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读汪曾祺《人间草木》</p><p class="ql-block"> 轻巧,是我对汪先生散文写作特点的认知。清新和轻松则是我读了汪先生散文后的感受。</p><p class="ql-block"> 或许是真正地形成了思维定式,每当读完一本书,我都要照例感谢一番微信读书。能让我读到汪先生的散文,仍然要感谢这个手机应用。当初在书城搜索这些作品,微信读书还没有上架,让人暖心的是这个应用开通了预约功能。时光进入年末,早已把这件事淡忘,微信读书通知我新书上架,便分享领取之。当时我正集中精力编辑《毛泽东年谱》,随意打开便再也无法放下,一口气读完了这本《人间草木》。这套散文共分四册,都以“人间”命名,除此还有“人间”三部,不忍卒读,决定将其留在春节期间的茶余饭后。因为,汪先生的散文可以用来下酒,酒醉时亦可用来醒酒。</p><p class="ql-block"> 轻巧,是汪曾祺散文的主基调,包括取材轻巧、结构轻巧、语言轻巧等诸方面。在取材方面,花鸟鱼虫、走狗溜鸟、读书饮食,哪怕是生活中的任何一个小细节,一个小侧面,一件小事,一个小物件都能成为汪先生散文的写作题材。当然,作为文学大家,汪先生也是极其善于驾驭大题材的,如书中的登泰山、游天山、回忆尊师、回忆西南联大等篇章,都写得极有声色。之所以如此,也是得益于他题材取舍的轻巧。在驾驭重大题材方面,善于选取人物或事件的若干场景、若干片段,举重若轻,绝不追求面面俱到,给读者的感受依然是轻松有趣。但如何选择,选择些什么典型的场景和片段?则是功夫,是一般人所无法精准把握的。</p><p class="ql-block"> 材料的取舍、结构的组织、语言的运用都是为文章主题服务的,相比较而言,材料的取舍则更是基础的。有了轻巧的题材,必然要求有轻巧的组织结构和轻巧的散文语言,只有这样才能相得益彰。在文章结构方面看似随心所欲,其实是不落俗套。</p><p class="ql-block"> 《泰山片石》写泰山,是这部散文集的重头戏之一。写泰山无疑是一篇大文章,但汪先生说,泰山太大,他写不来,“写起来没有抓挠。”他说,“我是个安于竹篱茅舍、小桥流水的人。”这无疑是先生的谦虚与幽默,偏偏有此幽默,更加从另外的侧面写出了泰山之大,之雄奇。汪先生写泰山并没像其他人那样写登十八盘,登玉皇顶,看日出,观摩崖石刻,而是选了碧霞元君、经石峪、担山人,山顶雾,扇子崖下、中溪宾馆等几个常人未见、常人未写的场景,具体反证泰山之大,之雄奇,并让作者以全新的角度去感知泰山。</p><p class="ql-block"> 组织结构的精巧更明显地表现在对那些小事物的描写上。</p><p class="ql-block"> 《北京的秋花》有一节《黄栌、爬山虎”,全文仅仅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 霜叶红于二月花。</p><p class="ql-block"> 西山红叶是黄栌,不是枫树。我觉得不妨种一点枫树,这样颜色更丰富些。日本枫娇红可爱,可以引进。</p><p class="ql-block"> 近年北京种了很多爬山虎,入秋,爬山虎叶转红。</p><p class="ql-block"> 沿街的爬山虎红了。</p><p class="ql-block"> 北京的秋意浓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底下便是写作时间的落款。我真的好喜欢这一节。</p><p class="ql-block"> 冬天的树应该是怎样的样子?汪曾祺是这样写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冬天的树,伸出细细的枝子,像一阵淡紫色的烟雾。</p><p class="ql-block"> 冬天的树,像一些铜板蚀刻。</p><p class="ql-block"> 冬天的树,简练,清楚。</p><p class="ql-block"> 冬天的树,现出了它的全身。</p><p class="ql-block"> 冬天的树,落尽了所有的叶子,为了不受风的摇撼。</p><p class="ql-block"> 冬天的树,轻轻地,轻轻地呼吸着,树梢隐隐地起伏。</p><p class="ql-block"> 冬天的树在静静地思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冬天的树,我也曾认真地观察过。它的稀疏、简练,甚至它的呼吸我也曾描写过。但是,我敢说除去汪曾祺谁都无法把这树写得这样精致,这样传神,这样轻巧。至于我的描写就更是拿不出手了。</p><p class="ql-block"> 汪氏散文不追求语言的华丽。他的文章就像唠家常,语言简练得很。很少有大段的描写或人物对话。人物对话也极简练,一句话往往就是几个字,甚至两个字,三个字,从不拖泥带水。读这些轻松的语言和对话,我总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极隽永的味道。直到读到他的《西南联大中文系》时,里面提到“严家炎先生编中国流派文学史,把我算作最后一个’京派’”,我才明白过来,确实是一种京味儿,淡淡的京味儿。</p><p class="ql-block"> 他在《葡萄月令》当中有一段关于葡萄的描述,在整个散文集中算得上最华丽的语言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下过大雨,你来看看葡萄园吧,那叫好看!白的像白玛瑙,红的像红宝石,紫的像紫水晶,黑的像黑玉。一串一串,饱满、磁棒、挺括,璀璨琳琅。你就把《说文解字》里的玉字偏旁的字都搬了来吧,那也不够用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谁又能怪他呢?如果除了白玛瑙、红宝石、紫水晶、黑玉这样几个词儿之外,或许再也找不出更贴切的词汇来比喻这些葡萄了。四个“像”字之后,又用了饱满、磁棒、挺括三个词,用得形象饱满,但绝不花哨。</p><p class="ql-block"> 抓住人物最独特的特点来刻画人物,一定会给读者留下极深的印象,让读者记住这个人,记住这个人的那“点”事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闻先生点燃烟斗,我们能抽烟的也点着了烟(闻先生的课可以抽烟的),闻先生打开笔记,开讲:’痛饮酒,熟读《离骚》,乃可以为名士。’”《闻一多先生上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刘文典先生讲了一年《庄子》,我只记住开头一句:’《庄子》嘿,我是不懂的喽,也没有人懂。’”《西南联大中文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只有这样的人才是闻一多,才是刘文典,读者再也无法忘记闻一多,忘记刘文典。就像鲁迅先生关于阿Q穿长衫站着饮酒,嘴里时刻不忘茴香豆的茴字的描写一样,让读者永生不忘。此外,对于沈从文帮助学生邮寄诗稿,为节省邮资裁去纸边的描写;对于赵树理“往长板凳上一坐,要一碗馄饨,两个烧饼夹猪头肉,喝二两酒,自得其乐”的描写,都十分准确地抓住了人物特征。</p><p class="ql-block"> 在清新的阅读感觉、轻松的阅读体验过程中,读者还能收获意想不到的知识。如关于北京的胡同文化、北京人的压鸟、擀狗尾巴,让人了解到许多京味文化。他的《葡萄月令》简直就是一部栽培葡萄的科普读物,读来生动有趣儿。我还记得,几年前,一个亲属在大棚里移栽了许多葡萄树,但土质板结得很,也不施肥,更不浇水,冬天就在大棚里面自然过冬,不采取任何措施。一年过去,剩下不到一半,第二年过去,就所剩无几了,连一个葡萄花我也没见过,就不论葡萄了。读了这篇《葡萄月令》,才知道葡萄的栽植并不那样简单,而是大有学问的。</p><p class="ql-block"> 还有几个小时,就是2022年了。在新的一年里,我希望我们的生活会像汪先生的散文一样轻巧,会像读汪先生的散文一样过的清新、轻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