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善终

枫叶蓝

　　　　五女山角下李财主有一次雇了车伕去拜见自己的朋友。因为贪赶路，他甚至命令车伕在深夜也不要停下，车伕开始不肯，告诉李财主深夜赶路不安全，人困容易出危险，更可能碰上不测的祸事，但李财主不听，坚持要车伕昼夜赶路。

　　车伕无奈，只好按照李财主的要求趁着月色在路上缓缓前行。

　　走着走着，坐在车上欣赏月光的李财主突然听到前边有人呼叫，但可能是因为逆风，所以传到李财主耳中的声音显得有些断断续续。

　　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李财主好不容易才发现在路边的茅草之中，有一个黑影正在朝他招手。

　　“停下，停下！”尽管如此深夜在这荒郊野外会碰到人让李财主有些惊讶，但想到此人很可能遇到了困难，他最终还是决定停下，看看那招呼自己的人到底有何打算。

　　“终于碰到人了……”茅草之中的黑影见到李财主停了下来，出了一声不知算是庆幸还是感叹的话，“我是赶路的衙役，因为贪赶夜路迷失了方向，能不能麻烦你们捎我一段？”

　　“李官人，这荒郊野岭，正经人哪里会在这样的夜里跑到茅草之中？这个人分明来路不明，我看还是算了吧！”李财主还没开口，车伕就忙不迭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听了车伕的话李财主有些不高兴：朗朗乾坤哪里有那么多坏人，何况像这样前无村，后无店，渺无人迹的荒野，又是在深夜之中，如果抛下这人不管，万一出了些什么事情岂不是自己造孽？

　　想到这些，李财主没有搭理仍然在旁边喋喋不休的车伕，连忙招呼那自称“衙役”的人上车，待那人走出茅草的阴影，上车之后，李财主发现他果然穿着一身官府衙役的服装——虽然那身官服与李财主平日所见的衣服样式略有些不同。

　　“别看了，继续赶路，我和这位官人喝点酒，驱驱寒气，车钱我也多给你一些！”李财主一边拉着刚刚上车的衙役坐下，一边吩咐着车扶。

　　李财主就与这位搭车的衙役共同坐在空间不算大的车上，边喝边聊。随着两人话题的深入，李财主发现这位深夜搭车的衙役虽然身为皂隶，却博闻强记，尤其是秦汉以来的许多古记，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

　　就这样，两人在车上喝了一会酒，眼看着车就要路过一个村镇，这位衙役突然站起身来对李财主说：“多谢你的款待，但我需要在前方的小镇下车办些事情，如果你着急就自请继续前进，如果你愿意继续帮我的话，就请等我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内我一定赶回来。”

　　与客人聊得正起劲的李财主当然舍不得如此好的酒友话伴如此离去，所以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听了李财主的回答，这位衙役不知从身上的什么地方摸出了一本似书、又似账簿模样的册子递到李财主面前：“我要去办事情，带着这个不太方便，既然你肯等我，就麻烦你暂时替我保管它一个时辰，但是你可千万不要翻开来看里边的内容，千万不要翻开！”

　　说完了这番话的衙役直着眼睛看李财主点头了，才松了一口气似的将手中的册子交到李财主手里，然后跳下车，身形晃了几晃，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眼看着衙役进了村庄，李财主掂了掂对方交到自己手中的那本册子，一个人又坐了下去继续一边饮酒赏月，一边等待着衙役归来。可是过去了很长时间，直到酒都被喝尽了，那位衙役打扮的人仍然没有回来，李财主等得渐渐有些不耐烦了。这时他又在无意之间看到了那本衙役交给他的册子，也许是因为喝了太多的酒，李财主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决定趁那位衙役还没回来前，借着月光偷偷翻开看一看。

　　三月初一，子时初刻，长安李福；三月初一，丑时三刻，邓流；三月初二，辰时初刻，王凯……翻开来看那本册子的李财主大失所望，原来上边记载的不过是一些日期时辰，以及人名而已。但正在李财主刚刚打算将册子放回去的时候，突然发现每一条时辰与人名的条目之下，还有着很小的字迹所做的批注，于是他又捧着书到稍微亮一点的地方仔细辨认那些小小的批注：

　　三月初一，子时初刻，长安李福：年五十三，善终……三月初一，丑时三刻，邓流：年只五岁，坠崖而夭……三月初二，辰时初刻，王凯：年六十二，染时疫而亡……三月初二，亥子之交，蟹蟹：年三十五，因平生多杀，遭天雷之击暴毙……看到这一条，李财主突然想起自己在离开家前一晚，的确在夜间听到过很大的雷声，而且后来也的确听人说有个叫蟹蟹的人被雷活活劈死在了自家院内！

　　这……这竟然是一本死人的死亡记录！反应过来的李财主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醒了不少：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他自称衙役，穿着却不似汉代衙门的官服，前事多知，却并非什么读书之人，难道他……他是个勾死人的使者？

　　李财主强忍着把手中那本让他突然感觉到莫名阴冷的册子扔出去的冲动，颓然坐在地下，但他突然又想起，这本册子前边都是已死之人，那么后边会不会有尚未死，却已被定了将死日期的人名呢？于是他又赶忙翻开册子，朝后看去，可谁知这一看却让他更加害怕了，原来书本的最后一页赫然写着：

　　三月十三，寅时初刻，李财主：年三十，饮酒过量，暴毙于友人之家……这！这怎么可能？在这本“死亡记录”之上竟然有着自己的名字，李财主完全被吓傻了，可正在这时，他耳边突然听又听到了那位衙役客人阴森的声音：“告诉你不让你看，你怎么不遵守自己的承诺？”

　　被吓得一个机灵的李财主反应过来，顺着声音看去，果然见到刚刚下车的那位衙役打扮的客人不知什么时候又上了车，正站在自己身后，表情看上去很是愤怒。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李财主赶忙转身朝那人跪了下去，拼命地磕头，甚至将脑门都磕破了。过了好一会儿，那位衙役终于又开口了：“实话告诉你吧，我是阴间的勾死人，而托给你保管的那本册子就是我这次出来要勾走的魂魄。虽然你偷看了这本书，但你毕竟让我上车，帮我赶了许多路，又热情地邀请我共饮，刚刚与你也谈笑甚欢，我也并不想勾走你而让你一命归西。但我只是个受驱使的小小衙役，这册子上所记载的时辰都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我根本没有办法改变，但为了报答你，我愿意担些责任。你也别去拜访什么朋友了，赶紧回家，到家之后三年之内都不要走出房间一步，这样你也许可以躲过这一次灾难。”

　　听了衙役的话，李财主大喜过望，赶忙又磕了许多头以向对方表示感谢，然后才站起来准备吩咐车扶折返回家。

　　“这次千万记得，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看过我的《勾魂录》……”衙役的声音再次传来，声音又变得如同李财主早前听到他叫车之时那样的缥缈，随着声音响起，李财主再回头，发现那位衙役早已经无影无踪了。

　　更加害怕了的李财主赶紧吩咐车伕不顾一切地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家，也真的从此坚持不再出门，甚至就连饭食都要求家中的仆人送到自己的房间里。

　　看到李财主如此反常，他的家人当然也都感到很奇怪，一贯喜爱行游的李财主怎么会突然变了性子，但李财主绝口不谈自己闭门不出的原因。就这样，时间过去了两年多，眼看着三年期满，李财主家的一位邻居过大寿，而李财主的父亲则一定要李财主亲自前去参加。李财主自然不肯去，但他的父亲却由此暴怒起来，声称李财主如果不去就要重重地责打他，并且要到官府告他不孝忤逆。李财主无计可施，只得答应了父亲的要求，但即便如此他也仍然选了一个人少的时刻，期待着不被人发现自己出门，到邻居家走一趟就赶紧偷偷溜回来。可惜的是，不知是上天注定，还是命不可逃，李财主刚一出门就又见到了那位当时警告过他三年之内不能出门的衙役。

　　那位衙役打扮的人一见李财主就埋怨他道：“叫你三年不要出门，你怎么又没听我的话？这次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你知道吗？为了你的事，两年多以来我已经被鞭打了不知多少次，但我推托说你不出房门，你的房间之下又埋藏有祖传的避阴魂的宝物，所以我无法进去勾取你的魂魄，可现在你出来了，我只好将你带走了。”

　　李财主听了衙役的话，放声大哭，请求他允许自己与家人告别。衙役犹豫了一会才答应了他的要求，并且告诉他自己三天后的中午再来。

　　李财主也不再去邻居家参加什么寿宴，直接转回了家中，边哭边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了父母。

　　母亲听了这件事，昼夜守在李财主身边痛哭，但他的父亲却根本不相信李财主所说的话，三天之后，坐在大厅之上的李财主果然见到那位衙役穿门而入。但在家人看来，李财主坐在那里就莫名其妙地死去了。

　　李财主虽然受了些惊吓，最终也没能逃过死亡的命运，但毕竟多活了两年多，可见乐于助人还是会有好报的，只是不知如果李财主三年不出门，那位衙役也真的能放过了李财主吗？他回到阴间又该如何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