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趣谈。。

冬青果

老北京夏天的蔬菜数西红柿最受欢迎，孩子们更爱，生吃做菜都好吃。夏天天热，把买来的西红柿洗干净泡在水缸里镇凉了再吃，酸溜溜甜滋滋的爽口。中午吃饭来碗西红柿鸡蛋打卤面，吃起来那叫一个美！踢立嘟噜的怎么也得弄两碗。

那时候胡同里的菜站一到夏天就开始热闹了，每天早清大马车就运来新鲜的蔬菜，黄瓜、茄子、西红柿、扁豆、柿子椒的品种不少。属西红柿最便宜，一毛钱能买一筐，主要是搁不住怕烂喽！

夏天北京郊区的农业社都种大片的西红柿，这东西好摆弄病虫害少。可能跟它秧子气味有关，青蒿蒿的一股怪味，虫子都躲着它。所以西红柿产量高，城里人又都爱吃，社里也能多卖俩钱。

种西红柿秧栽，不似萝卜撒种，也不似玉米点种。所以京郊的西红柿很少占田边地角，都是一大块地一大块地成规模的种植。零星栽种的西红柿不易长结实，病怏怏的。

西红柿的花开得简洁，绿底托儿，向后背着的明黄瓣儿中间噘出一柱稍胖的黄蕊。那底托儿忠诚，忠诚到柿子红透下秧不掰都不肯下来。

没开花之前西红柿的叶片油茵茵密匝匝的，截短竹竿的插架湮在那绿海里。等琉璃珠子大的小柿子逐渐长大，红晕涂上果子，由淡而浓，往皮里沁。没红透的柿子是涩的，还酸，所以，再嘴急的孩子也知道托腮等着。捏，挨个儿捏，成批果实下市之前必先经过孩子们的舌头关，再严的篱笆也拤不住眼馋的小狗。

西红柿红了就该摘了，红痛快的西红柿前后左右挂着，欺秧。靠底下先熟的那一茬儿果子摘完之后，开始落叶，给背阴的柿子挪开遮挡，以便背阴的柿子也能适时红起来，敢情这西红柿也互相照应着，能长不好嘛！

敞开肚皮吃柿子的日子在拉秧之前。耗多了精力的柿秧略显光秃。竹竿架露出来，畦垄里支着，撑起大片田地间的颓塌。东一个西一个老透咧了嘴儿的柿子掉在柿秧底下。腐烂的甜味，招致蝴蝶聚了，花翅一翕一张，探出口器倾了身子吮点着敛食。

热情随柿子的产量而减低，柿子地中的草疯长，半人多高，农人也懒得管。小蛐蛐和蚂蚱的儿子蝗蝻欢势起来。一丛一蓬的马唐，耷拉着粉红穗序的狗尾巴花，挂了浆果一嘟噜一嘟噜的野紫葡萄，大棵儿梃梃的棍儿苋从柿子地里拔出来，老绿中斑驳着急匆匆的新绿。

西红柿红色为多，粉色次之，稀罕的是黄色。摘柿子的早晨，大人们不吃自家的饭。日头一竿子高，暑气混着地热蒸上来，扔三五个泡机井水里，猫洗脸的工夫，柿子就能吸饱阴阴凉意，掰开，瓤起沙，任谁都能不歇口儿地干他几个。

一篮一篮的柿子被装进了方形敞口的荆条筐上路应市，挨筐边儿挤裂的拣出论堆儿便宜卖。

瓜季瓜农搭了窝棚看瓜，种菜蔬的农人也看着，名曰“看青儿”，看黄瓜和柿子。城郊的孩子比不得市里孩子的嘴壮，全靠夏秋的地里瓜果顶着。西红柿熟了摘柿子，茄子鼓了揪茄子，玉米蹿个儿撅甜棒。

北京人早先是不食西红柿的，嫌她不好闻，北京话，青气味儿。跟辣椒一样，登陆北京最初的西红柿都被当做“花儿”盆养着。

西红柿有了现在这点威风全要仰赖五六十年代的饥荒。缺吃少喝促进新事物的普及，但凡是产量大的作物全被拽来顶戗，都甭跑，玉米、土豆、白菜、萝卜中间夹着小脸儿憋得通红撅嘴儿的西红柿。

大面积普植之后，西红柿一下子多了起来，赶上下市大拨儿轰，极便宜。人们想主意往冬天里藏，做西红柿酱流行一时。西红柿开水烫过去皮儿，切碎塞瓶子里，盖盖儿蒸煮。输液瓶成了抢手货。踅摸不着输液瓶罐头瓶盯着，蒸炸弹的事儿哪条胡同大约都发生过。

拉秧的西红柿上总有没长成的柿子，个儿小，虚虚愣愣。农人爱惜物力，不舍得丢弃，揪下来炒了吃，曰炒青柿子。柔和而亲切的酸，下饭。其待遇如同拉秧茄子上的小茄，盐腌名曰“腌黑菜”。

西红柿秧不如茄子秧运气那么好，老令人惦着，有冻疮，擗几枝煮水烫手脚。柿秧总被农人清地时与杂草垛一起，想起来撕一把回来烧，想不起来新的压旧的冰冻雨沤随时月下塌，最后呢谁也不比狗尾草更高。

最好吃的柿子当属打籽儿留种的西红柿。柿子老透，剖瓤洗下种子，柿子皮随手递给孩子吃，农人叫它“柿子瓢儿”。用大料和葱焌锅打西红柿卤，有肉味儿。

去年闲逛，固安大集瞅见卖柿子苗儿的，买了二十几棵。种了，候着自然熟。第一茬儿收了两大脸盆。冲了冲，水都没甩净，我拿起来就咬，把一个大柿子啃光，鼓着腮帮子大声说“有小时西红柿的味，真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