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年说虎

颜世亮

今年2022，天干为壬，地支属寅，按中国传统历法是壬寅年。寅对应十二生肖虎，故今年也叫做“虎年”。

很久以前，地球上只有中国有虎，这种虎后来被命名为“华南虎”，国际上习惯称之“中国虎”。100年前，全球野生虎数量有6位数，分成了八九个亚种，华南虎是它们共同的祖先。

华南虎分布我国中南部地区，生活在茂密的山林。 渐渐地，老虎发现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就想去看看。它们陆陆续续离开故土，沿着森林河流系统迁徙，开拓新的疆域。

由北往西的一支，通过内蒙、新疆，再进入蒙古和前苏联的诸加盟国定居。气候和食物的改变，这些虎成了地球上体型最大的猫科动物，被称作“东北虎”，也叫“西伯利亚虎”。还有部分继续一路向西，直抵伊朗北部和高加索南麓才安顿下来，取名“马赞德兰虎”。这个族群中的最后一只， 60多年前被当地人猎杀后煮了，从此销声匿迹。东北虎的处境也不容乐观，上世纪五十年代，我国境内野生东北虎还有上百只，如今已踪迹难觅，即便有也是屈指可数了。

往南去的，兵分两路，一路上了印度次大陆， 另一路去了东南亚。湿润的亚热带环境下，演化出了更多的亚种：孟加拉虎、印支虎、苏门答腊虎、巴厘虎、里海虎、爪哇虎…… 可惜的是，部分亚种在上个世纪已陆续灭绝了。孟加拉虎是当今野生虎数量最多的亚种，也是在我国唯一还可能自然繁殖的种群，大约还剩10只左右，隐匿在西藏东南部的墨脱一带。另外，云南南滚河畔也偶有野生印支虎出没，估计是从外面游荡入境的，那儿比邻缅甸和老挝。

　　上面四张图，都是网上找的。后三种虎都是野生环境下拍的，只有华南虎是在室内的，因为野外已经拍不到华南虎了。

　　在漫长的进化历程中，虎的祖先们仗着尖牙利爪，所向披靡，足迹几乎遍及整个亚洲。然而，老虎并非无所不能，它们无法跨过干旱的阿拉伯沙漠进入非洲，也没能翻越高加索山脉或横渡土耳其海峡攻占欧洲。 即便老虎们听说了澳洲有肉质鲜美的鸵鸟和袋鼠，也只能望洋兴叹。

虎喜欢水，是大型陆生动物中的游泳高手，能横渡江河，游过狭窄的海峡。在厦门、香港、新加坡这些岛屿上，都曾有野生虎生活过的印迹。但老虎游不过宽阔的海域，我国的台湾岛和海南岛就从没有过野生虎 ，更别说日本这种大洋中的岛国了。

作为肉食猛兽, 虎占据食物链的顶端，自然界没有天敌。然而，造物主是公平的，让老虎仅仅是亚洲特有的物种。这样，成全了非洲的狮子、美洲的猎豹、欧洲的棕熊…… 而在大洋洲，野狗就能称霸。

不少人会有这样的疑惑：狮子不也是被称作动物王者的吗？ 那么老虎和狮子，到底谁更厉害呢？

很难比较，老虎是“山林之王”，狮子是“草原霸主”，生活范围没有重合，互不干涉，各领风骚。如果从生理解剖学上分析，老虎明显要强于狮子的。

首先虎的心脏容量大于狮子，有更大的爆发力和体能恢复能力；公虎的咬合力超过450kg，雄狮约400kg，虎略强一筹； 虎的犬齿长6cm，狮子为5cm，这样咬合深度就会差2 cm，就是这区区2 cm，往往能决定猎物是否能被一口毙命； 虎的爪子在猫科中是最长的，东北虎可达10cm，非洲狮只有8cm左右； 大型猫科动物的打斗套路都差不多，但老虎多了一招：掌击。 养过猫的都知道，猫也爱用这个动作。坊间流传猫是虎的师傅，看来不是空穴来风，反正狮子不会。据测定，老虎一掌劈下去，其力量足有1000 kg，一般动物的脊梁免不了粉碎性骨裂的。

在自然环境下，虎通常只捕食野鹿、野羊、野猪、狍、麝、麂等有蹄类动物，而狮子会攻击野牛群，猎杀长颈鹿甚至大象。给人狮子更强的感觉。这是因为老虎是“独行侠”，猎食是单兵作战；狮子是成群出动，捕食就是围猎，属兵团作战，它们趁大型猎物落单的情况下，择机群起攻之。

资料记载，有斗兽场表演狮虎对决，一对一单挑，狮子基本没有胜算。

社会学上有个观点：无伦人类还是动物，总是强者孤独，弱者成群。这当然不是说狮子是弱者，只是跟老虎比，还不够强大。

自从被人类圈养后，在一些野生动物园里，老虎和狮子常被安排在一起。人工喂养，按时开饭，它们不用为抢肉打架。 衣食无忧的日子淡化了领地意识，久而久之，就和平共处了。甚至还发生了一些跨界爱情故事，孕育出“虎狮兽”和“狮虎兽”。前者是虎爹狮妈，后者狮爹虎妈。

如今，虎在全球已被列入濒危物种。在我国，野生虎已受国家一级重点保护。 尽管我国人工饲养的虎数以千计，老百姓对老虎也不算陌生，动物园、马戏团都有。 然而，界定濒危与否，考察的只是该物种在野生环境中的生存状况，不包括人工繁育、人工圈养的。 野生物种有最小有效种群限制，低于这个标准，就不可避免会逐步走向灭绝。到目前为止，世界上尚无把人工繁育的老虎成功放归自然的先例。

千百年来，民间百姓一直惧怕老虎吃人，历代官府也悬赏消除虎患。面对强大的老虎，古人没什么办法，只能是成群结伙，举着火把，敲锣呐喊驱赶。人们期待出现英雄，于是有了“武松打虎”的传说。

据说当年施耐庵在村边的后阳岗溜达，遇见一条黄狗趴在树下，同行的庄丁武阿二把它打跑了。施耐庵突发灵感，把这事写进了小说：后阳岗改叫景阳岗，黄狗变做吊睛白额虎，武阿二就成了武松。历史上确有武松其人，但不曾打过老虎，只是和一个名叫“蔡虎”的地痞打过架。

“武松空拳打死老虎”，原本只是人类意淫的产物，却在民间广为流传，人们津津乐道，扬眉吐气。老虎听说了，开始也很吃惊，不清楚“武松”是什么神兽。 当知道就是那种叫做“人”的两足无毛动物时，老虎们都笑了。

到了近代，情况就不同了。首先，火药工艺进入了狩猎行业，猎杀老虎变得容易了； 其次，随着人们物资需求的变化，虎体器官制品的价值越来越被推崇抬高。一些人为了发财铤而走险，打虎从原来被动防御转变为主动攻击； 再就是，人口剧增需要砍伐森林，拓展耕地，老虎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 虎是独居动物，一只成年虎栖息需数十平方公里区域，里面得有成群诸如野猪、野鹿、狍子或大小差不多的动物供它捕食才能生存。植被的破坏，野生有蹄类动物锐减（这当中也有人类狩猎的因素，半个世纪前猎人还是一种正当职业）。老虎食物短缺，不得不离开深山老林，向人类居住的村庄靠拢，伺机偷袭牛羊等家畜，甚至吃人，人虎矛盾越发冲突。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有老虎出没的地区，政府会组织专门人员，真枪实弹和老虎作战。每当猎杀了老虎，人们欢欣鼓舞，政府大肆表彰。是曰：为民除害。

　　直到野生老虎越来越少，几近灭绝边缘，国家赶紧立法保护，为时已晚。1986年11月，湖南省安仁县一只未成年华南虎因误踩野猪夹不治身亡，成了中国野生华南虎之绝唱，从此再无人见过野生华南虎。近30多年来，时不时会冒出一些华南虎的传闻，说发现老虎脚印或疑似虎的毛发、粪便，却始终无人能提供活体存在的确凿证据。 其中最具闹剧意味的，是“周老虎”事件。

主角周正龙，一位会打猎的农民，他深信他的家乡还有老虎，只是苦于找不到物证。他别出心裁，在2007年，翻拍了年画“老虎卧瀑图”，谎称实地拍到了野生华南虎。当地林业部门如获至宝，又是颁发奖金，又是新闻发布会，一时间举国震惊，周正龙风光无限。

这种拙劣的造假没多久就露馅了，他因诈骗锒铛入狱，还牵连陕西林业厅大小10余位官员受到处分。 周正龙2012年刑满出狱，痴心依旧，信誓旦旦对媒体说：只要给我一杆步枪、两发子弹，我可以拖一只老虎到天安门广场让全国人民看看！ 他翻山越岭，风餐露宿，寻觅老虎踪迹，还在山上安了多台动感照相机，以期捕捉到华南虎的影像，但始终无果。

一晃又10年过去了，老虎风波早已平息。 听说周正龙几年前就改行养蜜蜂了，技术还不错。他表示愿意带领乡亲们共同致富，当地政府已为其发放了相关“培训老师”的聘书。 

野生虎的部分亚种已灭绝，但东北虎、印支虎、孟加拉虎等亚种虎的零星个体在我国部分地区仍有出没。国家在这些地区划出 “虎自然保护区”，尽量恢复良好生态环境，让各种有蹄类野生食草动物繁衍起来，给老虎生存提供条件。 还有森林警察监控，不给盗猎者任何机会……昔日叱咤风云的百兽之王，如今东躲西藏，不敢露面，不免令人唏嘘。 据说目前我国虎自然保护区已有30多个，可谓“粥多僧少”，国内野生虎全加在一起，也到不了30只。 名曰虎保护区，大都却是“猴子称大王”。

相传曾有艘远洋船偶尔停靠一个荒岛，走的时候无意中把船上的几只猫留在了岛上。若干年后，船再次经过，水手们惊奇发现，这里居然成了“猫岛”，到处都是野猫。原来，这个岛是海洋鸟类栖息地，岛崖的巢内有许多鸟蛋和雏鸟。每天退潮，海滩上到处都是螺蟹之类的小海鲜。喵星人在这里，美食享用不尽，而且没有天敌，仿佛置身快乐的伊甸园。 猫的生育周期短，每年可呈几何倍数增长。印证了谚语：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可惜，对于野生虎来说，并非有了“火种”就可以燎原起来的。

母虎是独居的，发情期间，假如遇不到配偶，就会失去受孕机会。即便公虎循着气味找了过来，完成交配程序（通常3-5天），母虎就会下“逐客令”。公虎说走就走，洒脱离去，并无牵挂。母虎孕期约3个半月，然后生产，哺乳。在最初的几个月里，虎崽十分柔弱，野猫、狐狸等小兽都能伤害。母虎外出猎食，必须将虎崽藏在草丛里，还是防不胜防。相比其他动物，幼虎成活长大的几率不是很高。小老虎通常和母亲一起生活2年，母虎的职责不仅仅是将孩子养大，还要教授追踪、扑杀、搏击等生存技能。只有当孩子可以独自谋生离开后，母虎才可能再次进入发情期。 单亲妈妈的艰辛多少会留下些心理阴影，有的母虎就不愿意生二胎了。金华方言有句很经典的 歇后语，借虎说事，表示“仅此一回”的意思，只是听着有点不雅。

同样是猫科，狮子繁育后代就容易得多。作为群居动物，雄狮争霸强者胜出，一旦当上首领，立刻妻妾成群。狮王警惕关注着“后宫”每一位成员的生理周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播种”时机。母狮们也不吃醋，还情同姐妹，对“外甥们”视如己出，倾情呵护。一旦狮群易主，母狮们集体改嫁，毫无怨言。新狮王会杀死前狮王留下的幼狮，一是为保证群里血脉纯正，二是让哺乳中的母狮提前发情。失去孩子的母狮，擦去眼泪，又死心塌地地为新狮王生儿育女了。 

扼杀同类幼子的毛病，老虎也是有的。“虎毒不食子”，仅指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不包括“隔壁老王家的”。不同的是：为了保护孩子，母虎会奋力抵抗，以命相搏。公虎觉得两败俱伤有点犯不着，只得悻悻离去。故而在民间，老百姓把那些有本领管束老公的彪悍女人，誉为 “母老虎”，而非“母狮子”。

　　古往今来，虎在亚洲许多民族文化中备受推崇，被认为是力量、勇气、尊严的象征。印度和孟加拉国等国家，老虎甚至是至高无上的国家动物。我国的彝族，是忠实的敬虎奉虎的民族。多年前我当兵在云南驻训，一次在房东家里见过一本印制简陋的册子，介绍彝族是如何敬奉老虎的。里面有开天辟地万物起源的故事，记得有说天是由老虎的四根大骨头当柱子撑起来的……

在野生动物中，凶猛的不少，如狼、熊、毒蛇等等，它们只是让人害怕。唯独老虎，是一种让人又怕又爱的感情。在汉民族传统文化里，虎是被褒奖的。比如带“虎”的成语大都是积极向上的，老百姓也喜欢用“虎”字为孩子取名。

老虎体态伟岸，几何状的斑纹，有规律地点缀在黄色皮毛上，色彩绮丽。颈粗肩窄，身型流线，四肢强健，力感贲张。额头上几道浓黑的粗纹，像毛笔写的“王”字。它踱着方步，昂首阔步，王者风范，霸气十足。

人们对虎的喜爱，很大的原因就是老虎气度不凡的威仪。中国画里，虎是历久不衰的题材。

古人最早创造的“虎”字，就是一幅老虎的简笔画：头朝上、尾朝下、腿朝左，有尖利爪子，张嘴呲牙，身上还有花纹。后来简化了，“虎”，看上去，依旧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字。

一代枭雄张作霖，酷爱写“虎”。相传一次出席酒会，一位日本名流请张大帅赏字，他大笔一挥写了个“虎”，题款将“张作霖手墨”写成“张作霖手黑”。日本人嗤笑，说“墨”漏了个“土”，写错字了。张大帅眼睛一瞪骂道:“妈了个巴子，对付你们日本人，手不黑行吗？ 这叫‘寸土不让’！”

　　辩证法有个观点：“断了的手不是手”。因为离开了人的身体，手丧失了手的功能，所以不再是手了。同样道理：“关在笼子里的虎不是虎”，老虎在自然界生物链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如古诗所云：虎啸青山万木荣。离开了大自然，虎就没这个作用了。可以说，关在笼子里的虎就是只大猫。

在虎年谈论野生虎的生存现状，的确是个伤感话题。只愿这一珍贵物种能永久繁衍生息下去。

颜世亮

2022年元旦於杭州桥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