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暮霭沉沉,<span style="font-size: 18px;">晚来天欲雪。</span>进了冬至,东北的天气就是一个字,“冷”!温度一天一天的下降,已经是零下二十几度了。屋子里温暖如春,拉开窗帘,看万家灯火通明。一排排楼房,一扇扇格子窗里透出温馨的灯光。五光十色的灯光下,一扇窗子里就有一个家。家,是温暖的。书桌旁挑灯夜读的少年;沙发里慵懒着柔情的小夫妻;<span style="font-size: 18px;">摇篮中熟睡着婴儿,小嘴儿里发出</span>甜甜的呢喃。家人围坐,有灯可亲。</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温暖,令我沉浸在幸福之中。老伴儿燃起一支烟,往事冉冉如烟徐徐。</span>真是很奇怪的,每到一年腊月前后,我的眼前就会再现那片黑黑的土地,那个白雪覆盖下的小村庄。也许是五十年前,那里的冷是刻骨铭心的,那里唯一的灯火,一盏小油灯,难以忘却。记忆的闸门打开,写故事的冲动也就随之而来。</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起风了,窗前高大的杨树在寒风中摇曳,枯槁的树枝把灯光的影子扫成了斑驳的碎片……</span></p> <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东北的腊月,天气嘎嘎的冷,夜幕,一点点的渗过薄薄的窗户纸,屋子里昏暗。炕柜上,一只小油碟里盘绕着细细的棉芯,棉芯无声无息的燃烧着,这盏小油灯飘忽的闪着光亮照在这个屋子里。辽北地区连二的大火炕上,孙大姨一家人围着火盆。火盆里烟熏火燎色的大号茶缸里咕嘟咕嘟的沸腾着,冒出一缕缕热气瞬间就被屋子里的寒冷吸收了,留下浓浓的红茶味道。炕头旮旯里一闪一闪着火星儿,孙大姨在咕噜着她的长烟袋。烟袋锅里已经是半空了,她随手捏过一小撮旱烟沫儿,用大拇指按下,长烟袋在火盆里拨弄着,重新点燃了。放在嘴里又咕噜了一口。烟儿,从鼻子里慢慢的喷出,她自言自语的叨咕着:“唉!那媳妇还没长成呢……”。</p><p class="ql-block"> 黑暗里,我默默的想着,孙大姨是说村里的一桩婚事,大玺的媳妇。</p><p class="ql-block"> “该喂马了。”大姨夫转身穿鞋下地,拎起一盏马灯出了门,向生产队的饲养院走去。我也相跟着走向自己的家。月亮还没有升起,大地覆盖在白茫茫之中,踩着厚厚的积雪,脚底下咯吱吱的做响,村子里静悄悄,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p> <p class="ql-block"> 小村子在辽河岸边,清末民初是大辽河驿站,只有八户人家,开着骡马客店的生意,人称八家子。后来稀稀落落的泥房子座落成三条街,已经有了五十几户人家。仍然叫做八家子。孙大姨说的大玺哥住在后街,姓红。那年月,家家的日子过得恓惶,红姓也没有给这个人家带来好运。老辈子是村里的地主,到了这一代,红家的日子自然过成了菜青色。</p><p class="ql-block"> 大玺是家里的老大。兄弟三人还有二个妹妹。大玺的老爹在旧国高毕业,曾经做过教师,他家的孩子们多多少少都读了几年书。在村里也算是有文化的人家。他的老弟和我在一个乡村中学读到九年毕业,学习很好。红家的人给我最初的印象是很整齐,一样的粗布烂衣穿得干干净净。这里虽然有大片黑得冒油的土地,可是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家家里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也许是守着大辽河水系的灵性滋润。红家的三兄弟身材高大,浓眉大眼,二姐妹窈窕,白皙。这一家人在村子里,都是寡言少语,大玺哥眼睑稍稍有点下垂,就更是低眉顺眼。</p><p class="ql-block"> 大玺在村子里称得上庄稼院里的好把式,春天在地里干活间秧苗🌱,雨水多,垄上的草苗一起生长,他的长锄头抡起左右挥动,清晰的垄上留下一拃高的小青苗亭亭一条线,杂草全无;秋天高粱熟了,老品种的高粱有两米来高,红红的穗子沉甸甸的垂下,开镰收割!七条垄为一条趟,大玺哥横跨三条垄,手里的镰刀上下翻飞,腋下搂过青稞,转身打腰子捆把,撂倒在地的高粱捆齐刷刷,相隔十丈开外,回身码起一溜儿人字架的高粱攒,留在脚下高粱茬口一般高。好一番熟练的农活,让我这城里来的孩子看的目瞪口呆。可是,就是这个浑身有用不完力气憨厚老实的庄稼汉,他的婚事可愁煞了爹妈,那一年他二十七岁。还是没有媒人登门。只因为家庭成份不好。生产队开全体社员大会,他们全家人都没有资格参加。那年月,也没有人家愿意把好闺女往这烂泥坑里送。红家的妈妈夜夜愁……</p> <p class="ql-block"> 大玺的大妹子,芬。凤眼,黛眉,清秀可人。我认识她的时候就已经是二十四岁的大姑娘。村里边这般大的女子早就出阁了。有的已经是拖上二个孩子的妈妈。但是自家的成份不好,红家的女儿照样找不到如意的人家。那时,偏僻的农村时兴换婚,为了不让自家兄弟打光棍,不让家中断了香火,两家用女儿互换,成就哥兄弟的婚姻。这样的婚姻往往就是一场悲剧,嫁出去的女儿不受待见。娶进门的媳妇也是婆婆的出气筒。女儿嫁出后永远都不愿意再登娘家门,怨恨终生。红家的父母实在是不忍心把水灵灵的闺女胡乱的塞进火坑。玉米🌽抽穗的季节,泪眼婆娑的芬,一个人远走他乡,投亲靠友去寻找出路,自此再也没有回到故乡……</p> <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正月到了,媒人坐上了红家的炕头。一袋烟过后,茶水端上来,三言两语拉上了纤:十几里外坡下的一户人家,女儿 的一条腿有点毛病,岁数小了点,虚岁十六,媒人嘴里的虚岁是两头虚。红家自然是欣喜,香火有了指望。</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五月初五,按当地的习俗是要接未过门的媳妇来家里过节。那天,生产队长领着我们在村外地里锄草,嫩绿的青苗刚刚没过脚裸。农村寥廓,人烟稀少,二三里地之外的大道上走来个人便是一目了然。外来人要是到村里,自然要穿过这片地。来了人,我们自然就要暂时搁下手里的活计,那年月,在闭塞的乡村里看见一个外来人也是一件很新鲜的事情。四五十个劳动力在地里停下脚步,拄着锄头一字排开的注目。</p><p class="ql-block"> 弯弯曲曲的田间小道上,先是走来了满脸羞红的大玺哥。那未过门的小媳妇远远的跟在后面。七十年代的农村里的青年没有那么开化,就是小夫妻也不会并排走路。小姑娘,肌黄的小脸,个子很矮,今天是来婆家过节,女孩子也打扮了自己,干枯的头发认真的梳理成两个小辫儿,别上一支粉红色的卡梳。这个可怜的孩子应该是小儿麻痹后遗症,扁瘦的身体,一跛一跛的蹒跚着,她不想被大玺落下太远。众目睽睽之下,她越发走的艰难……</p><p class="ql-block"> 冬天里,家家的粮食囤子有些鼓漲了,劳累一年的农民们闲了下来。快到年根底下,好一点的人家杀上一头百十斤的小猪🐖。杀不起猪的人家,趁势偷偷的用粮食去换上几斤肉。七十年代初期农村是不允许自由交易的。农村的嫁娶红事一般的也都是安排在这段时间里。先娶媳妇再过年,一招儿全来了。</p><p class="ql-block"> 翌日,一挂大马车把那个女孩子送进红家的院子,大玺把她抱进自家的门,女孩子脸朝南坐在红家的炕上。揭去头上的红纱巾转身下地,她就成了红家的媳妇。</p><p class="ql-block"> 十五岁的孩子真是很小,可是做了媳妇自然就是大人了。三日下厨房,洗手作羹汤,侍奉公婆,做饭,喂猪,一样都不能少。婆婆也是可怜的人。待媳妇还算过得去,但是婆婆最揪心的是她能不能给蔡家续上香火。这个可怜的孩子太小了。加上她先天不足,又是小儿麻痹,十五岁还没有发育,就像孙大姨说的,还没有长成呢。老式的东北农村卧室里南北火炕。晚上小夫妻俩和公公婆婆住在对面炕。一帘幔帐隔出了小两口的睡房。婆婆夜夜都留心,早上儿媳妇起来下地生火做饭,婆婆先要抬头看一看新媳妇的被子,还是规规矩矩的。唉!冬来暑往,日子一天天的熬着……</p><p class="ql-block"> 又是一年,我离开了小村庄。后来听说,那个媳妇终于怀孕了,媳妇的年龄太小,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的孩子,要强的小媳妇天天下地劳动。有一天,就把孩子生在了地里……</p> <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五十年后,我回到了小村庄,看到这里已经是山乡巨变。一望无际的黑土地上覆盖着绿油油的庄稼。村里修好了公路,公交车直接通到县城,孩子们上下学有校车接送。整齐的村子里家家户户盖起新房。青堂瓦舍窗明几净,房顶上是一排排的太阳光能板,小村庄的街道两边安装了太阳能路灯,田野上矗立着高大的风力发电机,日夜不停的旋转着。高科技来到了小村庄,用电靠阳光蓄能。照明,取暖,还能洗澡。我记忆中的那盏小油灯早已消失了。</p><p class="ql-block"> 小村庄里几乎看不到闲人,勤快的村里人都在忙着饲养菜牛、放大鹅,忙着致富发家,忙着打造自己的的幸福家园。</p><p class="ql-block"> 这次回来本想去大玺家坐一坐,屈指算一算大玺哥也有七十多岁了。不凑巧,临时有点事错过了。听邻居介绍他们老两口身体都很好,现在已经是儿女双全,子孙满堂。他家也和村里人一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看见眼前欣欣向荣的小村庄🏡,看见我的农民朋友脸上绽露出幸福的笑容,我的心里很激动。我也为自己赶上了日新月异的好时代深感荣幸。</p><p class="ql-block"> 感谢你,祖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