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木 芙 蓉</b></p><p class="ql-block"> 文/杨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生活在麻阳的一个只有六十余户的村庄。我想给村庄家家门前的芙蓉写一篇文章,题目就叫《芙蓉》,但是又怕有一些读者误以为我写的是荷花(因为荷花的其中一个别称也叫芙蓉),虽然芙蓉一般指的是木芙蓉,我们这里也都称木芙蓉为芙蓉,我写的芙蓉也是木芙蓉,不过,为了使所有人都能读得明白,我只得在原题目前加上一个“木”字,变成了《木芙蓉》。</p><p class="ql-block"> 其实,木芙蓉与荷花虽然皆有一个共同的别称——芙蓉,但是它们的叶不同,花不同,更重要的是生存环境不同——前者生存于陆,后者生存于水。《格物丛谈》以此区分二者曰:“芙蓉之名二:出于水者,谓之水芙蓉,荷花是也;出于陆者,谓之木芙蓉,此花是也。”</p><p class="ql-block"> 木芙蓉,一名芙蓉,一名拒霜,一名杹木,一名地芙蓉,一名木莲,为观赏之花木,原产于我国湖南。其它省份的木芙蓉都是引种自湖南,日本及东南亚各国的也是引种自湖南。因湖南为木芙蓉的原产地,故素有“芙蓉国”的美称。</p><p class="ql-block"> 木芙蓉的花期为每年的八月至十月,其花分为单瓣与重瓣两种。花白色的,名白芙蓉;花粉色的,名粉芙蓉;花红色的,名红芙蓉;花黄色的,名黄芙蓉;花红白一树的,名二色芙蓉;花“朝白午桃红晚大红”的,名醉芙蓉。另据《种艺必用》载,邛州有一种木芙蓉,花“初日白,明日鹅黄,又明日浅红,又明日深红,比落微紫色”,名弄色芙蓉,又谓之文官花。可惜早已绝种,后人无缘得见。</p><p class="ql-block"> 关于木芙蓉的娇艳,诗人多有描写,如林景熙《白拒霜》诗曰:“美人潇洒江水东,玉为肌骨冰为容。岂无嫣红闹别浦,自性淡伫羞迎逢。”徐铉《题殷舍人宅木芙蓉》诗曰:“怜君庭下木芙蓉,袅袅纤枝淡淡红。晓吐芳心零宿露,晚摇娇影媚清风。似含情态愁秋雨,暗减馨香借菊丛。默饮数杯应未称,不知歌管与谁同?”郑域《木芙蓉》诗曰:“妖红弄色绚池台,不作匆匆一夜开。若遇春时占春榜,牡丹未必作花魁!”朱淑真《黄芙蓉》诗曰:“如何天赋与芬芳,徒作佳人淡伫妆。试倩东风一为主,轻黄应不让姚黄!”姜特立(一说为顾逢)《二色芙蓉花》诗曰:“拒霜一树碧丛丛,两色花开迥不同。疑是酒边西子在,半醒半醉立西风。”陈简轩《醉芙蓉》诗曰:“璚姬秋宴集蓬壶,酒晕微微上雪酥。笑倚西风浑不定,因临流水欲相扶。绿云香减霜初冷,红玉痕消日又晡。妆镜明朝见真色,不知犹带宿酲无?”</p><p class="ql-block"> 正因为木芙蓉如此艳丽绝伦,故而在汉朝便出现了人工栽培,成为观赏的花木之一。到了晋朝,木芙蓉添了新的雅用:宫里的染坊“以(木芙蓉)花染缯为帐,名芙蓉帐”。芙蓉帐极其华丽,专供后妃使用。晋亡,芙蓉帐的染制工艺流到民间。南北朝、隋朝、唐朝、五代、宋朝、元朝、明朝、清朝,每朝的宫里的染坊有染制芙蓉帐,民间也有极少数人染制芙蓉帐,二者的区别是——宫里染制的芙蓉帐依然为后妃用物,民间染制的芙蓉帐则为商物。民间染制的芙蓉帐的售价一向非常高昂,购置者一向为官宦、富豪的妻妾。芙蓉帐的染制工艺最后随着清朝的灭亡而失传。到了唐朝,木芙蓉又添了新的雅用:才女薛涛以“(木)芙蓉(茎)皮为料,煮糜,入(木)芙蓉花末汁……”制作出一种比传统笺纸狭小一些的深红色的笺纸。此笺纸之色远美于传统笺纸,且尺寸更适合写诗。薛涛经常以此笺纸写诗与韦皋、元稹、白居易、牛僧孺、令狐楚、裴度、张籍、杜牧、刘禹锡等人相唱和,使得此笺纸名著于文坛。因这种笺纸为薛涛所创造,当时的骚人墨客便谓之曰薛涛笺。薛涛笺备受当时及后世的骚人墨客的喜爱与推崇,当时直至清亡的一千一百年里,不断有人仿制,高价鬻与骚人墨客,经常供不应求。清亡,薛涛笺的制作工艺亦失传。到了宋朝,木芙蓉又添了新的雅用:一位喜爱木芙蓉的文学创作者“采(木)芙蓉花,去心、蒂,汤瀹之,同豆腐煮”,烹制羹,因这道羹“红白交错,恍如雪霁之霞”,故这位文学创作者将之名曰雪霞羹。雪霞羹滋味鲜美,带着浓郁的文学风味,且木芙蓉花易采撷,豆腐价廉,烹制方法简单,当时很快便在文学创作者中传播开来。由于宋朝统治者开放文学创作者的言论自由,并欣赏、善待文学创作者,再加之文学创作者在宋朝社会上有较高的地位与较好的待遇,因此,宋朝的官员文学创作者人数与平民文学创作者人数,均数倍于别朝。雪霞羹进入宋朝文学创作者的生活之后,每年木芙蓉的花期,宋朝的京都、城市、集镇、乡村……皆会出现很多幅文学创作者采摘木芙蓉花烹制雪霞羹食用的画面。雪霞羹在宋朝成了一道文学创作者必食非文学创作者不可食的素羹。雪霞羹一直流传至今,雪霞羹的食用习规也一直保持至今。</p><p class="ql-block"> 我们村庄建立于明初。村庄建立之时,只有六户,每户皆在自家门前植了数株木芙蓉。后来,村庄每生发出新户,新户也都在自己的新家门前植数株木芙蓉。木芙蓉衰枯后则重植,再衰枯后再重植……如此,家家门前的木芙蓉至今不绝。尽管我们村里人一直都知道木芙蓉有上述这些雅用,但却从无将门前的木芙蓉用来作这些。先说我们村里人为何从无将门前的木芙蓉用来观赏:赏花,历来都是上层社会的人与中层社会的人做的雅事之一,因为他们衣食无忧,有闲暇,有精力。我们村里人代代悉是农民。农民为底层社会群体,历来被上层社会群体与中层社会群体剥削、欺压,是以农民历来都活得非常艰辛。旧时,我们村里人为了衣食,每日都要辛苦务农,没有时间与精力观赏门前的木芙蓉;如今,我们村里人为了衣食住行,每日都要辛苦务农或辛苦务工,还是没有时间与精力观赏门前的木芙蓉。再说我们村里人为何从无将门前的木芙蓉用来染制芙蓉帐、制作薛涛笺:如果我们村里人能染制芙蓉帐、制作薛涛笺,那么,旧时,完全可以不用辛苦务农,只靠染制芙蓉帐、制作薛涛笺出售,便能过上较宽裕的生活;如今,完全可以不用辛苦务农或辛苦务工,只靠染制芙蓉帐、制作薛涛笺出售,也能过上较宽裕的生活。问题是,在明、清时期,我们村里人不知道染制芙蓉帐、制作薛涛笺的方法,不能染制芙蓉帐、制作薛涛笺;清朝灭亡之后,染制芙蓉帐与制作薛涛笺的方法俱失传,我们村里人更加不能染制芙蓉帐、制作薛涛笺了。最后说我们村里人为何从无将门前的木芙蓉用来烹制雪霞羹食用:我们村里人的先祖是明初的一位平民文学创作者,与六子居于长沙。先祖因所著文章获罪下狱,家人买通官吏,一年得释。回家后从此弃笔,一年后病逝。去世前留下遗训:后人不可当文学创作者,除非文学创作者的状况一如宋朝,方可。其六子皆不愿继续在长沙居住,便各携妻小移家至此,建此村庄。我们村里人代代遵守先祖遗训。明、清两朝,统治者关闭文学创作者的言论自由,对文学创作者实行文字狱,我们村里没有人欲当文学创作者;民国,文学创作者的状况一如宋朝,我们村里有一人欲当文学创作者,他起初身患重病,不能创作文学作品,后来病情好转,开始创作文学作品,未竟,民国灭亡,以是其志终不遂;如今,文学创作者的状况一如明、清两朝,我们村里也没有人欲当文学创作者。就这样,我们村里至今都没有出现过文学创作者,自然也就从来没有人采摘门前的木芙蓉花烹制雪霞羹食用。</p><p class="ql-block"> 我们村里人一直都是将门前的木芙蓉用来制作绳索及治病。至于将之植在门前,自然是为了需要使用时,便于采取。</p><p class="ql-block"> 绳索,在农事中的用途非常广泛,几乎所有的农事都需要用到。旧时,农民用的绳索都是自己以植物制作的。由于可制作绳索的植物有很多,全国各地的农民制作绳索所用的植物也不可能一致,有的地方的农民用荨麻,有的地方的农民用棕榈,有的地方的农民用竹子,有的地方的农民用马蔺,有的地方的农民用龙须草……我们村里人都用木芙蓉。木芙蓉茎皮可制作绳索,在多种文献中都有记载,如《山居本草》曰:“(木芙蓉茎)皮可为索。”《群芳谱》更是记载了用木芙蓉茎皮制作绳索的方法:“(木芙蓉茎)皮柔韧,连条风戾之,至春,沤于池,以纠绠索,甚能胜水。”我们村里人都知道这套方法,但却从来不用这套方法制作绳索,因为这套方法制作绳索需要花费的时间过长,有时急需绳索使用,无法制作出来,深为不便。我们村里人一直都是用自己的一套方法制作绳索:砍下门前木芙蓉较粗的老枝条,放进池中浸泡两三日,捞出,铺在平滑的石板上,用光滑的石头进行捶打,直至枝条碎裂,纤维尽露,然后细心梳理纤维,除去木质碎片,悬挂于通风处至完全干燥后(完全干燥需五六日),搓成绳索。若需急用,则可将枝条的浸泡时间缩短为半日,用火将纤维烘干(只需一个小时便可烘干),如此,一日之内便可制作出绳索。只是由于缩短了枝条的浸泡时间,再加之纤维是用火烘干的,使得制作出来的绳索的韧性降低了一些。木芙蓉的生命力很旺盛,到了明年春季,又会抽出许多新枝条来。木芙蓉茎皮制作的绳索,最长可使用六七年,最短可使用两三年。等到用坏时,以前抽出的那许多新枝条已长成较粗的老枝条了,又可用来制作新的绳索。</p><p class="ql-block"> 木芙蓉能治病,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很多花卉花木都能治病,如菊治“风热感冒,头痛眩晕,目赤肿痛,眼目昏花。”百合治“咳嗽,眩晕,夜寐不安。”玫瑰治“肝胃气痛,食少呕恶,跌扑伤痛。”山踯躅治“风湿骨痛,月经不调。”……木芙蓉呢?《本草纲目》曰:“治一切大小痈疽、肿毒、恶疮。”木芙蓉治疗痈疽、肿毒、恶疮的功效及用法,《本草纲目》作了详细说明:“木芙蓉花并叶,气平而不寒不热,味微辛而性滑涎粘,其治痈疽之功,殊有神效。近时疡医秘其名为清凉膏、清露散、铁箍散,皆此物也。其方治一切痈疽发背,乳痈恶疮,不拘已成未成,已穿未穿,并用芙蓉叶或根皮或花,或生研或干研末,以蜜调涂于肿处四围,中间留头,干则频换。初起者,即觉清凉,痛止肿消;已成者,即脓聚毒出;已穿者,即脓出易敛。或加生赤小豆末,尤妙。”我们村里人只要生了痈疽或肿毒或恶疮,就用门前的木芙蓉治疗,但用法与《本草纲目》记载的用法略有不同:采取鲜木芙蓉花或叶或根皮,捣烂,敷在恶疮四周,一日三次。轻者,数日可愈;重者,十余日可愈。《本草纲目》记载的用法应是医学家在原始用法的基础上研究出来的,疗效应该更佳,我们村里人的用法或许是最原始的用法。</p><p class="ql-block"> 如今,集市上早已有售制绳机制作出来的尼龙绳了,比木芙蓉茎皮制作的绳索更结实、耐磨,售价也不高;药店里也早已有售治疗痈疽、肿毒、恶疮的多种内服的、外用的中成药、西药,用法比木芙蓉的用法更简便,疗效也更显著,售价也不高。但我们村里人没有购买集市上的尼龙绳用于农事,依旧以木芙蓉茎皮制作的绳索用于农事;生了痈疽或肿毒或恶疮,也没有购买药店里的中成药、西药治疗,依旧用木芙蓉治疗。尽管节省不了多少钱,但对于我们这种收入与开支几乎相等的普通农民来说,用这些省下来的小钱买些油盐也是好的。</p><p class="ql-block"> 我们村庄每户还要将自家门前的木芙蓉延续下去,因为以后仍需用之制作绳索及治病。至于以后可不可能将之用来观赏、将之用来烹制雪霞羹食用,我们村里人心中都十分雪亮:以后,只要自己仍是农民,就不可能将之用来观赏;虽然可能将之用来烹制雪霞羹食用,但那也是数十年以后或数百年以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19.10.19</p><p class="ql-block"> (此文已发表于《散文网》,请勿盗用或抄袭!一经发现盗用或抄袭,必将追究法律责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