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简而言之（闫）

　　奶奶的生日是农历的四月二十，麦子快要成熟的时候，后来看户口本是1922年4月20日。今年刚好是她老人家诞辰一百周年。小时候总是盼着麦子早点黄，这样奶奶的生日就要到了，这一天姑姑和亲友们都会来给奶奶过生，大家欢聚一堂，一派喜庆，我也可以美美的吃上一顿。奶奶的身体一直很健康，要是没有2008年的那场意外，她应该能活到一百岁。

我是家里的大孙子，奶奶很疼爱我，我也很依赖她。尽管她老人家去世已经十几年了，她的音容笑貌常常显现在我的眼前，我很想念她。

奶奶十六岁和爷爷结婚。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日伪统治下的豫东平原，兵荒马乱，土匪横行，民不聊生。动荡的生活反而使她养成了从容淡定的性格。她心态平和，与人为善，遇事不急不躁，在我的印象中，她从没有和什么人发过脾气。

奶奶共育有五个子女，二叔在23岁那年去世，年仅53岁的爷爷也先于二叔去世。中年丧夫丧子，听到的反而是奶奶在宽慰别人，自己的痛苦很少在亲友面前有过多的表现。

记忆中的奶奶很少吃肉，不爱喝开水，无论冬夏，只喝井中取出的凉水，她常说，井王爷的水甘甜解渴，比啥都强。从没听说奶奶有过什么病，身体有哪不舒服。

她爱烧香敬神，拜的神很多很杂，有老天爷、王母娘娘、西天佛祖、土地爷、灶王爷等等。每逢年节，总是先烧一遍香，挨个念叨一遍。不知她都说些什么，也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她认为和神说过的话，不能再和其他人说，要不然就不灵了。

奶奶爱听戏，我小时候她常给我讲戏里的故事，常用戏里的故事教育我怎么样做人。她最痛恨忘恩负义的人，要我学会知恩图报，要心胸开阔。

奶奶是2008年的秋天去世的，活了八十六岁。从来没生过什么病的奶奶走了，走的很突然。村里的一户人家娶媳妇，爱看热闹的奶奶坐在小板凳上看戏入了迷，被猛然响起的放炮声惊倒，闭上了眼睛，离开了我们。她没有住一天医院，没有让儿孙在她床前伺候一天。奶奶的离世，让我悲伤了好久，很长时间才接受这个现实。

小时候奶奶走亲戚经常带上我，我也很高兴和她一起去。那时我养了一只小狗，和我形影不离，奶奶说你要是带狗就不带你去了，我就用力撵它，就是撵不走，急的我大哭。这件事快五十年了，我还能清晰地记得小狗那乞求可怜的小眼神。最后奶奶说，别撵了，带它一起去吧。

上初中我就开始住校了，一个礼拜才回一趟家，每次回来我总是先到奶奶家看看她，和她说会话。每个礼拜天都能见到她，她总是在等我从学校回来。她不识字，但能清楚的说出礼拜天的日子，见到我来看她，她总是笑迎迎的说，俺的大学生回来了。有时学习紧张，两三个礼拜才回家一次，她总是到我家问我妈，国用啥时候回来啊，你们怎么不去学校看看啊。等我真的考上了大学，奶奶高兴的逢人便讲，她孙子学习有多刻苦多用功，考上大学了，吃国家饭了。我那时怪她话太多，让我在村里人面前尴尬。

我常常给她讲一些外面的新鲜事，她听的都很开心，她说她去的最远的地方是县里，她对我讲的外面的事情都很好奇。

工作以后回老家的次数少了，不过每次回来都忘不了先去看看她老人家。有一次回去，天有点晚了，打算等天亮再去看她。我正准备睡觉了，响起了敲门声，是奶奶听说我回来，深夜来看我了。奶奶那时七十多岁，一双小脚，拄着拐杖，我搀她进屋，怪她恁晚来看我。奶奶笑笑说，熟路，不怕，看看大孙子再回去睡觉踏实。

一生辛劳的奶奶为抚育五个子女操碎了心。父亲给我讲，他1959年上的初中，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不记得在学校学了什么，记忆中只有饿。有次在学校南面的一片坟地里发现了一个小冬瓜，去掉毛刺吃了，感觉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没多久同学和老师都饿回家了，父亲回家后，奶奶看着几个正长身体的儿女发愁。就对我父亲说，村里人都出去要饭了，你也去吧。她用仅有的一点面给父亲蒸了一筐馍，让我父亲带上，对我父亲说，你要是要不到饭就吃我给你蒸的馍吧。那个年代大家都在挨饿，饭不是那么好要的，父亲刚从学校出来，脸皮薄，不好意思张口要，等把奶奶给他蒸的馍吃完，自己也回来了。奶奶看着羞愧的我父亲，叹口气说，看你也不是要饭的料，咱们再想别的办法吧。父亲说，他回来后就带着几个叔叔爬树，看摘什么树叶能吃。饥饿让父亲练就了一身爬高上低的功夫，有次我带儿子回老家，当时已经65岁的父亲还能轻松上树，给我们摘柿子，看得我心惊肉跳。奶奶就是用树叶野菜和东挪西借的一点粮食艰难地度过了那个年代。

奶奶离开我们已经十四年了，每每想起这些生活的片段，都让我泪流满面。由于那时条件有限，我连一张奶奶像样的照片都没留下，但活生生的奶奶早已留在了我的心中，让我时时都能够和她老人家对话。华发催人老，如今我也五十多岁了，见多了生死离别，也看淡生死，有时会想到一个场景：在那个世界里，我又见到了我可爱的奶奶，她还是那样笑迎迎地望着我，欢快地对我说，俺的大学生回来了，俺大孙子来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