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猫咪呀

红云

（一） 几年前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念高中的女儿轻手轻地脚地走进我的房间，神秘地递过来一本翻开的杂志页面，我疑惑着，女儿俏皮地眨眨眼睛又满眼期盼地示意我看看文章，我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题目——《我与幸福的距离，只差一只猫》，我不禁哑然失笑，村上春树这篇文章的题目直抵女儿心中所想，为她的养猫游说行动直白而响亮地发声了。 跟大多数孩子喜欢亲近小动物一样，女儿也非常喜欢小动物，从她上幼稚园到念初中期间，我们家先后入驻过漂亮的金鱼、可爱的小仓鼠、蹦蹦跳跳的小白兔，小动物们带来的快乐满满的写在女儿的脸上。上了高中，女儿同桌家里猫狗双全的幸福生活羡煞班里好多同学，周末她常去同桌家里撸猫逗狗，从此执着地喜欢上了喵星人。于是几次三番想要说服我在家里也养一只猫，我一直不为所动。因为：首先家里没有养猫的经验，以往那些小宠物不是池养就是笼养，很好控制喂养范围，不必为此全屋沦陷；其次猫猫狗狗均自带与人不相融的“细菌部队”，很可能让本就一地鸡毛的日子又飞来一地猫毛，让人难以招架；最重要的是猫咪粘人容易让人动情，深恐失去而给人带来伤感。所以我一直是抵触而又抗拒的，之后家里凡是遇到举棋不定的事儿，总拿养不养猫来取舍，总是不能说服对方。 女儿拽着我放下手中的家务，把我拉到书房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把书放在我面前，暖暖的阳光轻抚书页，温暖的文字一字一句慢慢融化着我的心田。作者村上春树小时候没有兄弟姐妹，总和一只大母猫玩在一起，一起晒太阳，一起嬉闹，快乐的光荫一直陪伴他到少年时代。在他二十出头，刚结婚的时候，住在东京郊外一所四下漏风、滴水成冰的房子里，那时的他买不起暖炉，就和养的两只猫抱在一起取暖入睡，在那段艰苦的日子里，是和猫抱团取暖，为他的生活增添了温暖的情意。此后，他就那样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后，把猫放在膝盖上，一边啜几口啤酒，一边写起了自己的第一篇小说。他说生活中总有无趣而且到处都是烦心事的时候，可只要和猫儿一起坐在午后的阳光里，静静地闭上眼睛，时间就会温柔而亲密地流淌过去。有人问村上春树，为何您的作品总能让人感到温暖呢？他说，这应该归功于陪伴我写作的猫咪吧，猫的毛吸满了太阳光的温暖，告诉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部分。 读完那篇文章，一时竟让我对养猫的强势抗拒变得软弱无力，我柔情似水的表情让女儿窃喜，于是就含糊其辞地和她拟定了一份养猫口头协定。于是在女儿大一的那年夏天迎来了我们家里的第一只猫咪，那是女儿在网上与一家猫主人取得联系后，从猫妈妈生下的五只猫咪中率先选中最帅最漂亮的那一只——有点儿洋气血统的英国短毛橘猫。那个清凉的早晨，猫主人从重庆风尘仆仆携猫而来，和女儿千叮咛万嘱咐地交接完后，泪眼朦胧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两个月龄的小猫咪就这样离开了深爱它的主人、父母和兄弟姐妹们，怀揣着它的健康小本本只身来到了我们家，开启了它全新的猫生。 （二） 一个月前，女儿在它还没到我们家来时，就在家里做起了改装工程：家里两个阳台，一个阳台有鱼池，为防止它私自跑到阳台抓鱼跌落池中而做了栏杆门；另一个阳台则为防止它摔下楼去而做了隐形防盗网。线上线下早已备齐了养猫所需的一切生活物品：夏天凉爽的竹编窝窝，冬天暖暖的毛绒窝窝；象宫殿一样漂亮的方便又自带隐私的厕所；组合贮物箱柜、猫爬架、猫抓板、消毒水、猫砂、猫粮、餐具、水罐；专属浴波、毛巾、玩具和零食等等，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象迎接一个初生婴儿的到来一般。 小小的它初来乍到，又好奇又胆小，在客厅的角落里蜷缩成一团儿，橘黄色与奶白色的猫毛相映成趣儿地衬着它两颗圆珠子一样的眼睛煞是可爱，小眼神儿怯生生地四处张望。小家伙的名字也还没有，不过大家一致通过沿用十几年前在奶奶家住过一晚上的那只小白狗的名字，那只小狗是女儿的爸爸为取悦她，未经家人同意从朋友那里兴高采烈地带回来的，在大家惊奇地注视下圆滚滚地从皮鞋盒里滚到地板上，摇着小尾巴汪汪地叫，当即取名luilui（重庆方言即圆滚滚的意思）。只是因为当时暂住孩子奶奶家，还不具备养宠物的条件，小狗狗只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很不舍得地送人了。虽然只住了一天，但让我们想念了十几年，所以把对luilui狗狗的爱与思念转赠给眼前的猫咪也就顺理成章了。 luilui大概是感觉到家里女儿最宠爱它，于是乎女儿就成了猫妈妈，我也只有被动升级了。整个暑假，女儿和猫咪形影不离，白天她学习时它就在电脑边跳上跳下，累了就趴在键盘上睡觉觉；晚上女儿看电视它就靠在她旁边酣睡，打着哈欠醒来，蹬着两腿儿拉长身体使劲儿伸个懒腰，乜斜了一眼又趴着女儿的腿睡了；晚上女儿进卧室了，它就静静地趴在门外巴巴地等她醒来开门。坚决不让它进卧室是猫咪来之前和女儿约定的规矩，所以晚上我们都互不打扰安然入睡，luilui在每个月亮升起来的夜晚都独守在客厅，有时也觉得它怪可怜的。它总是居无定所，每天早晨我打开卧室门，它不是从沙发角落跑出来，就是从纸箱里钻出来，或者从钢琴上跳下来……反正就是不在它的窝窝里乖乖睡觉觉。 我被动地当起了铲屎见习生，还没有完全从心里接纳这只小猫咪，总是屏住呼吸眼睛看向别处才能给它清理便便，然后立即对猫砂全面喷洒酒精消毒；或者不小心碰了它一下，立即抹肥皂冲流水反复洗手才放心。 luilui倒是毫不在意我嫌弃它，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很多生活好习惯，比如每次出恭知道掩埋大小便便不让其发出臭味，也知道抖掉粘在脚爪上的猫砂再离开厕所；饭后晓得舔净小嘴巴旁边的饭粒儿，然后很仔细地洗洗脸并整理发型；再使劲儿抖抖全身毛发等待吸收爱的阳光。女儿不断对luilui进行调教，不几日它居然会握手和倒地装死。只见女儿把零食儿放在左手让它看见，然后伸出右手示意它来握手，它便迟疑着把小爪爪放在女儿手心里，女儿趁机握住它的小爪上下摇动着，算是握手了。女儿再大喝一声“啪！——”它立即应声倒地，闭上眼睛一动不动装死，一秒又活过来，旋即起身凑上来讨要它的零食儿吃，就象小孩子在大人面前使劲儿讨喜然后就能得到想吃的糖果一样，它竟这么有灵性，我不由得喜欢起它来。 （三） 女儿上大学后，照顾luilui的“任务”责无旁贷地落在我身上，它也很识时务地来靠近我粘我，当然，它别无选择。我的一举一动都左右着它的视线，在家里不管我去哪里它立刻尾随而至，只要有人在家，休想5分钟不让它见到你，不然它会一直挠门喵喵叫直到你开门，活脱脱一个小跟班。我做卫生它就兴奋地满屋蹿上跳下，好像要适时监督我是否打扫干净了；我看书它就安静地我旁边睡大觉；我拉了门在厨房做饭它就在外面透过玻璃门看我忙碌着，耐心地等待我开门；若是我出门办事去，它必送我至门口，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好象要告诉我早些回家陪它玩。有一回匆匆忙忙到了小区大门口发现忘带什么了，又折返回家，打开门只见它还呆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我，让人心里着实颤了一下，想来每次出门它都是这样巴巴地在等待我回家，于是出门在外就有了牵挂，怕它饿了渴了，怕它寂寞…… 不知不觉过了半年，luilui长大了，圆滚滚的身形让人喜欢，毛色蓬松而鲜亮，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动，整天上窜下跳精神抖擞，活泼泼一枚英俊少年。朋友用经验告诉我：为了以后它能做一只不惹事儿、不节外生枝的安静的乖猫咪，必须去宠物医院做一个手术。朋友说得理所当然，我也深以为然，觉得这不过是作为一只宠物猫必经的一个常规喂养环节而已。于是过了几天赶紧拎着它去了宠物医院，轻松地把猫交给宠物医生，然后淡定地坐在外面沙发上等它出来。当宠物医生怀抱着它出现在我眼前时，小小的身体垫着手术后蓝色卫生垫，外面罩着厚厚的毛毯，脖子被套上一个防舔的防护圈，四肢无力地耷拉着，满眼委屈，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活泼之态。宠物医生叮嘱我回家后的各种注意事项，我木然而立，眼泪夺眶而出，此情此景是我完全没有料到的，那一刻好心痛又好后悔，才觉得人太残忍了，就那么随意决定了它的命运，深深自责从此欠了它什么。因为麻药的原因，回到家它走路总是要东倒西偏，我因此泪奔了好多天。经此事后，我决定好好爱它，对它的感情也与日俱增。 我会主动抱它，给它洗澡，为它梳理身上的浮毛，抱它到阳台上看外面的世界……每天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让它有舒适的生活环境；会跟它说很多话，让它不觉得寂寞，其实猫是喜欢独处的；给它买了各种玩具，还买了鱼干，总之就是想减轻自己的负疚之感。不断地呼唤它的名字——luilui——luilui，慢慢地它知道自己的名字，每叫一声，它就喵喵地回应一声；如果多会儿不见它，它会自己喵喵叫唤，循声去找它，多数时候是误把它关进某个房间了，而它会主动“求救”。 luilui是一只没有见过老鼠的猫，没有了晚上加班逮老鼠的光荣任务，它就与人一起养成白天玩晚上睡的生活习惯，不过眼睛仁儿依旧是白天一条线晚上一团黑的老样儿。白天它尽管撒娇卖萌，逗主人开心是它最大的任务。它喜欢花朵，每次家里有了鲜花，它总爱围着花儿团团转，眯起眼睛嗅个不停。它不喜欢买来的玩具，反而对每次我带回家的花儿草儿野果儿特别感兴趣，看来是一只喜欢亲近大自然芳香的猫咪，可是luilui除了出门去过宠物医院，只在阳台上看过远山近水，它总的来说还是愿意宅在家中温暖的避风港里，这样它才感觉舒服自在，一枚妥妥的宅男。 喜欢玩手机拍照的我，常常会捕捉luilui的每一个可爱又有趣的瞬间，照片数量直逼人类照片在我手机里的空间。每每把它的帅照发在朋友圈，必得点赞无数，我也会很开心，就象自己的孩子得到别人夸奖一样，它的每一个瞬间就象一颗小星星，亮晶晶地点缀着我们的生活。 只有一点儿可恼它，总是不让人睡懒觉，每天早晨天麻麻亮就在门外候着，先小声试探性地喵喵叫，看你醒了没有；若没有动静就大声喵喵叫，若还没动静就开始用爪子“砰砰”地刨门；若你还是无动于衷，它就骚扰升级大声喵喵叫的同时雷鸣般地刨门，直至你开门投降。一直想改改它这个毛病，有一次天刚濛濛亮又被它吵醒了，索性觉也不睡了，誓与它展开拉锯战，任它怎么叫唤怎么刨门，我只充耳不闻，顾自划拉手机信息。它持续骚扰了好一阵，慢慢地它的声音小了似有啜泣声，心下终是不忍，赶紧下床开了门，见它垂着小脑袋，不停地抽搐着呕吐了一地，蹲下看它，它眼里噙满泪水，象个委屈极了的孩子，抱起它轻拍安抚了好一阵才安静了。我只好投降晚上不再关卧室门了，早晨它就悄悄爬到被子上等我醒，如果太久没醒它就没了耐心，用粉粉的小脚垫不断蹭你还喵喵叫，不堪其扰只得起床，它就欢快地跑出去等我为它添食进餐了。 有一次我有急事要出门十几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置luilui，放在家里吧，怕它大闹天宫后果不堪设想；如去宠物店寄养，关在宠物店的那个小笼子里十几天会不会把它关傻了？正不知所措时，一位善良而热心的姐姐爽快地答应暂时收留它，总算是把它交割出去了。人虽在外面，心里却时时惦记着它，会不会不习惯新的住处，会不会以为被抛弃了？姐姐深知我心，时时报告它的新动向：luilui到了她家，一直缩在墙角一动不动，也没怎么吃饭，一如刚到我家时的模样。朋友还发来照片以慰我的牵挂，看它落寞的眼神，时时望向窗外，似乎在寻找和期待什么。我心里真不是滋味，真想把它立刻搂在怀里戳戳它的小鼻子，然后轻轻地告诉它我们永远不会抛弃它并会一直爱它。后来把它接回家，它就更撒娇了，饭也不好好吃，每天喵喵叫着让人喂它，一到它的饭点，它就蹭你起身边小跑着边回头看你是否跟上它的步伐，到它餐桌前只等饭来张口了。 （四） luilui好象没有做过什么特别让人生气的事儿，既便有也好象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它就这么被我宠着爱着又长大了一岁。我对它一惯采取缓靖政策，而且一再妥协，可以进厨房、可以爬上窗台，可以进卧室，晚上允许睡在卧室里的被子上面……不知不觉在家里对它已经没有设禁区了，我也从菜鸟级铲屎员荣升资深铲屎官。可它竟然恃宠而骄，在家里肆意妄为，常常伸出小爪子“嘎吱嘎吱”把沙发抓出几道印儿；有时趁阳台门没锁，跳上池边去抓鱼；有时故意用爪子把窗帘划啦出线头儿；有时又故意把小瓶子什么的推到地上，等你去捉它时又一溜烟儿飞奔至床下让你逮不着的地方躲起来，让你干蹬眼儿……“劣迹”斑斑，罄竹难书。但好象我总也生不起它的气来，扯着嗓子假装大声斥责它并作势要狠揍它，它倒是不否认也不还嘴，乖乖地低着头任凭发落，算是认下所有罪状，一转身又等着下次再犯。 宠物是什么？有人说是在你家骗吃骗喝一辈子，走了，骗你一串眼泪的家伙；有人说是你尽力爱了宠了又悄然离去的伴儿；我说猫咪就是一只甜蜜的负担，让人不能远行，但它会用整个的猫生陪伴人生的某段旅程，这样的缘份也算得是世间很美好的相遇。它让我学会独处时自言自语地喜怒哀乐，因为角落里一直有两只猫耳朵在听；如果你爱上了一只小猫咪，喂养它的小麻烦会迎刃而解，它给你的快乐远远大于你对它的付出，比起它需要你，也许你更需要它。也许，你和幸福的距离真的就差一只猫呢。“善良的老妇人告诉我们，猫对人的好坏有着最棒的判断力，猫总是会跑到一个好人的身边。” 作家伍尔夫说。 老人的孤独也许猫咪才能懂得，晚年的冰心奶奶说：“在白天，我的第二代人教书去了，第三代人上学去了，我自己又懒得看书或写信的时候，一只小猫便也是个很好的伴侣。” 猫咪也有和狗狗一样的美德，海明威说“猫是最善良最忠诚的伙伴。”而“晚安，我的小猫”也成了海明威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猫咪给人带来的远不只这些，村上春树说，“我从猫的身上学到了许多事，关于如何平等对待生命的重要事情，幸福就是温暖而柔软的东西，这无论走到哪里都说得通，这一类的事情。” 隆冬已至，新年快要到了，我们相互温暖着。luilui慵懒地躺在我对面的秋千上轻轻地摇呀摇，眯起眼睛，静静的看着我在电脑边轻轻地敲打着键盘，好象要告诉我：把我写得乖一点哦，不要爆料我的糗事哦，哈哈！猫猫咪呀，谢谢你来了，给我们家里带来从未有过的别样的快乐，我想我会努力让你过上衣食无忧，幸福美满的猫生，那就让纷飞的猫毛变成幸福的毛毛雨落在我们的每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里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