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能饮一杯无

百合

文／百合

一.雪魂

世间万物，都要历经春的温暖，夏的热情，秋的成熟，再进入冬天。而冬天，繁华退隐，一片萧瑟。

上帝有平衡术。他不能眼看着春绿夏红秋黄对一个枯败之冬。于是，他派遣自已冰清玉洁的雪女儿，不远天地之遥来到尘世，以一种白的姿态抚慰荒芜。

飘飘悠悠的雪，静静地流淌着白的血液，轻擎着白的禅心，幻化着白的灵魂，凝滞着白的骨骼，越过洪荒，越过鸿蒙，飘进诗经楚辞，飘进唐诗宋词。文人墨客便赋予它芳姓芳名：寒英，琼芳，瑞叶，银粟，玉沙，璇花，六出……无论怎样地俗称雅称，也改变不了雪的纯洁，清丽，脱俗。

雪飘入凡尘，静谧了浮躁的人，掩盖了倦怠的物，抚慰了蛰伏的虫。把一个丑陋而不消停的冬，装扮得素清雅致，熨贴得平平整整，又渐变得跌宕起伏。

雪幻化成雪莲，开在高山；幻化成雪水，付之东流；幻化成冰山、冰城、冰窖，如梦如幻如真；幻化成冰块、冰溜子，如刀如箭如矛；幻化成羽、棉、锦，絮，铺入大地，织成人间仙境。

雪有色亦无色，有味亦无味，有型亦无型，似蝶亦非蝶，似花亦非花。它隐其身而不变其形，润其心而不变其质。它能让冬天微笑！笑得矜持，笑得耐看。

雪，白得真好！

二.雪静

曳着轻盈的六瓣之躯，袭一身素白的裙衣，从浩瀚无垠的天空飘来。袅袅婷婷地匍匐在冰冷的大地上，紧紧地拥吻住被四季推向绝望的冬天。

我吱呀一声打开门，风像我思念雪的焦灼，急推着雪与我撞了个满怀，顿时，一种清冽、瑞祥的氛围包裹了我。

褪了姿色的花儿不见了，颌首低眉的小草不见了，瘦了身段的杨柳不见了，

路上的尘霾不见了，老屋上的瓦松不见了，流动的闲云不见了，远山的黛色不见了。

雪静而无视，无声无息的白里，似乎道出：一切如初。

可曾听到丝绸驼铃，可曾遇见老子青牛，可曾送过昭君披风，可曾藏匿姜尚钓钩……

雪静而不答，至高无上的白里，似乎道出：一切如梦！

天静，地静，人静，生的静生，逝的静逝，一切的一切都被这纯洁的白雪静静地传染着。

污浊没有了，喧嚣没有了，鸡鸣狗吠、虫鸣鸟叫没有了，疼痛没有了，杀戮没有了，尔虞我诈没有了，落了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三.雪恋

冬天坦然了，它把一切都交给了无私无畏的雪，雪成了冬天的图腾。

我没打算看什么，却要偏偏走出去，置身于雪花飞舞，银装素裹的世界。来不及发呆，就被摇头摆尾的花喜鹊吸引。这个黑白相间、报喜不报忧的精灵，衔来一阵暗香，陶醉于我。

我没打算见什么，却被“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的《早梅》所待见。我常感于雪与梅的高洁，在天寒地冻中，各领风骚，却被睿智的诗人巧妙地咏为“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取人之长，补己之短也就成了正理。

我没打算想什么，眼前偏偏走来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身影。“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与玛吉阿米的更传神，自恐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怕误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这位才华横溢的活佛，超脱红尘，却迷红尘，且以身试情，他把特立独行的脚印留在皑皑白雪之中，虽为人间情爱涂上神性光彩，却劫数难逃。谁说大雪无痕？

我没打算说什么，却唠唠叨叨。因为，我同样被风姿绰约的雪感染着。我以一身红色的衣裳为傲，旋转在白色的世界里，同飘飘洒洒的雪花为舞，同花喜鹊齐鸣，仰着头，摊开手，好让这天赐的精灵也变了我的颜色，消了我的霜发，散了我的惆怅。

想唱歌，却无天籁之音，想吟诵，又觉词穷。只好在雪白雪白的雪里涂鸦，涂鸦一个着了雪魔，且初露老态的女人，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沉醉得不知归路。原来，孤独真的是一场清欢。雪孤独，我亦孤独！雪清欢，我亦清欢！

四.雪禅

“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负暄闭目坐，和气生肌肤。初似饮醇醪，又如蛰者苏。外融百骸畅，中适一念无。旷然忘所在，心与虚空俱。”

临窗而坐，用红泥小火炉烹雪煮茶，望着雪景晒太阳，回味白居易的《负冬日》。一切释然。

雪，不弃人间薄凉，不厌邂逅阳光，从老远老远的瑶池飞来，把冬凝固了，把天缩短了，把梦拉长了，把污浊掩埋了，把世界净化了，用纯洁凝成了六瓣之花，在冰与火中慢慢升华。

细数窗棂上的冰花，阳光融了它的棱角，化了它的冰心，消了它的形体。慢慢地，慢慢地化为天狗望月，骏马追风，雄鸡唤日……无论化成什么，雪做的冰凌花无声无息到无状无形。

窗外，雪松上的白雪簌簌落下，不知是风触动了雪，还是雪艳飞了喜鹊，鹊飞了，风散了，雪依然白，白得出奇，白得安祥。它静静地在阳光里消融，正如它静静地在寒冷中绽放。顿觉天地间正静静地演绎着一场相见与别离。

我亦如雪的模样，举起茗茶，对着阳光下的瑞雪，轻声相邀：能饮一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