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城两家二代(二•我爹娘)

寒莲烟雨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絮言】</b>(不是序言)</p><p class="ql-block"> 本篇,续接《故事(一)》(链接可点:<a href="https://www.meipian5.cn/3oookhf9?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18px; background-color:rgb(255, 255, 255);">蓉城两家旧事(一)</a>)。不只是一代人的故事,且是一段历史,背景是,我的国。</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在此再作说明:文中有多处“奇怪的错别字”,奇怪的表述,那不是错别字。那是风险规避。您且看来。</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多年来我对绿皮火车始终怀有莫名的亲切感。之前看到《绿皮火车》这个书名,瞬间被吸引,一口气读完这本随笔,喟然长叹!就觉得在周云蓬身上,跟史铁生、遇罗克一样,有一种特别浓厚的悲怆色彩。后来我渐渐明白,那种悲怆,就来自于我父母部分遭遇的折射。</p><p class="ql-block"> 所以,本篇主笔写我父母,当然要先提绿皮火车。</p><p class="ql-block"> 自然,你已经看出来了,《故事(一)》中的男主女主,就是我的父母。出于历史的原因,我父母跟绿皮火车有不可割裂的联系。正好,拜读了家父《风雨来去西昌路》的前半稿,看文中详实记录了我所未知的当年两地往来旧事,才知成昆铁路通车于我出生之年,之前父母往返成都西昌还是汽车时代!后来我一家子才成了绿皮火车的常客——他老人家那篇文章与我风格全然不同,读来也是有趣,但我未奉旨,不便公开发布。待我游说他同意发布吧😜</p><p class="ql-block"> 而《绿皮火车》作者周云蓬,竟与我同年出生。不得不相信,命运相似的人,无论相似点之多寡,冥冥中总有某种缘分,总有一种力量会让他们无论最初如何错过最终也隔空相逢。比如,作为晚辈,我知道遇罗克,作为同辈,我看到周云蓬这本书,莫不如是。</p><p class="ql-block"> 宕开一笔,说几句周云蓬——与我同龄,同样对绿皮火车怀有特殊情感,我九岁时脚伤,他九岁时眼盲——彻底的失明,却读了大学,当了四处漂泊的行吟歌者,出了正式发行的音乐专辑,写了像模像样的书。他写《绿皮火车》,正是源自于母亲带他坐火车四处辗转治疗眼疾的经历,以及他云游八方的吟唱。</p><p class="ql-block"> 我呢,也多年断断续续混迹于成昆线的火车上,却一帆风顺波澜不惊,按部就班地读书毕业工作,现在就与他没啥相似之处了,瞅瞅我混成什么样儿了!父辈从大学教授到高中老师,我却是从初中老师而至小学老师,真如九斤老太恨声絮叨的,“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唉! </p><p class="ql-block"> 关于我的二三事,且待下回分解吧——这句,算是下一篇拙作《故事(三)》的软广。</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以下正文。</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 【</span><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其一】 关于我爸我妈</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话说上回讲到,男主女主—我爹妈—好歹算是从麦茬扎人的土坷垃里、蚂蟥遍布的泥浆里洗脚上田,拖家带口进城当了人民教师,多少找回些“城里知识分子”的感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然而,这“拖家带口进城”是指父母带着弟弟,并不包括我。印象中我似乎从小就总是在奶奶身边生活,与父母相处的童年记忆仅仅是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当父母带着弟弟从乡下进西昌城的时候,我寄居爷爷奶奶家,远在千里之外的成都。这便是我一家当年为成昆铁路建设作出大力贡献的缘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算上婴儿时期被父母带着坐火车来来去去还胆大包天在车厢里偷偷用煤油炉煮牛奶的那些时候,我打记事以来就记得自己是绿皮车厢里的常客,一忽儿又坐火车去西昌了,一忽儿又坐火车回成都了。一家四口刚好围坐一张小桌子,清贫的年代,最快乐的就是在火车上跟弟弟对坐着吃白水煮鸡蛋,那个美味弥漫了我的童年,与朱自清的白水煮豆腐有异曲同工之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现在回想那段日子,我觉得我妈跟我感觉相反,她是很厌倦那段经历的——当时她父母双亡,唯一至亲的哥哥去了比西昌还穷僻的普雄彝区行医,成都已经没有她真正的亲人在,位于市内甲等住宅区东升街的的祖传老屋也已被正腐那啥那啥,等于是连个落脚点也没有了,回成都无非是回夫家而已,而且往往是把自己在乡下含辛茹苦种的粮食、养来打算给孩子长身体的鸭子千里迢迢往夫家送,她能痛快吗?而夫家,又有谁是自己可亲近的人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说句公道话,在我爷爷那种封建大家庭里,媳妇地位是不高的,何况她是长嫂,在我爷爷奶奶心目中是个理应服务于一大家子吃喝涮洗的角色,又何况是这种无父兄撑腰的孤女,更何况她性子不讨人喜欢还竟敢反感公婆打麻将,一家子都不待见她。可谁让他们一开局就是十几个小时鏖战呢,奶奶百事不管,一家子老中青少嗷嗷待哺全指着大哥买米大嫂做饭,我妈能乐意吗!所以这关系处得,那是一言难尽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说起来我最同情我妈的一件事是,外公早年被(吃凹)抄(机一阿)家所剩无几的珍贵古董,包含清代瓶瓶罐罐的瓷器,因为我妈下了乡,后来房子也被没收了,这些东西只能寄存在我奶奶家。我奶奶是个什么观念呢,媳妇是我家的,媳妇的东西当然也就是我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于是,那些寄存的古玩除了被我奶奶大大咧咧打碎好些,没碎的便拿了些当家常器具使,其中的镂花青花碗被我奶奶过年时用来盛汤,奶奶说,盛上汤还能透光呢半透明的好漂亮;一个清代的楠木雕花多宝格,由一个一个小抽屉组成的,旧时大户人家用来收纳珠宝玉器首饰的,我三爸拿去正好把他心爱的的电工零件螺丝烙铁啥的一屉一屉地装满——后来听我妈讲这些事时我都忍不住笑了!这才是真正的秀才遇着兵啊,让这些斯文玩意儿“小姐身子干着丫鬟涮马桶的活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想我外公,一介吟风弄月玩篆刻的风雅文人,搜罗了明清古董瓷器,我妈当年目睹着这些东西被匪抢了砸了,已是锥心之恨,不成想硕果仅存的几样东西还被不识货的人如此糟蹋,我妈怒气横生,是理所当然的,说来她还真是“上无父母照护,下无兄姐扶持”,实在受了些气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爷爷也是个读书人,他怎会如此不懂货?联想起他的“发源地”,也就不奇怪了。当年衣食堪忧一隆昌山民,一心只读物理书,还一脑子的封建观念,女人的内裤只能搭在门后阴干,是绝不允许挂在阳台上招摇的——我爷爷就是这样的爷爷,哪有闲情逸致附庸风雅。哎,种种一切都是造化弄人,爷爷奶奶也是环境造就,实属无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但是,有这样的公婆,我爹妈之间的关系受影响就是必然的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用现在的词儿来说,我爸那人早年就是个“妈宝男”,就连当年我妈怀了我都是我奶奶做主留下来的,我妈原本没打算要我——我怀疑这是不是就是我们母女间最初的龃龉之源?——我爸一回到川大的家,就跟雏鸟投林似的如鱼得水,但凡父母跟老婆有分歧,当然听父母的。《弟子规》第一条“首孝悌”,是深入他心的吧。大哥买米就大哥买米呗,任劳任怨毫不计较。但是,大嫂却未必乐意做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所以呢,两口子回一次成都伤一次神,再重新回到西昌,我妈当然就有一种“我的地盘我做主”的扬眉吐气,那是当仁不让的“你们都得听我的”。我爸呢,对我妈原本心存很深的怜惜,他对他那不靠谱的老丈人是颇有怨言,心疼我妈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在老太爷家里出于“孝顺”听老太君的,回到自己小家又从“妈宝男”化身“妻管严”,当然得听老婆的。就没啥时候是听他“自己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多年来我一直认为,正是我爸常年一以贯之的这种无原则无底线的纵容,造成我妈的日益任性,在家里说一不二,她的日益强势也相应地造成我爸的日益唯唯诺诺,如此,畸形的夫妻关系、家庭氛围,终于积重难返,再也无法回归正常。一列火车,若恣意狂奔,没个约束,那是要脱轨的。我妈任性几十年最后终至脱缰,是不是也有我爸的责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思考,我爸性格中有深厚的善良和与世无争的因子,他对我奶奶的无原则服从也好,对我妈无原则的顺从也好,对单位上人人为之争斗的利益毫不关心毫不计较也好,都是源于他这种本质是“懦弱”的性格。或许正因如此,我妈才不得不挺身而出,在外面随时把自己的刺竖起来,去撑起男人不能撑的天,只是用力过度了,这种强势自然而然也代入了生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心理学认为,有创伤的人往往防卫心理很强,防卫心再进一步就是迫害妄想症,总认为谁都会对他不利,只有奋起还击才能保护自己。没别的,处于弱势的人看起来强势,其实仅仅是为了“自保”而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妈最初的言行,应该就是出自这样的心理。可是,她的心理、性格于无知觉中肆意往畸形方向发展,由此产生的后果,给她自己、给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带来的伤害,都是极其深重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爸是第一顺位受害者,他作为丈夫,这一辈子哪儿哪儿都逃不掉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而在早年,受害最深重的则是我,在那样的精神虐待下我能活着度过青春期而没有寻短见实在是难得!我的求生欲那么强的么!唏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至于我弟弟,实属幸运儿了,虽然我妈的教育理念也有问题,也有黄荆条子出好人的陈腐观点,毕竟没有像诅咒我一样诅咒儿子“不想活就去死嘛河水井水没有盖子”,还给我弟弟煮糖水蛋,没有我的;还给他修改作文,不会改我的;还把他抱在膝上玩“扯锯还锯”的游戏,这种时候我都是在一旁看热闹的,只觉得好好玩啊,然后跟着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眼下,我爸被自己当年的软弱反噬——我和弟弟毕竟各自有了家,都已经跳出三界隔岸观火,火若大了伸手救一把而已。比如,我妈03年服药自杀,抢救;07年割腕自杀,急救;13年服药自杀,抢救——深更半夜刚把她从医院送回家,初冬的天气,我们被窝都没睡暖,又接到老爸电话说她跌了一跤出现尿血了,我们又穿衣起床出发,再次连夜把她送医,中西医结合医院不收,又辗转送到川医手术(就华西医院,我老是习惯老成都的叫法,“川医”)。她三次死里逃生有惊无险,都是因为有我这个从来不待见的女儿,有个好女婿,还有儿子儿媳千里迢迢从北京赶回来护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至于我爸,我说了,作为丈夫他哪儿哪儿都逃不掉一丁点儿的。他如今正含辛茹苦独自承担着并不该他一人承担的这个责任,很苦,身体和心理都苦。我妈由于长期大量服抗抑郁药,大脑受损,运动神经受损,之前还能炒个菜洗个碗,逐渐能承担的越来越少,需要伺候的越来越多,到今天,她几乎独自走路都不稳当,唯一可做的就是自己吃饭穿衣洗漱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然,发火骂人是可以发火骂人的,这辈子都可以发火骂人的,即使似乎已经显现阿尔茨海默症状,这个技能是一直在线的。我爸就这样每天伺候吃喝,一边承受着脑子不清醒的人无可理喻的日常找茬儿,一边承担着一切日常家务,“一切家务”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真的是“一切家务”啊,还要忍受她的任性妄为和无理取闹,而且不能回怼,只能顺着哄,“诺!诺!”就怕她一言不合就死给你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十五年间三次了,三次死里逃生不见得有机会第四次死里逃生,那样的结果我爸承受不起,所以他竭力要避免那样的结果,避免刺激她不顺心。我爸万般无奈中自我安慰的利器就是“她是个病人”。我病我有理,对吧。早年没发病时就是我有理,几十年信马由缰地任性到把自己弄病了还是我有理,对吧——可是老爸,你的理又上哪儿说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应该自负八成责任的当事人反而过得无知无觉,除了抑郁症病人本身特有的病态自责心理之外,我妈对造成今日现状的根由一无所知,当然也对当年她的言行并无多少自责愧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看,我妈的存在对我爸是一种安慰,就好比,多年的夫妻,仿佛左手摸右手一样毫无激情毫无感觉,可是一旦左手伸出去摸不到右手,那种惊惶是难以承受的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看着眼前的老爸,我非常感慨!当年那样一个聪慧活泼充满灵气的小男孩,在人人都七岁上小学的年代,他五岁入学还成绩优秀,自小学而高中整个读书时代一直是佼佼者,天生读书的料,却无辜被父辈连累得无书可读,本该握笔做科研的人却拿起了锄头面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如此被命运玩弄于股掌的好青年就此光芒敛去,他与遇罗克相比无非胜在没有丢了命而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倘若他的厄运止于此,还算好,却又不幸遇人不淑,跌入愁云惨淡的围城,神采渐失,老境颓唐。金榜题名的喜悦与洞房花烛的幸福,对我爸而言,都成了虚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爸是多好的一个人哪!除了“不擅交际”,其余任何溢美之词都适用于他:聪明机敏,精工善思,吃苦耐劳,为人正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爸小学毕业时还不满十一岁,背着铺盖卷儿步行往来于家与学校之间,能省则省,连“鸡公车”也舍不得花钱坐;调皮贪玩是有的,树枝拴线“钓青蛙”,夜里打着手电下田“夹黄鳝”;念初二时十二岁,学习动手能力更比人强,他羡慕同学的矿石收音机,就看书找材料,因陋就简自己做了一个;下乡后不干农活儿时便窝在家里玩他喜欢的无线电,66年文哥发动,他都是从自己组装的半导体里得知的消息。他的最高成就应该是那台身形敦实的音响,上中下三层,集电唱机、录音机、收音机于一体,从木工漆工到电子元件装配他一手完成,当年念初中的我就是跟着这唱机学会了古曲《渭城曲》,《胡笳十八拍》,越剧《哭灵》,黄梅戏《夫妻双双把家还》,还有《三笑》,《丽达之歌》,外语歌《大地之歌》,对,就是那个日本电影《狐狸的故事》插曲,非常优美活泼的旋律。音乐圣殿的大门真正在我的世界里开启,就是那时,我学唱的东西那档次哪里是现在的孩子唱的“脖子扭扭屁股扭扭”和“一起喵喵喵”能望其项背。如今这堪称古董的音响被他女婿给讨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前一个故事讲过,我爸从1961年十七岁高中毕业到1964年, 全不知自己脑门儿上早已被“组织”打上了“此人不宜录取”的烙印,不甘心地参加了三次高考,连分数都没得到通知,直到1978年夏季参加第四次高考才被通知了分数,超过当年北大录取分数54分,全西昌县第一(补一句:这之前77年冬天那次高考全县第一是他弟弟,我二爸,这是什么样的天选读书人——这还不算,后续更甚),但还是因为超龄没能录取,却被教育局长开车来请去当了县里的高中物理教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别人高考考完了去读书,我爸高考考完了去教书。教书也成绩斐然,一直是骨干,声名在外,暑假里多次被安排参加高考试卷批改,直到后来被特权学校州民中指名邀请加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至今记得,有一年市里物理教师自制教具大赛,我爸做的是一个“横波示波器”,扒拉一头的珠子,整列竹签串起的珠子像波浪一样规律地摆动。当时念小学的我只觉得这玩具可太有意思了。后来眼看着那架敦实厚重庞大复杂的自制“土味音响”,才知道那挺有意思的波浪玩具实在是我爸的小儿科作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爸不善言辞,讲课却循循善诱,深入浅出的讲得风生水起,在全市小有名气,所以后来被邀调入州民中。这是个好学校——并不是生源好升学率高,当年师资也并不强,还处在所谓“求贤若渴”的发展中阶段。说它好仅仅是指师生“待遇好”而已,毕竟学生大部分都是彝族特权阶层子弟。我爸就提了个条件,要他调入,必须带着我妈。州民中同意了。这让我不由得想起学过的一篇初中课文,《赫尔墨斯和雕像者》,卖雕像的人说赫尔墨斯雕像是赫拉雕像的“添头”。读过这篇的都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或许是因为自己念书成绩不好,我特别佩服学霸,我爸那是学霸中的王者。我妈呢,说实话,她在我眼里即使不算学渣也实属成绩平平,顶多算个刻苦认真的平平。她对待教学真的一丝不苟,肯花时间和精力去查资料,教案教材无不密密批注,教语文时如此,后来改教政治也是如此。那是因为我弟弟升入高中,她为了当我弟弟的班主任,也随之升入高中部,只是改教政治了,态度却是一如既往的认真,我家就她一人多年坚持看央视著名的七点档娱乐节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样一个“平平”欺负“学霸”,我觉得简直太冤枉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可是奈何?也许我妈注定了就是属于我爸的那根肋骨,我爸就得背负一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何谓自主的人生?如何扼住命运的咽喉?对很多人来说,这都是一题无解的代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 【其二】 关于二代</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既不是官二代,更不是红二代,又不敢叫作“右二代”,就“二代”吧——说说我爸妈的兄弟姐妹们。事涉长辈,不敢妄言,因此说得极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先说我爸这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第一篇故事里的物理教授的二子,男主的弟弟,我二爸,是个天生的超级学霸。他高中毕业之年正是六六年,恰逢取消高考,不幸成了高66届“老三届”,却有幸赶上恢复高考,七七年以高考全县第一名的成绩(总分350+)入读大学,后来读了研究生,分配到中国科学院成都分院工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22, 126, 251);"> 这里宕开一笔,稍作名词解释:</span><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所谓“老三届”,指高、初66.67.68级,共六个年级。我爸妈他们是64年四/清/运/动开始后,于65年被扫去乡下的,这批人被称为“老知青”。而69年以后下去的,多数当过红/胃/兵,被称为新知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后文所说的我的小舅舅周同甫,是高65的,进校门就干革命,一年书都没有读到,但避免了下农村。我二爸是高66的,已经取消了高考,无奈去乡下滚了一转,我姑姑是初67的,也跑不脱。至于我幺爸,还没小学毕业,直接就关上书本玩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故事(一)》里边不是说了吗,我二爸下乡时的懵懂初恋被老太君——我奶奶一拍桌子一瞪眼给挤兑走了,最终有幸当了我二婶的是个红而不专的工人的女儿,函授学历。这家子根正苗红,政治上进步,二婶跟她妈妈一样,干工会的,如假包换的领导阶级人家。我二爸那人,虽说早期糊涂激进,文哥中能悄悄爬上我爷爷的书桌去找他的“反/动材/料”准备向组/织揭/发,后来耳闻目见得多了,认识也深刻了,思想上就有了平角度数的转弯,那年春夏之交竟能跑到春熙路演讲、一路甩着血/水浸透的裤脚逃回家,他诸如此类的种种事迹我是不敢写在这里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所以我极其纳闷,这样一个愤世嫉俗的热血青年,是如何做到与我二婶那样的人琴瑟和鸣、直到进入老年的。学历不般配就不说了,女的比男的学历低似乎理所当然,婚姻就是吃饭穿衣嘛,能把饭做熟就好,又不用端着碗讨论量子力学、泥石流流体力学。但我想,他家会不会像白/色/恐/怖时期的饭馆一样,墙上贴着一张“吃饭莫议国是”的温馨提示?要不然一旦争执起来真是吃个饭都如履薄冰。我跟我和我老公就是“政见不合”争得怒气冲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前文我也说过,我跟我老公出身和背景完全不同,很多“大事上也颇有分歧,早年我们还会为一个分歧大肆争吵,吵完就怄气,互不理睬,后来才觉得可笑——既不曾居庙堂之高,又深知食肉者鄙,这“正治”之事无非就是两件事——“关你屁事”以及“关我屁事”,我跟他吵个什么劲儿!所以后来一旦话题涉及正治正腐,我们俩都自觉闭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别说,可能是红的跟灰的麻的正好互补,我二爸二婶这样两个人还真是合作愉快,齐心协力把个儿子陪养成了顶尖人才,金字塔尖的那种。不知这是我二爸学霸基因强大呢,还是后天教养的因素占比不可小觑?当然,这个塔尖并不是为国内的塔打造的,已经去往国外了。下一篇再讲我这个堂弟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说到我幺爸,那是家族中最大的正治牺牲品。文哥开始时他小学都没毕业,没得书读了,所幸一手字写得不错,就给出版社刻蜡纸挣钱——蜡纸这东西,我读高中那会儿还有,现在还有几个人见过?直到我爷爷退休,幺爸才“顶替”进了川大化学系当实验员,却不幸又被女人涮了一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的前幺婶毕业于川音,为了留校任教,她看准我幺爸的三舅(我的三舅公啦)是中央音乐学院教授,国内音乐界的大佬,于是别有居心地跟我幺爸“恋爱”,让这位三舅给川音打了招呼,又利用了“川大物理系泰斗的儿媳”的身份,最终如愿以偿,当上了四川音乐学院的老师。但是搞音乐的她心思活泛,怎么可能对小学学历的幺爸有多深的感情呢,既已如愿入职川音,就给我幺爸头上扣顶绿帽子,一拍两散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幺爸后来远走郑州,找了搭档做沙发生意,异地漂泊,难得回一次家乡。后来搭档成了后妻。他一边每月寄钱供养自己的女儿,一边帮忙供养后妻的儿子。这儿子一言难尽,不提也罢。幺爸在郑州很吃了些苦头,遭遇疫情、洪水,苦难一样没落下,到前不久才终于归根,在成都买了蜗居,跻身成都市井百姓队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多少百姓,就是这样碌碌平淡一生,令人唏嘘。而我的幺爸,本不该是这样的命运。我们都很费解,一向严肃板正、对“吹拉弹唱”很是看不入眼的我爷爷,怎么就能同意我幺爸娶个“戏子”?或许是看中对方“大学生”的身份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位幺爸,对我是有恩的,我始终铭记心里。下文《故事(三)》再述。</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至于我姑姑,那是目前我父辈中最让我羡慕且敬佩的一家人。从她身上,我深刻体会到,一份美满的婚姻对女人真的有雕刻、重塑的功效,婚姻的温暖让女人心态平和,宽容豁达。我家两代人,人生最美好的就数我这位姑姑了,我奶奶真是独具慧眼,很会嫁女儿,选了我姑父这样一个性格好、学识好的女婿。我姑姑姑父身体不错,没事就自驾游,我要找姑姑有事的话得预约,因为不知道她在家还是在哪儿玩着呢!玩得开心的人心态能不好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里一定要提一笔:早年,我妈跟我姑姑的关系并不好,姑嫂不睦大约是中国家庭的宿命。可是人之已老,姑姑已经放下旧怨,尽释前嫌。我妈第三次服药后,人事不省地倒卧在地,多亏姑姑在场,帮着我把这相当沉重的昏迷之人扶到床上。她不嫌龌龊,我深怀感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姑姑的女儿,我的表妹,是个干练的女子,我也很佩服她啊,她有底气这样说话:要过年了我走喽老板拜拜明年我也不在你这儿干了,在哪儿干到时候再说了。然后,翻过年来,去自己喜欢的城市,一份更加高端的高层管理工作便信手拈来,薪酬待遇她说了算。她的独子,我的侄儿,那自然是他外婆也就是我姑姑带着,虽是单亲环境,一点不缺爱,教养良好,心态健康,刚刚升入初中,学习不错。</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哎,说起来,我妈在兄弟姊妹方面还真就不及我爸的姊妹缘分深。如今她的哥哥弟弟都已驾鹤西去,剩下她一个,精气神儿一直还可以着呢。脑子糊涂是难免的,可是能吃能睡身体没大病,兴之所至依然可以跟我怄个气翻个白眼,说两句狠话。这是她一辈子的习惯,乐此不疲,隔个把月不跟我闹气就不正常。</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大舅舅是去年去世的。当时我妈正在跟我闹别扭,连消息都没直接通知我,居然让我爸一个电话打给我远在昆明的公公,我再通过我老公的嘴得知此事——滑稽的是,我老公也远在昆明呢。想象我公公接到电话,说是我妈的哥哥去世了,他老人家该有多懵逼,这谁呀跟他说得着吗!看看我妈干的这些事,就可以想象她这一生在家人面前过得多么任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舅舅学中医这事,我一直觉得很神奇,当年东升街的混世魔王居然能静下心来研究中医的草草虫虫,还颇有成就,一路从普雄彝区干回西南民院(现西南民族大学),又成为总府路同仁堂坐堂名医。现在百度他的名字,居然依然出现在“成都名老中医坐堂信息”的栏目中,焉知斯人已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最后,我要持晚辈之礼,怀恭敬之心,说说我的小舅舅,我妈同父异母的弟弟,我外公当年的外室之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先说一件小事。那是很多年前,我毕业出来教书才一年,心里不安分,暑假结束了不愿回学校,留在成都在一家知青开的公司打工,卖什么健身的“万岁酒”,顺带还卖一些跟那啥啥相关的医疗仪器,说明书还是洋文的,我一个学英语的出身都看得一愣一楞的——我哪看得懂那些涉及术语的英文哪!于是兴冲冲去找舅舅求教。他既是学医的,又精通英文,找他帮忙不是理所当然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如果我知道那说明书都写了些什么,我宁可跟老板推掉这翻译的活儿不挣这个钱,打死我也不会跟舅舅讨论这他娘的男性治疗仪的话题啊!可笑当时,舅舅居然就那么严肃认真地逐句给我讲解,还对照着说明书比划手势——还直到现在回想起那一幕,我都觉得尴尬无比,好想笑!不知他当时有没有觉得尴尬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或许,作为医者兼学者,在小舅舅的眼里,那仅仅就是一篇“医学方面的英文”,以科学的态度给我讲解而已。倒是我多余尴尬了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还记得,02年我孤身一人初入成都,在单位上立足未稳,工作艰辛,一家三口分作三处,儿子在西昌,老公在昆明,我独自在成都打拼,实在不易。舅舅百忙中抽空,专门邀我去川大南门一家茶室,与我倾谈,关心我的情况。实际上也正是他以省教厅副厅的身份,遵照政策将我调来成都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郑重其事地告诉我,周家每代都有女子罹患抑郁症,这是有一定遗传性的,上一代是他们的姑姑,我妈这一代就是我妈。他要我千万警惕,务必学会自我情绪调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的中肯告诫,他的苦口婆心,我记忆犹新。他不是不知道我妈多年来对于他母子俩的深刻怨恨,但他仍然关心我,他的关心细致到了告诫我没有别的任何人想到要告诫我的事——这是仁者待人之道,坦荡,豁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舅舅是个正直的人。他作为我外公的非婚生子,少年时期倒是得到了父母呵护的幸福成长环境,衣食无忧,接受了很好的高端教育,这一点比我妈我大舅舅强多了。读书真的使人明理,他的格局比普通人大气得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前篇提到,我外公因病卧床,正是风雨欲来的时候,文哥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外公这个反/动学究当然面临着要被扣/帽子、被批/斗。他的已经被扶正的妾——也就是我小舅舅的母亲——为了自保,毫不犹豫地提出离婚,要与他“划/清/界/限”。 “组织”便来调查外公的婚姻状况,可他已经病重到连床都下不来了,此事就不了了之。后来外公平/反,所有补发的工资、补足的待遇,都由他这位想离婚没能离成的“教授夫人”理所当然毫无愧疚地继承。对此事,我妈是耿耿于怀的,多年后小舅舅坦诚地对我妈说,“母亲当年那样做是不对的,我和我母亲愧对父亲。我代母亲向父亲和姐姐道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我父母也回到成都,小舅舅便每年春节做东,邀我一家共聚。他说平时忙,过年是要跟姐姐一家聚一聚的——这是君子处世之道,放下怨恨,一笑泯恩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谁能料到,没有聚几次,他就英年早逝了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想起他的去世,实在是令人惋惜——他已经身患疾病,在自己担任院长兼博导的华西医院治疗,还坚持带一群博士生查房、讲课,学生离去,他却晕倒昏迷,无人知晓,错过抢救机会,成了植物人,静卧三年,溘然长逝!享年仅六十六岁,正是一个医生的黄金时代。舅舅离去九年了,至今,我还时时想起他“指教”我那份英文说明书的情景,耳边还回响起他当年在川大茶室劝诫我开阔心胸的殷殷话语。</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百度:周同甫。你看到的这些头衔,诸如,赴美研修学者,华西医学院院长,心血管病医学界泰斗,前教育厅副厅,博导,这些名头太繁复,实际上他最本质的角色是学者型的医者,从他身上,我深深感受到何谓儒雅气度,可以用“雍容华贵”来形容吗?我真是词穷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又怎知,他的追思会上记者采访时,我会那么词穷,说了些完全无关痛痒词不达意的话,居然至今被收在百度中呢。</span></p> <p class="ql-block">  略疑惑:我不是舅舅的“侄女”,而是“外甥女”吧?现在的记者、小编,能不写错别字已是最高境界,别的就不必苛求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至此,周郭两家还留下参差不齐的两代人,以及蓬勃旺盛的第四代,生生不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绿皮火车已退出历史舞台,继之而来的是更加高速的车轮掀起的红尘滚滚。</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待续)</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