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腊月初七,是四舅三周年的祭日。在众多过世的亲人里,他是我最不惦记的了。尽管这样说很犯忌,但却是我的心里话。</p><p class="ql-block"> 四舅个子挺高的,如果没有残疾,我觉得有1米76吧,但因为他七岁的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被赤脚医生打针伤了神经,(外婆这样告诉我的)所以,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残疾了,一侧手腿正常,而另一侧手腿则略细,因此导致这一侧的手腿无力,拿不了重物,走起路来也跛来跛去,远远的看也挺滑稽。</p><p class="ql-block"> 我小的时候就是个胖子,这或多或少让我觉得安慰,至少能说明我到现在也没瘦的原因。我在上小学之前两三年里在姥家呆的时间最长,大舅家、三舅家、姥姥家我都住遍了,那时候四舅还没成家,事实上直到他去世,他仍然是孑然一身,官方语言叫五保户。</p><p class="ql-block"> 可能是身患残疾的人,多少都有点小不同。四舅就是严重不同的那类,他性格比较偏执,总是很抵触、很消极的样子,对什么都反感,对啥都没兴趣。但他唯独惧怕的人是我妈,几乎言听计从。长大后,我才渐渐理解这血脉亲情间的惧怕,实际是爱是珍惜是敬重是在意。</p> <p class="ql-block"> 我们姊妹三人里,四舅比较喜欢大姐和小三,可能在他眼里这两个外甥女聪明伶俐是女孩的样子,所以需要重视或宠护。我呢,胖的乎的蠢笨,待遇自然差了点儿,四舅对我真就没那么娇惯,我小时怕虫子,菜园子我多是不敢进的,特别想要玩菇娘,吃甜杆,摘柿子时,只好去央求四舅帮忙,多数会遭到他无情的拒绝,我也总是被他气的大哭。那时候,心里特别恨他,特别讨厌他。最不能忍受的是,四舅喜欢掐我的脸,我觉得现在我的一幅大方脸盘子,都拜他所赐,被他掐着脸蛋子的滋味挺痛苦,连那只瘦弱无力像鸡爪爪一样的手,都跟把小钳子似的,怎么都挣不脱,直到哭喊着把姥姥叫来,他才撒手。小时候我很困惑,我搞不清楚四舅到底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可能是我一去姥姥家,要他做的事情就多了吧,他懒懒的不喜欢姥姥指使他做这做那,所以,以牙还牙,我就总挨掐。</p><p class="ql-block"> 四舅年纪稍大一点后,就跟随我爸一起开车到大庆拉货卸车了,虽然他身有残疾,但有爸爸的照顾他也很快有了一些收入。四舅对我父母的感情是最深的,我站在几十年的岁月里感受和观察,最暖他心的还是我的爸妈。尽管他的小特性令人难耐,但是爸妈始终把他当个孩子,以至于爸爸和四舅都走了的今时今日,妈妈还特意在海南打来电话叮嘱,四舅三周年祭日要买什么、带什么、给他贡什么…若四舅在天有知,一生有姐比母,不知他会不会觉得幸福和安慰。</p><p class="ql-block"> 我在佳木斯上学的时候,大舅在明水交界的草原上包地,爸妈和四舅商议后决定买一百只羊放在那儿养。那时我已经十六七了,放假回来和爸妈一起去大舅家时心里着实无比的失望。荒无人烟的大草甸子上,要相隔很远才有三两户人家。怎么说呢,除了草原就是庄稼,能玩的只有鸡鸭鹅狗和四舅的那群羊了,这里偶尔也会有狼出没,但好在是偶尔,要是经常呢,说不准百无聊赖的我会叼一嘴狼毫回来…</p> <p class="ql-block"> 因为有小时的心结,我对四舅保持尊重内心却有距离。我不很喜欢和他聊天,因为了解并习惯他的“口头禅”了,“啥意思呢”,“”没啥意思”!等我要是动不了了,小二你就给我买袋耗子药!……”四舅与生俱来的本领总是能把人唠到不可理喻垂头丧气。有次他放羊回来,少了一只,跛着脚急忙回去找,我担心他的安全便一路跟着,走在他的身后,见他一手拿着鞭子,一面吆喝着,被夕阳拉长了的身影左右摇晃一高一低……我突然觉得四舅很可怜,也好像一下子理解了他的心酸和痛苦。来此人世一遭,他被疾病捆绑,活的孤苦又没盼头,活的心酸又无奈,他的偏执和消极或许是对命运不公的另一种愤恨和抗争吧!可能人大多越是看重的东西,越会假装无所谓和不在乎。四舅还有一句口头禅,那是他后来在敬老院常说的:“活的没意思”,死了得了!为了让四舅晚年好过,妈妈把四舅的土地转租钱、打工收入、还有爸妈给他的钱等都存起统一保管。平日里给他一部分支配,所以四舅日子过得还是很不错的。当时,爸妈也四处托人给四舅介绍对象,怎奈都没回音,也许是命中注定吧,有些人生来就活的比别人艰辛……</p><p class="ql-block"> 他是什么时候住进东兴敬老院的,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大概算一下也得二十多年前,那时他突然腰腿疼,我妈和几个兄妹轮流带他去各处医治,还算好转吧,四舅很是要强,他看到自己要拄着拐才能走路,自己这个情况他不想麻烦谁,执意要去敬老院,最后,是三舅帮助四舅办理的敬老院手续。在东兴敬老院住了七八年之久,那时他四十多岁,除了腰腿问题,身体和精神状况都还好。我们也都形成习惯了,时常买一些吃的用的大包小裹的看望他,他是全院家属探望最多的,这一记录,一直保持到他转到花园第二敬老院。</p> <p class="ql-block"> 在花园敬老院的时候,四舅出行已经很不方便了,他会借助手工定制的高高的笨重的大板凳下地行走。每天尽可能的先扶着板凳试探的下床站立,然后再一点点的挪出门,大小便对他来说是非常艰难的事儿,经常不慎会弄脏衣裤。即便如此,他仍然每天坚持下床运动。</p><p class="ql-block"> 我妈和我们姐妹3人是花园敬老院的常客,由于放心不下,怕他缺这少那,也怕他受委屈挨欺负,所以每次会带很多吃的用的叮嘱四舅谁帮助他,要给人家点好吃的作为感谢。每当我们去敬老院看四舅时,那些院民都非常热情,那一刻,他们见到我们也像见了亲人,嘴里还相互转告,这是来看老侯的!特别是给四舅送去自动轮椅时,他们看着比四舅还要高兴……</p><p class="ql-block"> 我们不是没想过接四舅到家里小住,每次一提都遭到四舅果断拒绝,他说我们家他住不了,上厕所上不了,换地方睡不着。他在敬老院住了这么多年了,敬老院已经是家了…</p><p class="ql-block"> 慢慢的四舅已经没办法挪动大板凳了,他彻底卧床瘫痪了。这对他的打击很大,最初也多次医治,但都没有见效。每次去看他,四舅总是憧憬拄着大板凳出去溜达,他说他慢慢能好。再后来,他似乎也绝望了,不再提下地的事儿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去看他的次数更勤了,特别我妈,快七十岁的人了,若赶上我们有事不能陪她一起去,老太太便急匆匆的找车直奔花园,因为她想让弟弟吃上自己亲手为他做的热乎乎的饭菜…妈妈会彻底的给四舅收拾卫生、换洗衣物,姐弟俩一起开心的拉家常,而最难的就是分别的时候,老姐俩总是眼泪汪汪……</p> <p class="ql-block"> 四舅是瘫痪卧床二年左右发病的,那时候我在鹤鸣湖做组织委员。四舅的病最初是肺部感染,再后来就是浑身起那种水泡。由于行动不便,敬老院多次为他联系去康养医院,雇车带他去市级医院住院就诊,但始终都不见好转。记得,四舅看到他的脚腿起泡破皮流水的时候,他哭了。四舅就那么看着我,像是恳求又像是害怕:二姑娘,我这好不了了吧,还能治嘛?……,我安慰他,没事儿的,医学发达这都不算严重的病,让他别害怕,我们会管他的。</p><p class="ql-block"> 四舅在县城住院治疗的那段日子,我每天尽可能早上去给他送可口的早餐,晚上不管多晚下班直奔医院。每天必保为他清理身体和上药。四舅最开始很抵触,每次给他擦洗上药,他都百般阻挠,有时候气急了就撵我走。我理解他的心情,毕竟四舅觉得我是外甥女,不像男孩子照顾那么方便。生病的人,真的就是小孩儿,我拿出手机,把他腿、屁股拍了一个遍,然后让他自己看看这药是不得上?</p><p class="ql-block"> 看完照片后,四舅默不作声了……</p> <p class="ql-block"> 四舅的病反复加重,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走到了人生的尽头。最后的两天他的神智依然比较清醒,我给四舅买了一床新被褥,想他躺着能舒服一些。因为肺部的问题严重,他总是时不时的要下机器进行清痰,这对他是非常痛苦的事,致使他一度大小便失禁。每次翻身的时候,我都要跟他说说话。目的是想让他知道,我们在他身边不用害怕。</p><p class="ql-block"> 四舅最后跟我的交流是说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大致是让我不要再救他了。我问他会不会怪我,他晃了晃头……</p><p class="ql-block"> 腊月初七,早上六点左右我的四舅舅过世了,我在租的楼里泪流满面,我默默的把给敬老院朋友的材料发走后,才起身去的医院。那一刻,不是害怕,也不是悲痛,我是一种很矛盾的感受…</p><p class="ql-block"> 回顾四舅的一生,60多个岁月,确是孤单痛苦悲惨的一生。他来此人世,像是只为了经历一场劫难,而如今他修行已满撒手去了,带上心里所有的苦痛,他解脱了。</p><p class="ql-block"> 我站在他的床边,看到他的寿衣都已穿戴整齐,身上盖着黄色的锦缎,泪流不止;儿时四舅掐我的情景,给我压岁钱的情景,带我玩耍的情景,一幕幕在眼前闪烁……我轻声对他说:四舅,你走吧,别害怕啊,缺啥要啥给我托梦,等你再转世轮回,肯定会健健康康的,这辈子该遭的罪都遭了,放心的走吧,四舅你别害怕……</p><p class="ql-block"> 再给四舅上香的时候,我发现贡桌上还缺倒头饭和打狗干粮,心里气恼,不顾阻拦跑出去置办,待一切都购置好了,我才觉得心安。四舅,你驾鹤西游了,外甥女最后送你一程了,永别了!</p><p class="ql-block"> 四舅走后的第三天,我梦到他了,他在红博商场的电梯旁,穿着一身的蓝色工作装,特别帅!我喊他,四舅跟我摆摆手,他的手腿都好了,看着我满脸温暖和笑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