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特别的日子一一怀念我的父亲</p><p class="ql-block"> 父亲离开我已四年多了,他的音容笑貌依然如昔,几年来,我一直无法将他忘却,尤其在他生日的时候我会倍感思念。</p><p class="ql-block"> 岁月就像一把穿心剑,常沿时光的缝隙触碰着记忆的伤和痛;又像一面凸面镜瞭望着过往与远方。那是2016年农历12月26日。此时,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人们正忙碌着置办年货,身处异乡的游子们也早已备好行囊、带着浓浓的乡愁———也许正踏上回家的归途。而在县医院的病房里却迎来一个特别的日子———父亲七十九岁生日,这也将是他有生以来最后一个生日。</p><p class="ql-block"> 医院的走廊里一片宁静。亲人们都来了,这是父亲生日里人员最多的一次。大家围坐在病床前默默地祝福着,整个房间充满温馨而又伤感的气氛。烛光跳动着无声的火焰,象征着近八十年历程的八支蜡烛似乎在说些什么。“爹,许个愿吧”。父亲端坐在病床上,眼里浸满了晶莹的泪花。他双手合十,正目微闭,嘴角有丝颤动。那深陷的眼窝,憔悴的脸色,看上去愈显苍老。我不知道他的愿景如何,但我清楚:以后永远不可能再有这种机会了。回想从小到大与父亲相处的朝朝暮暮,那满满的爱与呵护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我不能控制自己,两行无形的泪禁不住在脸颊上滑落。我真希望这烛光不要熄灭,让我静静地与它一起守候这个特殊的时刻。</p><p class="ql-block"> 一个多月前,姐从老家打电话说,父亲近段时间食欲不振且面色暗黄,村医诊断疑是得了肝炎,经过输液和调理仍不见好转。我闻讯匆忙从山西赶回河南老家。他见到我一脸嗔怪:你那么忙大老远回来干啥?你姐们都在我身边照顾着,没事的,不要总担心我。他还说,人老了毛病就是多,吃点药输些液慢慢就好了。我拿岀他平时最爱吃的烧鸡、牛肉和点心,他却摇摇头示意我放下。几个月未见,他竟成了这样,我不由得一种莫名的心酸。最终,我们说服他到医院来。万万没想到,他的病竟确诊为胆管癌晚期!这消息对我和全家人无疑是惊天霹雳,我宁愿相信医院误诊也不愿相信那铁的事实。而经验丰富的医生却郑重地告诉我:根据现状,你父亲剩余的日子恐怕不多了,你可要做好思想准备,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保守治疗 ,提高生存质量,尽量延长他的生命周期。我仿佛感觉世界暗淡起来,眼前发黑,满脑子一片混沌。那一段,我度着有生以来最心碎的时光,充分理解到生死离别的滋味。掐指着日渐消逝的分分秒秒,心中默默地祈祷:时光啊,你慢些吧,别让父亲走的太快了,我还没能报答他的养育之恩;父亲啊,坚强些吧,您还未及享受未来的美好生活,若有可能,我情愿用我的一切,换您生命长留。</p><p class="ql-block"> 入院以后,我天天盼父亲的病情有所缓解,但事与愿违。我更想做太多的事来弥补对他的亏欠,那却成了一种奢望。在我的记忆里,父亲的身体很硬朗,从来没得过大病,即便有不适或抱恙也能一挺而过。在苦难的岁月里,困窘与饥饿没能使他折腰,反而在长期的辛劳中造就他一身好筋骨。他就像一座大山,始终抗拒着风霜雪雨;他就像一道墙,让全家人有了依靠。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常把劳动当作生命的底色,把忧愁和快乐当作生活的调味剂;他始终保持一颗宽厚仁慈的心,笑容里满是坦荡。他时常提醒我们要安分守己、立志坚强,要我们与人为善、乐观向上。我和姐姐们虽然都已成家立业,为了生计,离多聚少,但他和母亲仍是我们爱与心灵的港湾,总让我们能找回幸福和家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生日的夜晚,父亲似乎没有睡意,显得很兴奋。年味渐浓的城市里到处张灯结彩,火树银花。父亲望着窗外流光溢彩的美景,深沉的感叹道:“如今的花花世界真的太美了,我恐去日不多,难以再看到了……你们这代人幸运多了,赶上了好时代好年景,幸福真是来自不易,一定要好好珍惜……我心里藏着一个梦想就是有机会能到北京去走一走看一看……看来……我的大孙女已经老大不小了,我想亲眼看着她能找个好人家……我真的还想再守看你们好多年……"。我听的有些泪目。随后,他又讲起他当年的经历来…… </p><p class="ql-block"> 五十年前,为了摆脱吃糠咽菜忍饥挨饿的生活,他和母亲走岀大山背井离乡。当时四个姐姐还小,我尚不到一岁。一路上,他们一担两筐、手拉怀抱;他们风餐露宿、几经辗转,终于在数百里之外的豫西安了家。在此之前,他所受的苦,担的责,扛的罪,忍的痛超岀了我的想象。</p><p class="ql-block"> 我的祖籍位于伏牛山北麓河南嵩县东南部的外方山腹地,那里地处山区,山高路陡,石多地少。由于条件限制,自古以来,祖祖辈辈都是身扛肩挑、石缝中抠土求生存。父亲岀生那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全国人民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幼年的他,常被爷爷背往深山老林里"跑怕怕"。他亲眼看见过"黄军"与"蓝军"激烈战斗的场面:机枪快枪打得像放鞭炮,喊杀声、号角声:整个山谷,子弹时儿如苍蝇从头顶飞.过。战斗结束时,已是尸横遍野、断头决腹,惨不忍睹。 1942年父亲五岁。当时河南半数之地被日军侵占,山河破碎,三面环敌,中原大地正经历着历史上最苦难的岁月。这一年春夏干旱无雨,庄稼两季绝收。夏秋之交,遮天蔽日的蝗虫席卷而来,它们所到之处,寸草皆无。为了生存,人们挖光了野菜,吃光了树叶、树皮,甚至还吃起石头面来。父亲清楚的记得,石头面掺和榆皮面烙成的饼子在锅里当当响。然而就是这沉甸甸的石头面,却辅助着好多人脱离了死亡的边缘。</p><p class="ql-block"> 苦难与不幸往往并存。十八岁那年,爷爷因食道癌离开人世,当时叔叔只有八岁,全家的重担落在他的身上。之后他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日子更是雪上加霜。奶奶整天以泪洗面,这样的苦日子啥时才是个尽头!为了糊口,父亲在贫瘠的石山上“开垦"岀许多席片大小的荒地,种些红薯、高粱、谷子等耐早作物以补贴家里生活。他还经常去山里砍柴挑到十几里以外的集市上去卖。他个头不高,却能挑起一百四五十斤,从山上到山下的羊肠小道上不知洒下他多少汗水、多少辛泪。那些年,一条扁担载着全家的寄托与希望,春种秋收、赶集筑堰、挑柴担粪全靠它来完成。</p><p class="ql-block"> 父亲说,当年从来不知道吃顿饱饭是啥滋味,也从没有穿过一件像样的新衣服。随着孩子逐渐增多,生活的压力也与日俱增。尽管他不停的劳作,日子依然过的捉襟见肘。一件粗布衣服总是穿烂再补,补了再穿。一条粗布被子总是拆了又洗,洗了又缝。那些年,条件艰苦的父母亲一直睡的是草席,哪怕是寒冬腊月也同样如此,那时能有一条床单便是奢侈的事情了。我的姐姐都是在草席上生的。母亲一连生了四个“女娃子”,奶奶因而没少揭她的短处,父亲却对每一个女儿痛爱有加,一点也不嫌弃。有人嘲笑他女儿多,他却笑着说,一个女儿一门亲,都是爹妈的小棉袄,长大了有吃不完的"麻烫篮"。他仁慈宽厚,无怨无恨,挚朴、善良伴随他的一生。</p><p class="ql-block"> 在姐弟五人中,我排行最小,也是唯一的男丁,父母把我视如珍宝。母亲生我那年,正值秋天。傍晚时分,父亲刚进门,就听见我“呱呱“坠地的哭声,奶奶随即喊到:腊(父亲名),快来看吧,花玲生了个“娃子蛋儿”(嵩县方言)。父亲喜极而泣。他放下扁担,脱掉上衫,跑进屋里,用它把血淋淋的我抱起。他轻微地拍着,左看右看,嘴里连叫“乖乖、乖乖,不哭、不哭”,那喜悦之情无从言表。母亲更是不顾痛痛,抱着我一夜未眠……</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我经常会听到父亲讲起他的经年往事,不谙世事的我总以为那与我无关紧要,甚而感觉他太絮叨。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与父亲相聚的日子渐渐少了,也很少再听到他讲以前的事,关于他的片段都是些朦胧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父亲不知疲倦地讲了大半天,我静静地听着,没有丝毫分心,仿佛置身于那个苦难的岁月之中。一幅幅饥寒交迫、惊心动魄、含辛茹苦的画面如褪了色的风景,伴随着浓浓的深情、别具的酸痛湿润着我的眼眸。</p><p class="ql-block"> 夜幕缓舒,爱和依恋悄然如约。父亲终于睡着了,我竟听到他久违的鼾声。我默默地坐在他的床前,唯恐有一丝响动把他惊醒,却意外发现这声音是那么熟悉那么温暖与不舍,我依稀又回到童年时父亲守我入睡时的梦境。</p><p class="ql-block">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在医院陪父亲度过了2017年的春节,一个多月后,他便与世长辞了,留给我的是深深的思念和无限的愧疚。</p><p class="ql-block"> 我常想:父亲是渺小的,他是千百万劳苦大众中普通的一个,他一生执着、坚韧、朴实、勤劳,以不懈的努力绽放着生命的光华;正如一棵小草,扎根黄土,默默无闻,却以微弱之绿带来了春的生机。父亲是伟大的,他无私、善良、包容、不拘一格,以毕生之力、无边的大爱撑起了家的蓝天;正如一盏明灯,指引着我们前进的方向。</p><p class="ql-block"> 再过一个多月,将迎来父亲又一个生日 。睹物思人,情牵梦萦。亲爱的父亲,您在天堂那边还好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