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新燕啄春泥

知无不言

在我农村的老家里，燕子忙着衔泥筑巢的时候，沉睡了一个冬天的大地已然春和景明了，所以有“离洋舍岛伴春归，织柳衔泥剪雨飞”的称颂。儿时的记忆里，纸鸢如舞中，燕儿上下翻飞，田垄上，顿时就生机勃勃起来。这个时候，女人们就会把蓑衣和斗笠从蛛网处找出来，而男人们则要把生有锈迹的犁和耙扛上肩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斜风细雨里，为一家人的生计开始把精神抖擞起来。

男人们在田里忙活，女人们也不闲着，挑水，洗衣，烧火，做饭，等着男人们湿透衣背地回来。大一些的孩子们，则会拖一把木制的长梯，搭在屋檐上，把檐口那些看起来已经有点儿松动的瓦片悄悄地塞回去，以免哪一天掉下来而砸到人。很多时候，一个不小心，梯子就会碰到燕子筑的窝儿，摇摇晃晃中，会惹得燕子们在外面好一阵惊慌失措的纷飞。

燕子是地地道道的候鸟，每到春天，会从遥远的南方成群结队地飞过来。我家的屋檐下，常常是它们筑巢栖身的地方。听老人们说，雌燕是筑巢的高手。她们一口一口地衔来鲜嫩的泥巴，采来植物的根茎，然后用唾液把它们凝结在一起，里面铺上细软的杂草，或者一块破布头，就变成了温暖而舒适的窝了。燕子来了，不仅预示着生机盎然，还会带来“同居”的乐趣。所以，燕子就理所当然地出现在儿歌里，成为懵懵懂懂时就有的牵挂：“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燕子以昆虫为主食，蚊子、蝼蛄、蝗虫都是它的美味。有时候，它也吃点大米和小麦，算是佐餐。蚊蝇乱飞到很是猖獗的时候，我们都希望燕子能够更加勤快些，怎奈燕子的食量不大，加之晚上又不愿意出门劳作，所以也就帮不上什么大忙。不过有一件事情，还是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一到乌云密布的时候，成群的燕子就在低空盘旋，过一会儿雨点就知趣地砸下来，如农谚所云，“燕子低飞，蛇过道，大雨不久就来到。”燕子低飞，其实还是在捕食，因为气压一低，虫子就飞不到高空去。看到燕子低飞的时候，出门带上蓑衣也是有备无患的事，因为十有八九，会出现雨打芭蕉的场景的。

因为有别离，所以有重逢。人世间的事情每每如此，燕子的世界里也有冬去春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燕子就和春天年年有个约会，不管一路上有多少艰难险阻，从来就不曾失约过。于是，我家那间瓦屋的屋檐下，每年都能看到燕子双飞双宿的身影。晏几道说，“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有点儿凄切，还好有史达祖，他在《双双燕•咏燕》词里的“软玉温香”，就写尽了双飞燕的“你侬我侬”：“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

那间瓦屋，其实已经翻新过好几次，我离开它的时候，分明还是一个毛头小伙子。如今，在它的周边，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楼房。没有了熟悉的木香味道，不知道燕子们还会不会如约而至？尽管有很多疑问，一到春江水暖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那个挂在屋檐下的燕窝儿，生出白居易在《钱塘湖春行》里超过1200年的发问：“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