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味道

爱民

味道，通常指味觉所体会到的滋味，也可指抽象的情味、意味。

有人说：“生活，一半是回忆，一半是继续。”不错！我正是在继续生活的同时，时常回忆起那些镶嵌在记忆深处的味道，也会回忆起外婆留给我的那种绝无仅有的、无法复制的味道。

外婆上个世纪初出生于一个鱼米之乡的江南小镇。外婆受她父辈的影响，一生信仰基督教。外婆说她小时候父亲是教堂里的牧师，外婆的兄弟姐妹家人都是信仰基督教的。

外婆自幼受过良好的文化教育，识文断字，女红刺绣无所不能，且长得漂亮乖巧，十八岁便嫁给了世代经商的外公。

我对外公的印象不太深，只记得外公很和善，说话时总是面带微笑，轻言细语的。我记事时，他还经营着一家百货铺子，常常扒拉着算盘，似乎总有算不完的账。

记得小时候，我三四岁至六七岁那几年，母亲常带我去外婆家过年，外公请了一个人在店里帮忙，外婆和舅舅整天忙着做好吃的款待我们。做甜酒，磨汤圆，炸各种圆子，其中有一种藕圆子特别软糯好吃，那是我至今都忘不了的一种好味道。

外婆和外公同岁的，外公六十岁就病逝了，而外婆则比外公整整多活四十年，一百岁寿终。

外婆一生做人不卑不亢，宠辱不惊，宁静安然。家境富有时，对穷人慷慨解囊，助人为乐，对自己细水长流，节俭度日。

听外婆说，她和外公年轻时开了好几家商铺。那时，每到年关的时候，她和外公都会从自家商铺拿出米面粮油和其他日用物资接济穷人。在当地老百姓当中留有极好的口碑。

后来，家道中落时，外婆也从未向命运低过头。顽强地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外婆性格很要强，再苦再难从不愿打扰和麻烦任何人，就连她旅居海外的亲妹妹接济，也被她婉言谢绝。

在外婆八十多岁的时候，我每年正月初几，都会坐上绿皮火车去看望她老人家。由于自己父母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也大都是来去匆匆，上午去，下午就回了。

那时的外婆单独居住在一间狭窄的出租屋里。外婆说：你大舅和大舅妈都下岗了，还有俩未成年的儿子需扶养，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自己单过安心些。

那时的外婆模样还十分端庄，一张略带些许忧郁的长方形脸上白净而细腻，漆黑的头发一丝不乱地挽在脑后。一双大脚走路十分稳健。这与她那个以小脚为美出生年代的女性，格格不入。因为上个世纪初出生的女性，大多缠过足。

我每次去看她时，只要是晴天，她都会端坐在大门口的一把旧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有着黑色封面、书页泛黄的《圣经》。我那时总是好奇外婆的视力怎么这么好，书上那么小的字，年轻人看都费力，而已耄耋之年的外婆看却不用戴老花眼镜的。我问外婆：“外婆，书上的字那么小，您老能看得清吗？”外婆总是说：“能看得清的！”

殊不知，那本已经泛黄的《圣经》，外婆早已烂熟于心了。外婆对于生活的苦难从不畏惧，她常对我说：“主赐予我的不是胆怯的心，乃是刚强、仁爱、谨守的心。”

每次外婆见我去了，立即放下手中的书，乐颠颠地跑到房间里的一个陶罐里摸索，然后拿出几个又红又大的红富士苹果递给我说：“你先吃一个，其余的带回在火车上吃。”

那时每年腊月二十几，外婆不顾街上拥挤的人群，亲自到水果摊上挑选最贵、最好的红富士苹果。她为了给苹果保鲜，聪明的外婆将买回的苹果，用白报纸一个个包好，然后放入陶罐，盖好盖。外婆用最原始的空气隔绝法保存苹果。外婆说，这样保存的苹果放上两个月也不会坏，拿出来如同刚从树上摘下来的一样新鲜。

每次我双手接过外婆递给我的苹果时，脑海里会更迭出另一幅画面：上个世纪六十年代，那些年，每到滴水成冰的腊月，大舅都会冒着刺骨的寒风，骑上一百五十公里的路程的自行车，给我们全家送来一大篮子年货。

每次篮子里都装有一条两尺多长的大鱼，有糕点，还有我们姐妹爱不释手、垂涎欲滴的“欢团”（一种球形炒米糖），还有风雪帽和袜子等等。外婆一家自己过着节衣缩食的日子，却将最好的给予了我们。

眼前，看着外婆用心为我准备的苹果，每次我都双手捧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慢慢地用心品味着，外婆则坐在一边，看着我吃，慈爱地笑着，我看见外婆笑眼里闪烁着浑浊的泪光。

看着日渐衰老消瘦、脸上又多了几大块老人斑的外婆，我的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我不知道来年的正月还能不能再吃到外婆的苹果了。

“东流逝水，叶落纷纷”，时光不会为了怜悯谁而停下脚步。外婆终于在一个寒冷的冬天，也正是圣诞节的第二天，她老人家安详地去向了天国。那一年，外婆整整一百岁。

外婆的味道，不仅仅有味蕾上的，更多的是那种血脉相连的亲人味道！外婆的味道，决不会随着岁月流淌而消逝，她将永远刻在我的内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