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之《推拿》

谢玉盛

《推拿》是江苏作家毕飞宇获第八届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这部小说讲述的是一群盲人推拿师黑暗中想象光明的故事，一个从未在阳光下呈现过的故事。

小说的切入口很小。在“沙宗琪推拿中心”，一群盲人在这里“混生活”。上班、回宿舍几乎是永远不变的线路。这部小说没有跌宕起伏的爱恨情仇，有的只是生活的琐事。而这些琐事被作者独特的语言所描述，让人真切地感受到盲人生活的艰辛和追求。其中的多个人物形象叫人过目难忘。

沙复明，先天失明者，沙宗琪推拿中心两位合伙人之一(另一位叫张宗琪)。沙老板是一位精明能干能说会道的年轻人，一心想奋力打开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全力以赴，夜以继日，是他的生活常态。盲人是生活在时间之外的人，他们没有白天黑夜之分，读书也不知道时间，因为他们没有视觉疲劳，全凭手指触摸盲文。超长时间的不规律生活以及紧张的状态，使他得了严重的胃病，但他仗着年轻，满不在乎。何况盲人到医院看病，如入迷宫，视为畏途。

久拖之下，终于，在小说结尾处大伙聚餐时，沙复明口喷鲜血，昏迷住院。当医生询问病人的病史，大伙儿竟无一人知道。盲人之间，有时看似亲密，其实是生疏的。作者没有交待沙复明的最后确诊，也没有交待他的医疗费用来源，但读者的心是沉甸甸的。

都红，一个有着音乐天赋的漂亮女孩。她有清秀的五官，身材苗条，但她自己不知道，推拿中心所有的盲人都不知道。直到有一天一群电视剧组人员来推拿，导演发现了她，惊为天人。他们发现都红坐在一把椅子上，身姿优美，上身与大腿呈九十度，大腿与小腿也呈九十度，恬静含蓄，面带微笑。众人无不可惜她是盲人。

都红的美，半是先天半是后天的。在盲校读书时，她的音乐天赋被老师发现，教她弹钢琴；仅用三年时间，她的钢琴考试达到八级。在一场向残疾人“献爱心”的慈善演出中，都红参演。演毕，那个可以称为正常人的女主持人向观众介绍时，一口一个“可怜的都红”，什么“自食其力”，什么“要报答全社会的关爱”等等，这种居高临下的口吻让都红深受刺激。此后她决绝地离开音乐，选择推拿。

这里得说一下残疾人的心理特征。残疾人，特别是盲人，因为行动不便，活动范围很小，生存难度很大。他们和健全人打交道，通常是胆怯的，他们自认为处于明处，自己所有的秘密，被健全人一览无余，因此缺乏安全感。

生理的缺陷导致心理的自卑；因为自卑，就特别看重尊严。故作者说，盲人的自尊心是“雄浑的”“骇人的”。他们不愿被人说成可怜，不愿被人作践，不愿把自己拉出来成为道具让健全人感动，更不愿让自己背负对全社会的还不完的债。

可以说，这位主持人的话，葬送了一位天才盲人音乐家。这席话，也暴露了她对残疾人的浅薄和无知。其实这也是整个社会的通病。

后来的发展是，都红在一次事故中被门框压断了大姆指。大姆指是推拿主要的发力手指，断了大姆指就意味着与推拿无缘。从医院回来，众人纷纷捐款给她，她不动声色地退还了众人的钱款，默默离开推拿中心。去了哪里？不知道。

盲人的眼睛里没有光线，没有色彩，一片茫然。所以做事会特别仔细。比如脱衣，得一件件放好，穿的时候再按次序穿。但也有例外。王大夫和小孔是一对尚未结婚的恋人，分居男女集体宿舍。一次他们请假回来亲热时，激情与慌乱中，将衣服抛得满地都是。这可急坏了女方，谁是谁的衣服？内衣、上衣、正面、反面如何区分？他俩急得满头大汗，读者也替他们着急。幸好最后有惊无险。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盲人是安静的。他们会一动不动地坐着，一坐很久。他们在听，他们在想。他们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是主观的，片面的，一厢情愿的。他们不理解什么是漂亮，什么是美；他们不知道“一行白鹭上青天”是一种怎样的图景。女方问男方：“我好看吗？”男方结巴着说：”好看，比红烧肉还要好看。”这是小说的经典台词。确实，这些抽象的东西于盲人来，如一头雾水，一定要他们说清楚，真是为难他们了。

值得肯定的是，小说《推拿》并非以暴露盲人的缺陷为乐，而是带领读者循着一条无光的黑暗之路，将盲人的快乐、忧伤、爱情、欲望、性、野心、梦想，甚至颓废等等事件和情绪，呈现在读者面前，让读者看到，哦，这个隐秘角落里的这些事情，原来也可以这样动人。

但是盲人的内心，比正常人更脆弱更忧伤。他们的眼前一片漆黑，这种黑暗，不是我们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感受到的，它深藏于盲人的内心。盲人往往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寻找光明，结果可能仍然是黑暗。作者深谙此理，因此，《推拿》表达的核心话语，就是尊严。小说流露出的悲悯情怀、理性色彩和人文精神，让人在掩卷之余又生出种种感悟——

人与人是平等的，我们该如何给残疾人以尊重和尊严？无疑，无情与滥施同情是这个社会施加于残疾人的两大顽症，都不可取。

盲人眼盲，健全人自以为优越，其实错了，健全人心盲。看不见是一种局限，看得见也是一种局限。盲人无疑是健全人的镜子。

一个社会最优秀的品质是对弱势群体(包括残疾人)的关怀。就这个话题来说，我们做得还不够，与第二大经济体并不相称。我们才刚刚起步。

本文图片来自小说插图和网络，致谢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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