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川小文:“蛋蛋”队长传奇

枕石观云

<p class="ql-block">  我们当地把生性愚笨脑子缺弦的人叫做“蛋蛋”,比如张蛋蛋、李蛋蛋等。凡冠以“蛋蛋”的人,大脑都有问题。下文说的“蛋蛋队长”之蛋蛋,却并非蛋蛋的原意,而是由一段传奇故事产生的。</p><p class="ql-block"> 1980年春天的一个晚上,我刚要准备睡觉,三姓保突然进来说:“阿舅,我把‘蛋蛋’抓上了!”然后傻呆呆地望着我。当时农村大搞体制改革,禁锢了农民25年的集体大锅被彻底砸烂,农民获得了解放。这几天,生产队里又是分田地又是分财产,社员们就像是要娶媳妇了,又忙又高兴,沉浸在激动与幸福之中。土地按人口分,一个羊的嘴底下有一把草;财产不多:一座电磨、一台手扶拖拉机、七八头大牲口,再就是些小型农具。这些财产不好分,为了避免不公,采取了抓阄儿的形式,抓上啥拿啥,抓不上狗嚎怨自己,怪命运不济。阄儿是一绺小纸条,上面写着财产的名称和数量,然后揉成小纸球,装进盒子里,俗称“蛋蛋”。我问三姓保,今天抓了个啥?他说,“我把‘队长’抓上了。”“啥?抓队长?队长又不是财产,你阿门抓上了?”我又惊愕又奇怪,让三姓保说说详情。</p><p class="ql-block"> 马军大队第五生产队有170多户人家,也算是个大队。一听说分田单干,生产队要解体,原来的队长觉得今后无油水可捞,便躺倒不干了。虽说是社员们要各自为政了,但生产队这个组织形式还是要存在的,所以队长这个角色还是要要的。有本事的不愿当,没本事的还争着当,会场一片混乱。这时有人建议,就像分财产一样,抓“蛋蛋”,谁抓上谁当。这个建议立刻获得全票通过,由“大会秘书处”按代表人数制作“蛋蛋”,然后,凡是在场的人都依次去抓。连诸葛亮、刘伯温都想不到,写有“队长”的蛋蛋竟被三姓保抓到了!这和程咬金当瓦岗寨大魔国混世魔王的情节何其相似乃尔。当大会秘书处宣布抓阄结果时,社员们一片哗然,立刻哄堂大笑起来,都认为“蛋蛋”跟大家开了个天大的玩笑。</p><p class="ql-block"> 社员们的哄笑是有缘由的,因为三姓保压根儿就不是当队长的料。有人言:三姓保能当队长,马军五队的月娃娃都能当!三姓保生性愚钝,智商低下,上学念书时,那些a、o、e,1+1=2等最基础的知识,对他来说如同天书,听不懂也学不会,老师就是填鸭式地注也注不进去,所以直到现在,他的文化知识连幼儿园的水平都没有,幼儿园的孩子们还会认会写自己的名字,而他两眼一摸黑,不知道“三姓保”为何物。以后当了社长,填表时“文化”一栏都填的是“文盲”,这是后话。我姐姐去世后,队里的人曾叹息道:这三姓保两口子加起来连三搭麻钱儿都数不到一块儿的人,将来怎么生活?因为老实,小时候还曾获得过“狗肉”的绰号。在他六、七岁时,他爸爸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块狗肉,晚上全家偷偷地煮着吃。当地风俗吃狗肉是很不光彩的事情,吃狗肉的人当然也就卑下了,否则,也不会产生“挂羊头卖狗肉”、“狗肉上不起台盘”等民间俗语了。吃过狗肉后,父亲再三叮嘱三姓保要保密,到外面千万不要跟人说我们吃了狗肉。可是,第二天一早,三姓保一出大门逢人就说,他们昨晚吃了狗肉。于是,“狗肉客”的绰号就安在了他的头上,简称“狗肉”。这绰号年轻人大概多有不知,同龄人都知道,还时不时叫两声。</p><p class="ql-block"> 三姓保接着问我:“阿舅,现在我怎么办?”我想了想,便对他说:“当!这是天意,为啥不当?!”我本来还想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从历史的角度阐述一阵必须当这个队长的理由,可是转而一想,说了他也不懂,所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对三姓保分析道:以后的生产都是各家各户自理,队长管不着了,队长顶多就是吆喝社员们上粮挖渠,再就是跑跑腿,把上级的政策传达到各家各户。至于需要写些什么,有我这个阿舅哩,别害怕。就这样,三姓保走马上任了,大家亲切地叫他“蛋蛋”队长,这里的“蛋蛋”就有了双重含义。三姓保果然不负天意,只要有事,他连饭都不吃,张开大嗓门,从五队的一组开始,一直吼到四组。许多带有政策性的语句和任务,到了他的嘴里,就删繁就简,简单到几个字:交公粮了、男子汉上大沟、没结扎的结扎去......吼罢还不放心,又挨门去通知一遍。遇有不听话的,他不做思想工作(也不会做)也不讲道理,大声咋呼斥责一顿,威逼你听话。社员们知道他是个“蛋蛋”,也就不生气不计较了。因为老实听话执著,全大队五个队长里,他的工作最出色,任务完成得最好,深得大队干部的喜爱。每年年终大队公社评选先进工作者非他莫属。</p><p class="ql-block"> 大队(后改为村委会)干部发现,蛋蛋队长还是个大才,光是负责一个生产队的工作还真是埋没了人才,委屈了他。为了发挥他吃苦耐劳的精神,又把村委会大坪浇水的重任搁在了他的肩上。大坪浇水是一件十分麻烦艰苦的工作。水期一到,便要安排村民谁先浇,谁后浇,浇多长时间,这些工作都要作好周密的计划,不能乱套,否则就会导致抢水战争,甚至流血事件。计划完成还要挨家挨户地去通知。与此同时,还要与河边的水泵房时刻取得联系,让他们掌握开泵时间。从川里到坪上,上山下漥,来去有五六里,蛋蛋队长每天要跑四五个来回。累了,就在路边躺一会,饿了,就拿出饼子啃两口。后来村委会觉得蛋蛋队长太辛苦了,就给他配了一款老年手机,抄给了一个号码本,让他与时俱进,用信息技术减轻他的劳动强度。蛋蛋队长是个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得的人,怎么可能学会使用手机呢?村委会领导也觉得有点强人所难,便不再要求像别人一样地使用手机,只是教他怎样会接来电就行了。皇天不负苦心人,蛋蛋队长终于学会接电话了!至于跟外界联系,笨人自有他的笨办法,他把手机和号码本拿给别人,让别人替他打电话。这个办法真好,既达到了目的,还使唤了别人。</p><p class="ql-block"> 自包产到户以来,大队领导和其他生产队长换了一茬又一茬,而“蛋蛋队长”稳如磐石,一直干到“春蚕到死丝方尽”,从抓上“蛋蛋”的那一刻起直到去世,一共干了28年,名副其实的终身制,连我们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都干不过他。他本来不会抽烟喝酒,可是“从政”时间久了,也慢慢地沾上了这些嗜好。不过,他抽烟喝酒与众不同,别人抽烟时吸烟的独特香味,吸一口要使五脏六腑都浸润过后才吐掉,而他旋吸旋吐,俗话说的“啪啪儿烟”,有时抽着抽着还忘记了,直到手指被灼痛时才猛然想起自己在抽烟。喝酒不会划拳(划拳是需要数学知识的,而他不会),只知道大压小,乱喊一通、乱出一气。输了不用酒杯,而是集中倒入碗里,咕嘟咕嘟地一口气灌下去,颇有梁山好汉的气概。酒后也不休息,又要挨家挨户地把前几天吼过的事情再去说一遍。他是患食道癌去世的,临终前我去看他,他高兴地对我说:“我阿妈活了50多岁,我阿大活了40多岁,我活到了68岁!”为打破李氏家人在世记录而自豪。他对长期卧病在床非常不满:“疼也不疼,好也不好,长拖拖地睡在炕上,太气人了!你把我狠狠地疼一下,然后就死掉多好。”</p><p class="ql-block"> 他去世后,镇政府、村委会、五社全体社员都来吊唁,真心缅怀这位富有传奇色彩的“蛋蛋队长”。</p> <p class="ql-block">注:图片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