清晨母亲总是早早做好了饭催我起床为我准备了米袋和搪瓷杯，而袋子里装着能供我一个礼拜在食堂蒸饭之需的大米搪瓷杯里装满着肉饼和豆腐干或萝卜干之类的熟食，父亲拿着米袋和搪瓷杯送我去埠头搭乘最早的那班白石轮船我家到埠头大约要走十分钟路一路上父亲不忘叮嘱我要吃饱饭读书要用功之类的话而我都常常回之以无声的眼泪满是怨恨，（在父亲去世后的四十年里我每每梦到他时父亲总是默不作声像是有愧与我一样而梦中的我早已泪满枕巾），上船后父亲总是盯着轮船远去才背转身离去。轮船载着我孤独的身影蜿蜒南下四十分钟左右停靠在柳市后街大桥，我起身下船背着书包扛着米袋拎着搪瓷杯脚步匆匆赶往学校。 就这样大概别扭了一个学期我才渐渐习惯了住校的生活学习成绩也稳步提高。每到周六中午放学一个人坐船回家，到了周一早上又习惯性由父亲送我上船，为了打发坐船无聊的时光我把二姐买的小说《第二次握手》偷偷塞在书包里，这是一本文革后风靡全国的畅销书也算是我所看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小说（少时多以看连环画为乐），在那个书籍极其匮乏的年代我如获至宝细细品读利用坐船的间隙足足看了有一个学期里面有些情节至今印象深刻。 那个年头整个白石和湖头一带到柳市念书的人寥寥无几偶尔才能见到几位高中的同学。初二时我在轮船上认识了从白石转学过来的低我一级的钱向党和他的堂弟钱立省我们一见如故此后的两年的时间里我们几乎都是结伴而行亲密无间。向党是白石凰岙人那时凰岙人若要去柳市只能是先徒步到湖头然后在再乘船没有捷径可走。向党他们要想赶上7点钟到校怎么也得4点钟起床可见当年求学之艰辛！我家位于白（石）湖（头）古道边上周一早上我在家门口等着向党哥俩过来六点差十分左右他俩都会准时出现然后我们一起乘着轮船去柳市。在我的记忆里也有几次都错过了第一班轮船因为等下班轮船到来还要二三十分钟，为了不耽误早读和蒸饭时间我们迎着朝阳沿着河边的石头路背着书包三步并做两步的走四五十分钟就能赶到学校。 多少个炊烟升起多少个灯下苦读日子虽然过得艰苦但也波澜不惊。时间不觉来到了公元一九八一年端午节平静的生活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那天下午湖头湖龙舟竟渡造成塌桥惨祸夺走了包括我父亲在内的十一条鲜活的生命（我的文章《端午之殇》曾做描述）。此后我们的世界崩塌了没有父亲的日子让我们措手不及。可我们一家人生活还要继续我的学照样还得上。父亲走了母亲和哥姐对我这个老幺儿更加地疼惜（直到今天她们都把我当孩子一样的关照着像是要完成一种情感上的补偿）不再让我背着米坐着船去学校他们把节省出来的粮票给我让我自己到学校边上的粮管所去买米我清楚记得每次都是花一块三毛六买了十斤大米。父亲的罹难全家人沉浸在无比的悲痛和难以言说的遗憾中也给我留下了背负终生的心理阴影。二姐为了让我们深切缅怀父亲的英灵给我一块黑纱布别在衣服袖子上，每次我坐轮船时总会引来船客们同情的目光和友善的慰问，可我不想让同学和老师看出有什么异样一到学校就把黑纱布摘下给藏了起来而性格内向的我常常被悲伤恐惧自卑孤独迷茫所包围无所适从难以释怀。而当坐船从柳市回家经过湖头湖时端午节那一幕幕惨烈的画面又会不时在脑海中浮现想起父亲养育我们的点点滴滴从此天人永隔我站在船头不禁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那个夏天整个天空都是灰暗的我的世界变得暗淡无光，我常常在睡梦中被母亲哀怨的哭声惊醒。一家人或呆坐在一起或默默地流泪什么话也不说。临近开学我同村在柳中校办工厂上班的刘朝荣哥哥带信来说我在初二升初三的考试中顺利考上初三重点班，这个消息在那个悲伤的夏天多少给了母亲和哥姐们一丝安慰。 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在暗中标好了价码。初三伊始二姐也从师范毕业分配进了柳市一小教书，我的学习和生活得到更多的照顾我又开始埋头于书本心头的阴霾也驱散开来。长青山上龙吟河畔教室的烛光里食堂门口的路灯下老师宿舍日光灯散落的余光里白石轮船的船舱和舱背上都留下我读书的身影，苦心人天不负！在老师们的辛勤教导下初三这一年我进步神速一路开挂在升学考试中以柳中第2名全县第32名的成绩考取了乐中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也进入我人生的高光时刻。 有的人注定是要用一辈子来怀念的而有的事也是注定用余生来纪念的。柳中的两年半读书时光既短暂又漫长我也不知道自己来来回回坐了多少趟的轮船，多少次徜徉在温柔的河风里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又多少次沉浸在悲伤的阴霾里担忧着未卜的前程。升入高中后坐船的次数渐渐少了轮船也慢慢地消失在我的视野里，可那招之即来的庞大身躯马达的轰鸣声艄公的吆喝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难以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