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德忱的《说鬼》（六部）

坦 言

作者简介：吴德忱 ，一个退休老人。一生无所事事：在职，做不成事；退休，没有事；闲着，没事找事；专著，平安无事。

说鬼（一）

鬼是什么东西？世界上有没有鬼？谁见过鬼？……这些都是无法回答的亘古难题。

通常的解释：鬼，是死亡者的灵魂，亦即魂魄、幽灵。据说，人是由肉体和灵魂两部分组成，肉体的消亡迫使灵魂从体内出走，变成永远不死的鬼。按理说，如果真有鬼的话，一切动植物死后都应该有鬼魂存在，什么牛鬼、马鬼、花鬼……之类。对于鬼的有无，信者恒其有，无者恒其无，它超越了科学，超越了自然，也超越了人类自身的理解能力。

然而，无论信与不信，有的人对于鬼都异常惧畏，已经到了谈鬼色变的程度。

神比鬼幸运得多，崇高得多。在无神论者看来，神和鬼都是人为杜撰出来的虚无缥缈的意念中的朦胧影象，原本没有本质区别，都属于同类，只不过有的魂魄受到敕封做了官，摇身一变成了神仙，没有敕封的魂魄变成了鬼。我不知道敕封有没有标准，大概也要看生前的政绩和品质吧，要不阳间怎么有那么多人修行积德呢？！然而说不定与阳间一样也有买官卖官的吧。神升天堂，鬼下地狱。人们对于神和鬼的态度也就有了天堂地狱之分。

大凡庙宇佛龛，供奉的都是各类神灵仙长，庙台上的神仙享受的是人间香火，回报的是保障祀奉者的利益。两者各取所需，相得益彰。

世间很少有供奉鬼的。人们避鬼唯恐不及，哪有引鬼上身的呢？请财神，请观音，请佛祖……，对鬼非但不请，而是竭尽全力驱之，打之。

在形象的塑造上，神也比鬼可爱得多。神是人面人身，慈眉善目，极具人格化；鬼是兽面人身，青面獠牙，极具妖魔化。对鬼，人们也有一种矛盾的心理：把邪恶的东西比作鬼如战时的日本鬼子、美国鬼子，对邪恶的算计称之为阴谋诡（鬼）计、鬼计多端，对自己队伍的内奸称内鬼，对贪赃枉法、惶惶不可终日者，称之“心里有鬼”，对龌龊行为贬之鬼鬼祟祟……。而有时对鬼又赞誉有加，如对革命队伍中的小兵爱称红小鬼，对极聪明的人誉为鬼精灵、机灵鬼，对好主意戏称鬼点子，老夫老妻之间调侃老鬼、死鬼……。在这方面，人们对鬼并不忌讳。这说明，鬼也有两种：善鬼和恶鬼。人们怕的是恶鬼，这种鬼罔顾正义，残害百姓，奸陷忠良，唯恐天下太平、风调雨顺，无时不兴风作浪、幸灾乐祸。而对善鬼，特别是祖宗鬼（后人不视其为鬼）家家都供奉之。

说鬼（二）

说鬼，一定要说到钟馗，因为钟馗是打鬼英雄。每年春节被人们请进家中，作为门神，以防鬼入。其实，钟馗的出身成份也是鬼，是个懂忠义、知廉耻的善鬼。据记载，他是唐初长安终南山人，生得豹头环眼，铁面虬鬓。虽相貌奇异，却才华横溢，经纶满腹，而且为人仗义豪爽，正气浩然，刚直不阿。在唐玄宗登基那年，他赴长安应试，作《瀛洲待宴》五首，被主考官誉为“奇才”，取为贡士之首。可是殿试时，奸相卢杞以貌取人迭进谗言，使其状元落选。钟馗抗辩无果，激愤难当，怒撞殿柱而亡。此举惊天地，泣鬼神。唐玄宗得知真相爱恨交集，用状元官职殡葬钟馗于终南山福寿岭；以妒贤之罪罢免卢杞，发配岭外。

一年春天，唐玄宗进住武骊山后，久病不起。一日，唐玄宗梦中见一小鬼偷了杨贵妃的紫香囊和自己的玉笛，上蹿下跳，绕堂而奔。这时，一个相貌丑陋，头戴纱帽，身穿蓝袍、角带，足蹬朝靴的豪士将小鬼捉住，囫囵吞噬，并对唐玄宗说：“吾乃终南山下阿福泉进士钟馗也……”。唐玄宗梦醒后很快病愈，遂下诏书请画师吴道子按照梦境绘成《钟馗赐福镇宅图》，封钟馗为“赐福镇宅圣君”，布告天下，一年四季遍悬钟馗像，以祛邪魅佑平安。钟馗由鬼到神发生了质的变化，其过程就是惩恶扬善的过程。这种因果并非钟馗刻意所求，应该是见义勇为之壮举。

说鬼（三）

从人们创造鬼以来，鬼，这一子虚乌有却又无处不在的精神怪物，历久不衰，经世不灭。信鬼、骂鬼、驱鬼、祭鬼、用鬼、写鬼……大有人在，在华人世界里形成了一套光芒四射的鬼文化。

早在战国时期，就有鬼的文字问世，鬼怪故事在民间流传，不少付梓成书。《黄帝说》、《山海经》、《列仙传》、《神仙记》、《冤魂志》……，鬼书鬼故事堪称车载斗量，汗牛充栋，数不胜数。最著名的当属吴承恩的《西游记》、许仲琳的《封神演义》、蒲松龄的《聊斋志异》。

在浩瀚的鬼的故事里，不乏有借鬼喻恶人恶事，进而揭露鬼的罪恶，惩罚鬼的妖邪，以除掉魑魅魍魉而后快；又有借助鬼的力量惩恶扬善，护国安民，“摆平”不平之人、不平之事的。有很多人鬼共处，演绎成许多感人至深、似水柔情的爱情故事。正像电视连续剧《聊斋》主题曲所唱的那样：“……鬼也不是那鬼，怪也不是那怪，牛鬼蛇神它倒比正人君子更可爱，……此中滋味，谁能解得开……”。是呀，千百年来有很多自然现象、社会现象古怪陆离，很多都是无法解释的，留存下来许多谜团，真是无人能够解得开的啊。

说鬼（四）

小时候，我很怕鬼。从上辈传承下来头脑中的鬼或是青面獠牙，或是骷髅白骨，他们似风飘荡，无影无形，无处不在。传说吃人肉，喝人血，像猫玩老鼠一样把你玩弄于股掌之中，随心所欲戏耍你，让你生则生，让你死则死。那时，晚上不敢出门，知道鬼是昼宿夜行。因为怕遇见鬼，有时不得已出去，也是一溜小跑，不敢东张西望，老觉得身后有人（鬼）跟着，风飒飒的响，更以为是鬼的脚步声。小学校离家三四里路，赶上值班扫除，夜晚回家更是打怵的事。虽然有三四个小伙伴同行，但他们都比我大，跑的也快，根本不陪你一起走。他们边跑边喊“鬼来了，鬼来了”，把你甩得远远的。茫茫黑夜，广大无边，除天上一弯残月和微弱星辰倾泻下来一点光亮外，身前身后都挂满暮色幕帐。没有别的选择，哪怕发梢怵立，也只能穿幕前行。

黑夜令人恐惧，坟墓迫魂纷飞。白天倘或[一人走进“乱坟岗子”，踏入谁家的坟地，也让人毛骨悚然。特别是四周树木朗林、蒿草遮天、万籁无声，不能不使你浑身打颤、冷汗背出。因为这类地方是鬼的家，他们不但睡在这，吃在这，他们的幽魂也在这，即使是白天，阴魂也不会散去。但凡进入这样“鬼的领地”，都是为割那里的青蒿当柴，虽有镰刀可以作为防身武器，但还是不住的大声喊唱，以壮我神威，恫吓鬼蜮。

说鬼（五）

在家乡，最让人恐惧又让人无可奈何非得与鬼打交道的是四个节日：

第一个是除夕。早在一个星期前，我都要到祖坟地给亲人“上坟”，烧纸送钱，让他们用冥币购买所需之物，过个好年。每年的除夕下午，家家都要供奉祖先，请灶王，请财神，请天地，请门神，有的家还要供奉“狐黄”二仙，把他们的影像供奉在相应的位置上。半夜子时还要烧纸，上香，放鞭炮，迎请所供之神上位，请列祖列宗回家过年。在农家，这一天是一年四季最热闹、最神圣、最喜庆、最和谐的一天。吃最好的，穿最好的，说话也要说最顺耳最顺心最吉祥的好话，直到正月初三或初五撤了供，还余兴未消，却又开始期盼明年春节的到来。

过除夕什么都好，就是比平日更加怕鬼。这一夜，各路神仙纷纷下界享受人间香火，所有的鬼魂有家的也要回家过年，没家的或投客栈或要潜入他家混吃混喝。而且，除夕之夜没月亮，给鬼魂的出没创造了最佳的夜色时空。听说，这一天的子时前后出入要格外小心，倒了霉就会碰到鬼。我们每人手里都提一个红灯笼，一方面为的照亮，另一方面大概就是为了驱鬼吧，因为红色能够避邪，妖魔鬼怪见之逃之。这只是传说，灵验与否不曾验证。

第二个与鬼打交道的节日就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了。这一天的傍晚偏黑，家家都要“送灯”：在逝者的坟前点上用谷糠拌煤油的篝火，有钱的人家点燃用玻璃做成小灯笼。除此，还在自家的院子里、村子的街路上、村外的十字路口也点燃一堆一堆的煤油篝火，让常年生活在黑暗中的鬼在这一天的夜晚也能见到光明。我们管它叫撒鬼灯。那一刻，漫山遍野灯火通明，与天上的圆月遥相辉映，整个村庄、野外都在燃烧，大人小孩奔波在堆堆篝火之间，上演人鬼同庆上元佳节的人间喜剧。撒鬼灯并不觉得害怕，一来人多势众，二来天人合一，月朗星稀，内心充满欢跃与喜庆，早把恐惧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三个是清明节。清明祭祀上坟，不怎么恐惧，因为青草刚发芽，四周空旷，人来人往。

第四个是农历七月十五，鬼节。一听这节日的名字，就不寒而栗。每年的这一天都要到祖坟上去祭拜。父母那时都在生产队劳动，这样的事自然让还在读书的我去完成。对给自己已故先辈们上坟烧纸，我并不太害怕。我知道他们不会残害自己的后生，庇护在生者这也是阴界的传统，更何况我去给他们送钱花呢。只因坟地四周青稞蒿草没人，寂静得很。怕，只怕外鬼、野鬼、恶鬼。所以，凡是给先人们烧纸，都要拿一张正在燃烧的纸钱扔在坟的外围，叫打野鬼，实质是赏给外鬼、野鬼一点零花钱。跟鬼打交道也要有一定的讲究，不知这一招灵不灵，反正没见到野鬼。

说鬼（六）

长大以后，一点也不怕鬼，仿佛一觉醒来，明白了许多。世上根本没有鬼，人死如灯灭，哪有什么鬼魂啊。鬼，只存在写鬼的书里，说鬼的故事里，演义鬼的电影、电视剧里和疑神疑鬼惧鬼怕鬼软弱者的心理。人和动物为什么会有恐惧和害怕呢？就是在特定的时空，面对特定的对象，感到自己没有对手强大，战胜不了对手，恐遭灭顶之灾。猛虎与羔羊，害怕的是羔羊，老虎何惧之有呢？鸡公对草螟，害怕的自然也不是鸡公。人为什么怕鬼，就是怕鬼者感到自己打不过鬼，在心理上鬼不战以屈人之兵，早已占了弱者的上风。鬼怕“恶”人，如果人不怕鬼，想必鬼早已逃之夭夭了。倘若你降了鬼，鬼会为你所用。

社会文明与进步，科学技术日新月异，鬼已经不是人们恐惧的心理负担。消费鬼，发鬼财，曾经风行一时。记得许多年以前，不少城市为了扩大旅游产业，迎合人们的猎奇心理，在旅游景点都建“地宫”，内设“地狱”、“阎王殿”、“水牢”、“魔窟”……，让游客经历阴曹地府之恐怖。途中，鬼哭狼嚎，风声鹤唳，令人毛骨悚然，于是游客惊恐大叫者有之，魂飞魄散者有之，即获得了惊吓，又获得了满足。而短短的惊魂之旅当然要付出上百元的成本。

中国还有一座举世闻名、冠绝宇内、风景独特的鬼城——丰都城。此城是中国独具特色、颇有名气的文化小镇，以其正中阴曹地府所在的丰富的鬼文化而蜚声古今中外。上个世纪末，本人有幸与朋友到鬼城一游，见识了鬼都风采。丰都不大，却有二千多年的历史。这里地势独特，森林浩瀚，名山古刹就有二十多座。有动态人文景观鬼国神宫，堪称世界之最的鬼王石刻，中国最大、最多的汉墓群，特别是阴曹地府设立完备，诉讼、法庭、监狱、酷刑等形态逼真，构思奇特，集中反映了中国人的鬼与神、天堂与地狱之间的古老观念，真可谓鬼斧神工。更令人惊叹的是，就是这个小小的丰都鬼城，千百年来却吸引了无数名人侠士、学者豪杰到此登临，并留下诗词歌赋、神鬼楹联数百首，形成了灿若星辰的鬼文化。

说鬼、写鬼、唱鬼……都是在消费鬼，真正能够见到鬼只有在梦里。或真切，或朦胧，或擦肩而过，或焦灼打斗，梦靥者总是梦中之人，醒来方觉一切都是假的，是一场虚惊，眼前根本没有鬼。

世上如果真有鬼的话，那么鬼与人一样，也有好坏之分。恶鬼、厉鬼只是极少数，大部分都是善鬼，还有不少是屈死鬼、冤鬼。但愿阳间更加和谐更加公平，惩恶扬善，少些冤屈，使地上地下一片光明。

鬼也不是鬼，怪也不是怪，人也可爱，鬼也可爱。我想，这一定会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