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母亲

旺旺毛毛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丁酉年腊月十七日,被病痛折磨了一年的母亲,依依不舍的永远离开了我们。随着祭日来临,想起母亲的音容笑貌,离别仿佛就在昨天一样。母亲九十年人生岁月饱尝了人生酸甜苦辣,背负了超重负荷,承受的艰难困苦和委屈折磨,如同连续剧一样总浮现在我的眼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的娘家在渭北山区,祖辈们崇尚耕读,亦农亦商,家境殷实。曾几代同堂,和睦相处,兴旺发达。老庄里,书房里,新院里,曾是母亲娘家生活居住的格局,我的母亲就生长在新院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的姥爷是一位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绅士,相貌与母亲神似。他念过私塾,知书达理,性格开朗,对三个女儿的文化教育,未受过重男轻女思想的影响。母亲和小姨幼时均在他们的书房里念私塾,受了启蒙教育。婚后的母亲能熟练背诵《三字经》,《百家姓》等古文。还记得母亲帮我写的大小楷毛笔字,经常被老师画红圈点赞。她的国文基础在小学程度。母亲的妹妹,念完私塾后得以上新学堂,后考入师范,写的一手好字,是建国以后第一批在校选拔的女政法干部,一直在政法系统工作至退休。母亲的堂兄,1948年秋考入国立兰州大学法学系,毕业之后曾在西北高院、省高院从事政法工作。姥爷家的书房里能走出这样的高材生,可见姥爷重视教育的眼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的娘家新院里,是一座高墙围着的大院,大门坐北朝南,五六层石条砌成的台阶,大门内有数间伙计住的厢房,进二道门,才是照壁隔开的四合院。大厅房坐西朝东,深廊檐,有双廊柱的望柱石和一尺见方的木门槛。房子四门八窗,廊檐地面铺一尺大小的青方砖,廊檐下也铺着青白色的石条,凿有水波纹样的图案。室内隔断是雕花木刻的屏风式豁门,正堂中间摆放着书卷边的长条供桌,前面是雕刻着牡丹图样的大方桌。两边的太师椅上铺着羊毛提花座垫。条桌上摆着两对四十公分直径的圆形描金雕漆食盒和多层的糖果盒。一对插屏画,和我太太房里的摆设相似。炕床的西面放着一对炕柜和门箱,上面架着几只棕单提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姥爷外出时头戴黑色礼帽,戴着石头眼镜,手握文明杖,与人见面握手示意,很有绅士风度。姥爷极喜整洁,灯桌摆放的铜水烟瓶,玛瑙咀的旱烟锅子总是擦的闪光发亮。木质的长方形烟盒里,分别放着卷烟,纸烟,水烟,旱烟,供不同爱好的客人使用。木质的火盆架子上摆放着铜火盆,架子下面码着整齐的木炭,下面的抽屉里放着大小不一的茶具和茶叶。姥爷喜爱书画,室内正墙上挂着一副中堂,配着对联和四条屏,供桌上一米长的画匣子里装满了各种名人字画,心情愉悦时,姥爷总喜欢拿出来欣赏,还讲给我们听。土改时,姥爷家的家产全部被分,一九五八年姥爷胃病严重去世,五九年生活紧张阶段,孤单的姥姥被西安的小姨接去,这个曾经兴旺的家庭很快破败,土地、房屋、各种家当也被亲戚、或村人、或生产队占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年轻的时候相貌俊秀,举止端庄,是当时亲戚们公认的姣媳妇。母亲结婚的嫁妆,与城里富商的女儿不相上下。外出时,常穿旗袍,斜衿纽扣处还装着一条小手帕,飞机头的发型油光闪亮,两鬓插着丝绒头花和银钗,手上带着蒜薹杆的银手镯,梳妆匣里装的是鹅蛋型的粉盒和胭脂盒,还有修眉夹。侄女外甥女们肯定不会相信,我的母亲也有年轻阳光,穿戴时尚的美好岁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的嫁妆和年轻时候穿过的好衣服,破四旧时母亲包在包袱里,藏在门箱中。我们姊妹相继长大,正赶上国家物资紧张,实行供给制,供应的布票根本满足不了家庭的需求,母亲日常总是缝缝补补。我和二妹小学时要参加县上的文艺演出,母亲连夜把她心爱的枣红色棉旗袍给我们改成小棉袄穿,惹得其他同学和家长羡慕不已。七十年代中,四妹和小妹都上了小学,没有布票,母亲拿出大舅当年在兰州给她买的月白色真丝旗袍,准备给她俩改做棉衣时,母亲仍爱不释手,还让四妹穿上,说她的女儿身段适合穿旗袍,不忍心下剪刀,犹豫再三才下剪裁衣服。由于旗袍放置太久,没穿几天,腋窝处的丝绸就化没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幼年所受的文化熏陶和思想教育,使她懂得了做人需讲仁义,学习需要勤奋的道理,她笃信“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的古训,深信只有学习文化才能改变命运的道理。母亲给我们幼时的教育模式很简单,就是空闲时间给我们讲“古今”,让我们幼小的心灵懂得什么是真善美,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在。母亲经常讲的“古今”有很多,其中《梁山伯与祝英台》、《孟姜女哭长城》、《孔融让梨》、《五女拜寿》、《黄郎铃儿回娘家》、《八仙过海》、《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等印象尤为深刻。母亲还会教我们儿歌,“抖抖锣,杀鸡婆,杀了鸡婆连毛吃,连毛吃得饱饱地,再不向妈妈要馍馍。”这样的儿歌不仅陪伴我们成长,也成了我唱给孩子,陪伴孩子入睡的摇篮曲。去年十月底,我和二妹在西安见面,聊起了母亲唱的儿歌,二妹动情的唱起“小白菜,叶儿黄”,逗得孩子们捧腹大笑,我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想起了唱儿歌的母亲,以致泪流满面。</p><p class="ql-block">母亲还会唱很多歌曲,有《东方红》、《妇女翻身求解放》、《二郎山》、《大生产》、《兰花花》、《十二月》、《放风筝》等等,有些是扫盲运动中工作组教会的,有的是上师范的小姨教会的。她唱给我们,也教会了我们。我们总是在睡觉的时候母女一起合唱,直到被爷爷奶奶训斥才停止。母亲在劳动之余,心情郁闷的时候,总爱哼唱《兰花花》,这或许是母亲在排解心中忧郁吧。七十年代初期,母亲委托大舅购买了一台收音机,成了全家人收听新闻了解国家大事的宝贝。母亲在收音机里听完了评书大师刘兰芳演播的《岳飞传》、《杨家将》等评书。全家人都成了刘兰芳忠实的听众。这样的间接教育所产生的效果是不可估量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给我们讲故事,唱儿歌,引导我们听看书,这在我们的成长中发挥了巨大的教育作用,使我们从小懂得了规矩做人,认真做事,尊老爱幼,分辨善恶,使我们受益终生。我们七个姊妹成长为大家公认的“乖娃娃”,这些都要归功于母亲的家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为了让我们健康成长,母亲经受了太多煎熬和恐惧。解放初期医疗条件十分落后,一个孩子从怀胎到出生,婴幼儿期间,要经历各种疾病的鬼门关,养育孩子如履薄冰。我们七个孩子能健康成人,没有任何残疾,都是母亲百般呵护的结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小时候一旦有病,母亲总是操心劳神,熬红了眼睛,嘴上起疱疹。遇到一般的感冒发烧,小儿咳嗽,脖子肿,母亲总是抱着我们去一个庙里,让叫曲婆婆的小脚老太太给我们看病。曲婆婆看病主要看手线,然后在穴位上按摩艾灸。还有个王道人,他会把脉开中药方子。我和二妹同时患腮腺炎的时候,曲婆婆艾灸也不见好,王道人就开了草药,让母亲在地里挖些蒲公英,与草药合在一起捣碎,敷在脖子周围,用旧布缠紧,药汁常淌脏衣服,但却有疗效。俗话说,久病成医。母亲在养育七个子女的过程中,也慢慢掌握了一些治病的方法和技巧,不仅保证了我们的健康成长,也给我们抚育子女积累了宝贵的经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当年带我们看病的另一个地方,是东街上的李先生家。李先生擅长治疗儿科疾病,尤其是对“当花儿”的病症颇有治疗经验。母亲领我们点花儿时,疼得我们大声哭叫,常让母亲哄上好一阵子才安静下来。点了花儿两三天以后,就有了当花儿的症状,我们便开始折腾母亲,发烧,烦躁不安,没有食欲,紧接着口腔、面部及四肢皮肤潮红,出丘疹。一周以后接种的地方便开始出现疱疹,然后形成脓疤,半月后结痂,脱痂,皮肤上留下瘢痕。当花儿的重症者都有并发症,最常见的是细菌感染和败血症。遇到这种情况,常让母亲战栗不已,惊呼孩子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我们姐弟七个,轮流长大接种,如车轮战般循环折磨母亲,母亲是何等的恐惧惊慌!母亲为此经常到山庙给花儿娘娘烧香添油,亲手做纸花儿,磕头许愿,诚惶诚恐的祈求神灵保佑我们。母亲怕我们因为患处做痒难忍,抓破皮肤,用烂布条缠住我们的手指,抱着我们在炕上爬上爬下。记得二妹和三妹当花儿的时候,只发烧不出疹子,整天昏睡不醒。母亲急得满嘴长泡,抱着三妹背着二妹到李先生处求助。李先生开了些中药,并嘱咐母亲找一些西河柳剪成段,放在中药里熬成汤,用来擦洗全身。母亲一直走到三渠外的杨家河滩,才找到西河柳折回来。那药确实有效,不几天便出了疹子,减轻了症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小时候看病的另一个地方,就是城里的天主教堂医院。那时很多顽疾只有到这里喝了西药打完针才会真正痊愈。母亲就在那时认识了修女韩大夫,经常夸奖韩大夫服务热情,对穷人慷慨施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时候我们年幼无知,不懂得母亲的艰辛。每次都把进城看病当成了进城逛街的机会。尽管脖子肿的嘴角流口水,咳嗽厉害的尿都遗在裤子里,打针的时候哭的昏天暗地。但心里总盼望每次交完费后,能剩余一角二角或者几分钱,让母亲给我们买几颗洋糖、大豆吃。我们甚至有时候渴望去城里看病,逛一下东街口卖吃食的小吃一条街,那里有荞粉,醪糟,粽子,烧鸡粉和锅盔,还有正在煎的热油饼。印象最深刻是老两口用风箱拉着烧的醪糟汤,我以为那是天下最好喝的。母亲一口一口的喂给我们吃,自己舍不得尝一口。那时母亲手里只要有几分钱,还会给我们买一捧金黄色的脆生生的活面大豆。这些小零食给我们留下了美好的回忆,是母亲关爱我们的见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次进城看病后,母亲专门领我们在飞机场看骑兵训练。当时飞机场里人山人海,母亲求人给我们让出了一条小缝钻进去看。只见骑兵都穿着土黄色的衣服,帽子上有闪闪发亮的红五星。裤子臀围肥大,小腿收紧,母亲说那是马裤。他们佩戴统一的闪亮大刀,刀柄绑着红布条,母亲说那个叫马刀,是骑兵的专用武器。训练的马按颜色分为青黑红白的方阵,按照指挥官的指令行走列队。年幼的我们总是惊叹那马怎么那么听话。母亲告诉我们是因日常训练有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的七个子女都经历了各种灾难才长大成人,小时候的二弟让母亲最受煎熬。二弟自幼体弱多病,严重时惊厥抽风不省人事,吓得母亲啼哭不止。二弟是三妹从小抱大的,很多时候常常是二弟因病哭闹着,三妹也被闹哭。母亲抱着二弟看遍了城里有名的医生,但仍旧时轻时重,母亲无奈,只得求神拜佛,到祖师庙里讨签许愿,还按田婆婆说的,买了黄纸,上面写着“天黄黄,地黄黄,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君子看一遍,一觉睡到大天亮”的句子,贴到村里的各处,以求二弟身体好转。母亲还央求爷爷奶奶偷偷请李大爷驱鬼辟邪,意图二弟身体好转。李大爷给二弟做了法事之后,母亲端来准备的油饼、鸡蛋汤成者臊子面招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在劳作之余,也有她的兴趣与爱好,这是她生活中排解苦难的方式。母亲总让我们种些杏树苗和樱桃树苗,每天抬水浇灌。记得有一颗白樱桃树,母亲总是等到成熟了才让我们摘吃。门前的小花园里母亲让我们从山上移来马莲花种植,赏过花之后,立秋割下来可以用马莲草捆绑蔬菜。父亲买来的各色菊花,母亲栽在照壁前的花园里。霜降来临,母亲舍不得怒放的花朵被霜冻害,就用浆糊把牛皮纸粘好,和我们一起用木棍和竹棍搭好架子,把菊花盖起来,保护菊花。母亲见了亲戚家的绿牡丹花、荷包花、芍药花,甚是喜爱,便央求分移几株悉心栽培。那时,家里一到春天,真的是满园春色。两个弟弟另起炉灶时,母亲看到亲戚养的百灵叫声可人,很喜欢,于是就央求给她做了两只鸟笼,也养了两只小鸟,每天照料。此时的母亲并没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她仅是借此排遣转移心中的憋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热爱生活,渴求美好事物,想给儿孙后辈留下美好的记忆。一九七九年秋,母亲不到五十岁,正是精神很好的年纪。我参加省团代会,母亲替我照看孩子,参会代表合影留念时,我让母亲也照了一张,很精神!母亲后来见了很多老人的遗像,说她不喜欢那种目光呆滞,老态龙钟的样子,于是就想把这张照片留下来,等老了作为遗像留给子孙们。母亲的丧事上,有人说遗像不像母亲,因为很多人没有见过五十岁的母亲,想不到母亲在那张照片照完之后,又经历了四十年的风雨春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知不觉母亲离开我们已经四年了,这四年中,凡与母亲相关的事物都能触发我对母亲的想念,更深刻体会到了母亲对我们博大深沉的爱。如今阴阳相隔,想念母亲时,每每从梦中哭醒,依然觉得梦中的母亲还在牵挂着我们,在遥远的地方继续关爱我们!母亲浓浓的爱意将永远庇荫着子孙后代!</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不孝女:映兰</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2022.1.4</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