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后我们纪念什么

霜染秋叶

半个世纪的记忆

二零二二年元月二十三日，我们这拨人正好初中毕业五十周年。那年，在期末考试前，就有消息传出，凡年满十七周岁的同学，毕业后一律不再升高中，都要分配到农村去插队落户。

那些日子，老师们一个个神神秘秘，一问三不知，最堂皇的回答就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那几天，人心惶惶，谁还有心思复习备考，后来证明，初中毕业的那张证书，确实没什么用处。

也有小道消息，传关系过硬的同学，早已联系好离家近的公社。也有铁了心，要躲避下乡的同学，忙着托关系、开证明，准备弄个“免死牌”。

而我，是不惧怕去农村当知青的，一是因为从小就“放养”长大，二是因为尽管家里已有两个姐姐是知青，但街坊邻居中，一家有几个知青的多得是。

至于度过两年半的学校，因为一直都是差生，也就没有太多眷恋。再说，咱家也没关系可托，既然注定要“赴汤蹈火”，难不成还须讨个舒服的“死法”？

谁知我对上山下乡异常镇定的表现，以及对去远去近无所谓的态度，居然得到老师肯定，而且还在毕业前，突击批准加入了并非梦寐以求的红卫兵。

遗憾的是，学校几乎没做过什么动员或号召，很快就宣布了毕业分配名单，发给我那个红卫兵胸章，也就没机会戴过一天。

就在学校宣布上山下乡花名单后没几天，当地派出所便注销了我们的城市户口。所以，这年的元月二十三，既是我们中学毕业五十周年，又是我们上山下乡五十周年的重要日子。

进入年末以来，纷纷传来当年的知青们要聚一聚的消息。在所知要聚会的朋友中，有同级不同校的，也有同校不同班的，有几十上百人的大群，也有十几个好友的小圈子。反正，组织者情真意切，报名者积极踊跃。

无独有偶，我对参加这样的活动，其心情与五十年前去农村插队落户有些相似，也就是无所谓聚，无所谓不聚。有人说，五十周年值得纪念，人生能有几个五十年？确实，五十年对于短暂的人生，应是一块重要的里程碑。

那么，五十年过去了，我们到底要纪念什么？是刻骨铭心的知青岁月呢？还是苦涩的学生时代？是回忆我们这代人坎坷的经历呢？还是在苦笑中再去触碰那块早己愈合的疤！

其实，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伤痕文学，到后来许多知青题材的电视剧，人们对知青的认识已有很大改变。

因为，从这些文艺作品里，人们了解到，知青修的水库现在还在蓄水，知青开垦的荒地已成粮仓，知青种植的橡胶树还在出胶，知青抢救过的病人还在健康生活，知青教过的学生现在已经走向社会，成为生产或科研第一线的主力军。

有人统计过，现在全国各地，与知青相关的纪念碑、博物馆、艺术墙、雕塑、广场、公园、陵园、桥梁、小树林，已有好几百处。

不可置否，前后十几年，知青从城市到偏远落后的农村，带去的知识和文化，带去的文明和新观念，在经历几番风雨洗礼和烈火锤炼之后，不仅潜移默化在新一代农民言行里，而且镌刻在国家发展的历史丰碑上。

这半个世纪，当我们把自已的命运与国家、与民族、与父兄的经历联系在一起时，作为知青这个特殊群体，是无愧于历史，无愧于国家和民族的。

我甚至认为，知青的经历虽然让人刻骨铭心，有着无法抹去的记忆，但正是有了知青的经历，才教会我们承受更多的苦与痛。

关于文革，十九届六中全会再次定义为十年内乱。那么知青现象，不过是那场内乱中的副产物而已。在那场内乱中，应该说所有国人无一幸免，知青这个特殊时代的特殊现象，在历史的长河中不过是短暂的一瞬。

既然是纪念活动，每一个曾经上山下乡的知青心中都会泛起波澜，想起自己在农村的日日夜夜。如果真要我说，五十年过去了，该纪念什么？我认为最该忆忆的，还是那些做为一个阶级而存在于社会底层的农民朋友，那些看似有时粗鲁，有时自私，但其本质十分可爱的老乡。

当年，我们这些不谙人世的少年，从喧嚣的城市来到远离家乡的山区、丘陵、乡村，一切对我们都是生疏的，是淳朴善良的村民被动地接纳了我们，是额头布满沟壑的老农接过我们的背包，是一双双粗糙的大手用稻草帮我们铺的床。

就全国而言，耕地还是原来的耕地，而六亿八千万农民必须要从他们的口粮里匀出一袋一瓢一碗一口，让一千七百多万城里来的娃娃们不饿肚子。

文革十年，在国民经济濒临崩溃的关键时刻，是吃苦耐劳的六亿八千万农民，默默无闻、毫无怨言地支撑着共和国大厦。那个年代，是他们大度、朴素的胸怀，影响和铸就了一代知青人生的基石。

要真正说到个人命运，文革和插队下乡确实葬送了一代人的青春。那时候人们不可能有自我，甚至不知道何为感情、爱情。

现在有些人爱说“青春无泪”，我却说不是无泪，而是泪已流干。还有人习惯说“青春无悔”，真的么？其实不是无悔，而是当时没有其它选项。所以，悔与不悔都无法改变历史。

五十年说起来很长，其实也很短。说长，是说我们这五十年不仅仅有过下乡当知青的经历，或许还当过兵扛过枪，或许好不容易进了工厂，又经历了企业破产下岗，或许还走南闯北下海经商，或许大难不死才重见阳光。

说短，曾记得，一遇下雨就漏湿被子的茅屋，几次揭不开锅的那口土灶，灶上那盏用墨水瓶做的小油灯，那年的秋收，那年冬天的雪！甜酸苦辣的过往，一桩桩，一件件，记忆犹新。

然而，事物皆有两面性，这一长一短不能释怀的人生记忆，却让我们学会从生命的高度去审势过去和未来，让我们明白不能因一时一事，去看待眼前的得失，更不能因一时的失意，而怀疑人生。

因为，不幸的逆境，或能带来今后的幸福，而一时的快乐，或成为今后的痛苦。记得有一段话是这样说的：“站在结局的角度看待开始，站在生命的高度看待生活。人生真正的魅力不在于你经历了什么，而在于你如何去理解自己的经历。”

五十年中，曾回去过几次。群山环抱的红岩村今非昔比，尤其是在旅游开发带动下，家家修房造屋办民宿，让山村发生了巨变，现代生活元素不仅进入村民的生活，而且物质条件也与城市无异。

对于喜欢大山，喜欢林子的个别村民来说，因为身上依然流淌着先辈基因的血，所以，还是爱钻山采药，割藤挖笋。有的纵然把住房改成了民宿，但还是不知怎样讨城里人喜欢，把原生态的环境弄得不土不洋。

不过，望着退耕还林后密密的丛山峻林，面对曾经养育过我的这块土地，我对它美好的明天，依然充满祝愿和期望。

2021年12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