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大院里的故事（二）

一粒

　　端午将至，我又想起了小时候妈妈包的红枣粽子，甜甜的，糯糯的。长大离开家后，就再也没有吃到过那么好吃的粽子了。当然，端午节的粽子除了带给我许多美好的回忆外还有忘不了的悲伤。

记得，端午节前几日，无论妈妈多么忙，都不会忘记包粽子。妈妈包的粽子种类不算多，有红枣粽、豆沙粽、白米粽。那时，大院里的人家都是来自天南地北，南方人最会包粽子，仅我知道的就有八宝粽、火腿粽、腊肉粽、蛋黄粽、果仁粽、灰汤粽、红豆粽。

从前的部队大院，没有什么等级观念，无论是司令员家还是一般的干部家庭，串门就像走亲戚，你端一碗饺子到我家，我送一盘米糕去你家，恰是一个大家庭，随和、平等、温暖。

记得有一年端午节前夜，我和弟弟围坐在妈妈身旁，看妈妈灵巧的双手，娴熟地裹着四角玲珑的粽子，看着看着，手就痒痒了，时不时地捡起红枣帮妈妈放入粽叶里，一只粽子通常放三、四个枣。弟弟也不甘心，学着我的样子，可他毕竟还小，总是一把一把地抓红枣，妈妈笑笑说：“咱家的孩子真能干，能数数包了多少粽子吗？”妈妈巧妙地安排弟弟数数，弟弟：“一只、两只、三只、四只……” 还没数明白，妈妈已将一盆米包完了。对于我和弟弟，煮粽子是最煎熬的，当闻到粽子的香味时，口水直往外流，我常常是迫不及待地说：“妈妈，香味已经出来了。”弟弟也学着我的腔调，反复催促着妈妈，直至吃到嘴里才心满意足。

第二天，各家各户的大人便打发家里大一点的孩子，你到我家，我去你家互送粽子，天南地北的棕子都能品尝到，那几日整个大院都弥漫着棕香。记得我们大院分前、后院，中间一座天桥相连。我家住在后院，前院有一个叫李小二的哥哥，给我家送来了六只粽子，临走时拉着我的手，神神秘秘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较小的粽子递给我，悄声说：“这只是我送给果果的”。我的小名叫果果，爸爸说是开心果的意思。捧着小二哥哥送给我的小粽子，我轻轻说了声“谢谢哥哥”，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小二哥哥刚走，我便迫不及待地解开绳索，剥开粽叶，里面除了米有一小块肉，还有一粒果子，这果子我不曾见过，我吃下粽子后，好奇地将这粒果子咬了一小点，又甜、又绵、香香的，我舍不得吃，小心翼翼地包在了手帕里。

到了夜晚，便是孩子们的天地了，大院里非常热闹，孩子们一伙一伙的聚在一起玩。我找到小二哥哥，将包着的果子拿出来，问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好吃。小二哥哥告诉我，是板粟，是他外婆从很远的地方寄来的，他家里只少许的包了几个，分给他一个，没舍的吃给了我，我看着小二哥哥，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我拿着这颗板粟强迫塞进了小二哥哥的嘴里，他咬了一半又将余下的一半放在了我的嘴里，我感觉到自己嘴里的是一大半，我们将半粒粟子含在嘴里，开心地笑了，心里甜滋滋的。这是我儿时印象最深刻、最美好的时光。

部队流动性很大，南征北战是司空见惯的事，不仅仅是人员，祖国需要，整个部队也是说走就走。端午节刚过，父亲接到调令要去别的城市。准备搬迁的那几日，小二哥哥的爸爸、妈妈一直在帮我家打理行礼，我们同是山东老乡，相处甚好，小二哥哥几乎天天都到我家来守护着我，生怕一不小心我就丢了似的。一天晚饭后，我同小二哥哥在天桥上说了很多话…… 时间久远，已记不清当时说了些什么，但他让我不要忘记他的话，我一直记着。那晚，小二哥哥往我背带裤的口袋里塞了一个小纸包，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双手捧着我的脸，我看见他的眼睛充满了忧伤，我感受到了是一种不舍的忧伤，他像大人一样亲吻了我……我们分开时，我隐约看到他一直跟着我，我进了家门回头见他还站在那里，心里说不出一种难舍的滋味涌上心头。回到家我感觉像做错了什么事，不敢看妈妈的眼睛，我没有洗脸，我怕洗掉小王哥哥的气息。我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回味小二哥哥的亲吻，向往着我们长大后一个当爸爸一个当妈妈成为一家人。我第一次感觉到，男孩与女孩的友情，同女孩与女孩的友情是不一样的。

小二哥哥送我的那包板粟，我始终不舍的吃。几年后我才知道他是从家里把尽剩下的板栗偷出来送给我的，它一直在我的抽屉里或帎头下，后来干瘪了仍保存在身边。在我当兵的第二年，我四处打听小二哥哥的消息，才得知小二哥哥在刚入高中时，因救落水儿童溺水身亡了……那天，我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死亡，什么叫无可奈何，什么叫地老天荒。我没有哭，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日月飞逝，我已到了退休年龄。每逢端午节，我都会想起小二哥哥。多年来，我不敢触碰板粟粽子。这两年闲了下来，我常常在阳台的躺椅上坐着望向窗外，细细品味着过去……我会想，如果我们不曾分开，如果他不出意外，如果我们能成为眷属，如果我们有了儿孙，不管如果是什么……我都深信：他一定是最疼爱我的那个人，想着想着，泪水便浸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