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勒记录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天上的云朵总是给人无限的遐想，你可以把它们想象成一群白羊，而你是牧羊人，你甩甩鞭子，它们就下来了！你还可以把它们想象成一封情书，洁白的情书，当它终于来临，你就可以老去，在这个世界上，也就再也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白云真美，像是观音姐姐手上的哈达，不知道她要献给哪位尊贵之人？</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淡淡的雪花轻轻附于花儿的身上，太阳升起，对雪儿说：这是罪恶，她们将因此死去！雪花说，不！我马上就要溶进她们的身体里了！</p><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太阳将无边无际的寒冷收纳之后，春天就要回来了。它该回来了，至少在南方是这样！我仿佛看见那些诈死的昏死的真死的都跟在春天后面沿着一座座山体屁颠屁颠地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我们一生与山相伴的人，与山一样，并不害怕孤独，或者说孤独惯了，已形成常态，最后自然地成为山的一部分。离开了大山，在远方，我们有幸成为山的代言人，我们在给别人讲山的故事，人们睁大了眼睛，像是在听奇异怪闻！我们很自豪，能把大山的故事带到山外，并毫无保留地讲出来，这本身是一种本事！我们讲得很有道理，别人听后竖起大拇指说，山的故事可真精彩！在城里，我们常常失眠，在山里，这可真是笑话，或者说是犯忌之事，很少有人会这样，除非你病了！在城里，我们常常迷路，在山里，这可真是不祥之事，说明你魂丢了，那能这样呢？魂丢了，你能安静地活在人世吗？简直就是笑话！大山有秘密吗？有啊，但谁能随意敢讲呢？我就知道很多，但从来没有言讲过！山神始终在我们的头顶上瞰着，它指引着我们的言行，所以人间才有那么多的罪恶最终没有发生！大山给了我们一切，包括勇气、知识和母亲！我们所有离开人间的亲人，都归于大山，大山收容了他们，收容逝去的人们，这常常会让我们感动得热泪盈眶！我们一生都在山上，我们的牛羊，我们的田地，我们的房子，我们的爱，山风吹着他们，阳光晒着他们，那只牵着我们眼睛和灵魂飞翔的苍鹰像一个硕大的感叹号还在山尖上倒挂着呢！在今晨的梦里，我看见它还翱翔于中课河谷之上，飞着飞着，它往新厂河方向那些叠加的群山之上飞去，最后消弭于云海之中……站在山顶之上，我对着大山大声呼喊：妈妈，回来！妈妈，回来……喊醒之后，我看见洁白的枕巾上还有一摊泪印……</p><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 爱，是这个世界最伟大的词！活着的意义就是因为爱，因为要爱，因为被爱，如果不是爱，难道你还能举出人生存活的最好的理由？</p><p class="ql-block"> 六</p><p class="ql-block"> 独处时，我想：无论哪个民族，谁不都是靠着自己的文化活着，而很多文化正被时间或人为地被掩埋了！这样想着，我竟感觉自己很孤独，也很害怕！</p><p class="ql-block"> 七</p><p class="ql-block"> 麻雀是我每天都要见到的鸟儿，不想见也没办法，必须要见，它们像亲人一样！我的民族有个传说，人类一开始无法从岩洞里出来，是麻雀和老鼠用尖喙和利牙一口口地把岩石琢开，人类才得以出世。因此，从那以后，它们觉得有恩于人类，人类在哪儿，它们就跟着在那儿。这也是我至今对这个美丽传说信以为真的原因！</p><p class="ql-block"> 八</p><p class="ql-block"> 白云，蓝天下的白云，该从哪儿赞美你呢？你刚带来了一场雨，从山腰上走过，雨脚很美，我们看得清清楚楚，无数双脚踩得山冈咯叽咯叽的响，我们躲在芭蕉叶下，像你丢失的羊，遥望着你，等着你带回去呢！</p><p class="ql-block"> 九</p><p class="ql-block"> 童年，总是有回忆不尽的有趣事儿，有些回忆起来却是让人有些后怕，特别对动物们回忆的那部分。关于动物，我对它们的了解可以说甚于我对我民族历史的了解！童年时，我曾经多次差点被它们给灭了。第一次，老家地处雨林地带，雨水充足，基本都是森林，因而蛇类很多。有一次，记不得是什么事让我一个人跑到山上去，回来的时候，要过一个箐沟，我听见路上面的荒草发出咻咻咻的声响，仔细看，是一条跟我脚杆差不多粗的黑蛇在盯着我，我也盯着它，看见是蛇，我拔腿就跑，我一跑那该死的东西就跟着追了上来，追了五十多米，它就往路下面跑了！“它会不会是抄近道在前面等着我呢？”我这样想，头发即刻竖了起来，又赶紧往寨子的方向飞跑。人怕死的时候，总是比闪电还快！跑了差不多一公里的时候，我回头看看路上的荒草，纹丝不动，说明它已经不追了，惊恐便被卸了下来！我太累了，瘫坐于地上检查自己的脚底——那时候我还没有开始穿鞋，看看是不是擦伤了、流血了，还好，脚和我都安然无恙！唉，该死的蛇吓得我一身热汗，也让我把魂给丢了！第二次，狗这种动物你千万不要去调戏它、惹它，有一次，我对百米外的土狗说“你是这个，我是这个！”把小指拇伸给它，把大指拇指向自己，那只狗看到或听到以后，非常的痛苦和震怒，仿佛它已经被羞辱了，它站起来开始向我这边冲，我一看见，就拔腿而跑，估计跑不赢它，我便想着干脆与它同归于尽得了，便蹲下身子找砸它的东西，看见我蹲下找东西，它就不追了。看见它不追了，我便又起身准备走，它似乎看见我没找到什么东西，那颗被羞辱的怒火又燃起来了，又开始追了上来，我想，大不了跟你同归于尽，来吧！便又蹲下身子找砸它的东西，看见我蹲下找东西，它又停了下来！看见它往回走了，我很吃力的站起来，想跑。似乎是看见我又没找到东西，两手空空的走着，那厮又追了上来，唉，人间怎么会有这么报复要报到底的狗呢？我想。不过，这次蹲下时，我终于摸到了一块石头，我把它好好的端在手上让其看见，看见石头，它才惊慌地跑远了，该死的东西，吓了我一身热汗！第三次，父亲不知从山外什么地方弄来三只鹅，说是要试着养养瞧，鹅这种动物是醋性非常强烈的动物，只要公鹅在场，你可千万千万别去调戏、去惹那些母鹅，当时我还小，当然不知道这个道理！有一天，我用棍子轻轻打了一下偷吃洗好的青菜的母鹅，那只公鹅看见了就以为我在调戏它媳妇，就不得了，便怒冠冲天地追我而来，最后在我使劲爬上去又爬不上去的土墙边狠狠的在我稚嫩的屁股上咬了一口，在我天旋地转撕心裂肺的痛哭之后，它才大摇大摆地回到母鹅身边，好疼啊，疼了好几天呢！最后，令人更加伤心的是，父亲爱我甚于大鹅，因为此事，两天后，就把它给炖了……</p><p class="ql-block"> 十</p><p class="ql-block"> 三五成群的云总是让人不由地想家，好像家在天上，好像家被云彩无数次地带走，对于云，我们能说什么呢？那些流浪的孩子，洁白无瑕的孩子，我们只能抬头看看，然后说，唉，那么自由！</p><p class="ql-block"> 十一</p><p class="ql-block"> 猎人最向往的地方，当然是那些充满恐怖阴气的森林，无论死亡还是活着回来，他都愿意去那儿！这种诱惑没有几个人可以挡住，像是上瘾了，你必须去！小时候，我无数次地去过原始森林里！去找蜂儿，去砍野芭蕉，去打猎……我所知道的真正猎人的最后结局往往是，要么他扛着猎物回来，要么是什么神秘的猛兽背着他的尸体回来，并丢弃在让人类能看得见的寨子旁边！</p><p class="ql-block"> 十二</p><p class="ql-block"> 山路弯弯，像一条系魂线把大山捆得很紧，人间应该没有比这更牢固的缰绳了，我想。如果没有山路把大山捆得结实，你能保证这些大山不会跑到别的地方去吗？我不能。山里人走在山路上，会唱起招魂的歌儿，那些歌儿听起来让人直掉眼泪，它是山里人最真切的无字的悼词，唉，谁在别人念最后悼词的时候能制止自己的泪水呢？</p><p class="ql-block"> 十三</p><p class="ql-block"> 佤族寨子常常被两种植物所荫围，一种是竹林，另一种是芭蕉树。山风一吹，你刚把族人递给你的水酒递到嘴边，那些芭蕉叶或竹片便噼里啪啦地疯狂地鼓掌，热闹极了！很多人醉了，就是在这热闹的掌声中倒下的！我一直都相信，我们之所以热爱自己的家乡，就是因为她永远能给予你神秘的有声的或无声的掌声。</p><p class="ql-block"> 十四</p><p class="ql-block"> 我是猎人的后代，每次看见苍鹰或斑鸠鸟栖息在路边的电线上，心就痒得很糟糕，我就会想起著名诗人饶杰巴桑先生的诗：“不是我吝惜一颗铅弹/是我想的啊，更高更远/射死你唯恐打断电线/那北京的声音啊，我们就无法听见！”保持猎人的属性，那是一种传承，一生能写出这样的诗，那是作为诗人的荣耀！你的时代记住了你，你就久远地活在其他时代！</p><p class="ql-block"> 十五</p><p class="ql-block"> 在这个美丽的大地上，只有时间或爱是永恒的，其他的，包括生命，都是稍纵即逝的一种经过，在你还来不及热爱的时候，已经有什么东西在远方呼喊着你！来来往往的生命，好像只是时间的美食！</p><p class="ql-block"> 十六</p><p class="ql-block"> 麻雀们叫得最欢的时候，是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那是因为太阳要升起来了！麻雀们叫得最欢的时候，是在天将要黑暗的时候，那是因为太阳已经落下去了！</p><p class="ql-block"> 十七</p><p class="ql-block"> 在这凄迷的冷雨中，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我们把牛群赶进树林之后，便寻一块空地找些柴火，点燃取暖。整个阿佤山都浸泡在烟雨之中，我们也是，所有的大山都在雨中沉默寡语，出奇的平静，连我们最擅长的歌儿都似乎被雨浇灭了，唯一提醒存在的，或者说照耀一切的，只有那忽远忽近的发出叮当叮当声响的牛铃声！这一定是隐藏美好童年最好的方式，这是今天我在回忆中才体会到的，也许是年老多情，在回忆中，我竟然流出了幸福的泪水……</p><p class="ql-block"> 十八</p><p class="ql-block"> 一阵雨骂骂咧咧地来了，又骂骂咧咧地走了，没有一把伞愿意出来迎接一下，而就是这样一场雨，常常给人致以深深的怀念！</p><p class="ql-block"> 十九</p><p class="ql-block"> 秋天的云彩并不重叠，轻飘飘的，像是甩在空中的白纱锦，看起来使天空显得更加辽阔，更加飘渺！不像夏天时那样云彩都层层叠叠，云在云上，云在云中，把空间挤得水凌凌的，挤得满城风雨！秋天真好，秋天的景色是帝王色，黄金色，无论走到哪儿，你都会被浸染得一身金黄，像是一位皇上在神秘私访，你走在路上，路边的树纷纷撒下叶子，满地金币……</p><p class="ql-block"> 二十</p><p class="ql-block"> 人间最美的词，是爱！没有一个词可以轻易地让一个人去奋斗，去战斗，去牺牲，甚至去犯罪，唯有爱！爱，也是人间最伟大和最幸福或者说是让人最舒服的词，当你把它献给一块沙漠，过几年这里就会莫名其妙地变成了绿洲，当你把它给了一座森林，不久之后那些消失多年的动物就会手牵着手地回来了，当你把它呈给一个无助的人，你立刻会变成他眼里一位披着彩光的上帝，当你把它作为礼物送给别人的时候，你看，对方早已激动得泪流满面……爱，能使一切苏醒，能让铁树开花，能让一切痛苦死去的都以为自己进了天堂！</p><p class="ql-block"> 二十一</p><p class="ql-block"> 阿佤山很多地方的雨季其实比冬天还冷，整天整天的雨，总是让你无法离开火塘！尤其是缺衣少穿的年代，哎妈呀，你刚要走出家门，寒冷就会很干脆的把你撵回火塘边，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结果都一样：谁也甭想离开火！当然，最可怕的是，有些雨居然会不停地下个把星期甚至半个月，搞得人和牲畜都很烦！那时候，我还小，我记得我年轻漂亮的母亲经常对着绵延不绝的山雨说：这个雨啊，这该死的雨啊，你没看见连大地的心都湿透了？所有的蚯蚓都被赶到大地上了，咋还不停了呢？现在掐指一算，却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p><p class="ql-block"> 二十二</p><p class="ql-block"> 山夜。夜空总是那么空旷，那么干净，惹得流星们在那上面任意地游戏，你划出一星火来，我掷出一道闪电，咻咻咻咻的来来往往，大山静静地看着，这人间又不像人间的游戏，似乎是它每晚在静夜里唯一的消遣。有时，猫头鹰沉闷的呼唤声和流星们一起划过夜空，顿时让寂静的世界充满了生命的气息。猎人啊，请把枪放下，看这满天星斗，改做一个诗人吧，用你精美的诗句，把那颗最调皮的星星拐来人间……</p><p class="ql-block"> 二十三</p><p class="ql-block"> 秋天还在弥漫，虽然已经是冬天了，秋天还在弥漫……岁月的金币，满地都是，大地多么富足，像天底下心里装满天堂的人！</p><p class="ql-block"> 二十四</p><p class="ql-block"> 云总是湿漉漉的行游四海，当它们见面时，就会自然的缠绕在一起，像是爱情遇到了爱情，它们拧在一起，越拧越紧，最后变成了爱的汪洋，滂沱而下，落在大地的心田。从此，万物生长，千万朵花儿信仰地举头眺望，像是瞭望自己的上帝！太阳如同被水沐浴的长史，总是那么好看！我常常想，多汁的少女，你一定要趁着雨水的季节出嫁，别像那些干瘪的诗句让人避之！我一生一世也看不够的白云啊，你何时才能让一颗狂躁的心寂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