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热的青春

风痕

火热的青春（小说） 云山雾 作者用第一人称,另辟蹊径,描写了两个回乡青年的境遇及凄楚的爱情故事,亦是大部分回乡青年的经历…… 多年以来,歌颂上山下乡知青的文艺作品连篇累牍,而反映回乡青年的作品却凤毛麟角…… 本篇小说中的主人公,家乡那片热土养育成长起来的回乡青年,经历了坎坷,牺牲了爱情,但也磨练了意志,历练了坚强,无论生长在哪里,都会闪闪发光,无论何时何地,都没有忘记家乡…… 谨以此篇献给回乡青年的同学们—— ------题记 一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 初秋，天高云淡。 我高中毕业回乡后，为了寻找“铁饭碗”，走在一条本不平坦的“路”上。 这条路没有鲜花，没有绿草，甚至少有人烟，有的是荆棘、坎坷与泥塘…… 这条漫长的路，我已走过了三年，那是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美好的青春年华就这样在流浪—— 走着，走着，一片瓜地进入了视野，再往前走，那久违了的瓜香沁入了心田。 瓜园旁矗立一座瓜棚，瓜棚是用圆木搭建的，呈三角形，两侧用刚刚割下还有绿颜色的茅草苫在上面，那青草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阵阵清香…… 瓜棚里砌一土炕，作为看瓜者的休息居住场所。 那个年代，北方人吃不到南方水果，那香瓜，对北方人来说，就是最好的水果…… 在香瓜飘香的季节，瓜园是挡不住的诱惑，都说到瓜园吃个瓜解解渴，其实是借口…… 我和常人一样，神差鬼使的走进了瓜园。 当时的瓜园有一不成文的规矩，只要进了瓜园，无论生人熟人都要给摘上一两个香瓜免费享用。当然不是最好的，好的还要卖钱呢！ 瓜棚旁边已有四五个人一边吃着瓜一边在闲谈。 看瓜的老人看见我，从土篮里拿起一个瓜，非常含蓄的说了句，小伙子，渴了吧，赶紧吃个瓜解解渴！ 我接过，说声谢谢，简单擦了擦，大口吃了起来。 “大爷，你种的瓜可真甜呐！” “你这丫头就是会说话,你这张嘴比我种的瓜还甜！” 看瓜老人开心地回答着。 伴随着银铃般的声音，从瓜棚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当她转过身来，我俩四目相对时，几乎是异口同声：“怎么是你？!” 她是我同一学校的校友，我比她高两届，我高中毕业时，她刚上高中，当时是学制缩短九年一贯制。 她酷爱文学，喜欢诗歌，特别是能歌善舞。学校组织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文艺会演，她那一曲革命现代京剧《红灯记》李铁梅的一段“都有一颗红亮的心”唱的声情并茂，有滋有味，博得了长时间热烈的掌声。被师生亲切称之为“百灵鸟”。 我俩真正认识是学校组织一次毛主席诗词朗诵会，我朗诵的是《沁园春·雪》，她朗诵的是《沁园春·长沙》，没想到我俩竟然是同一词牌，其正文并未重复。 她那“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和我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仿佛就是一问一答，将朗诵会带入了高潮。 朗诵会结束后，辅导老师给予了充分肯定，校长在会上进行了表扬，并颁发了毛主席像章。 那像章比现在的奖状还要珍贵。 那年，学校革命委员会按上级要求，成立了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排练革命样板戏，歌颂时代英雄，演唱毛主席语录诗词歌曲，跳忠字舞，我俩被安排在宣传队做报幕员。 报幕员相当于现在的主持人，演出的节目单到我俩手后，根据节目的内容编写连接用语。 帷幕拉开，我俩身着草绿色军装，手捧红宝书，在舞台两侧走向台中央，台下一片热烈的掌声，望着黑压压的观众，我俩“脸不变色心不跳”，畅快自如的报告演出节目…… 我俩的报幕赢得了观众的支持和喜欢，演出结束后，观众非要报幕员演出个节目，那个年代“群众是真正的英雄”，我们文艺宣传队要满足广大人民群众的要求，课余时间我俩编排了诗朗诵《张勇之歌》。 张勇是天津知识青年，下乡到呼伦贝尔大草原，为抢救落水羊群，壮烈牺牲，是时代的英雄。 在演出结束前，我俩又一次走上舞台，报告最后一个节目诗朗诵《张勇之歌》。 掌声，热烈的掌声—— 我俩的诗朗诵,时而轻轻诉说，时而激扬高亢，时而悲痛交加，时而呼唤感召，把观众带到了一个又一个境界，仿佛走进了呼伦贝尔大草原，和英雄一起在那咆哮的呼伦贝尔河水里一起救助羊群…… 当演出结束时，观众的泪水遮住了视线，抽泣声代替了掌声…… 此时此刻，我切身的感到：此时无声胜有声！ 　　 在演出的闲暇时间，我俩大部分时间探讨如何编写好报幕词，有时也谈个人理想。当谈到理想时，她站起身来，眸子里闪现一种光芒，目视远方，憧憬着未来…… “我毕业后要报考师范大学，当一名人民教师,有人说，教师是阳光下最神圣的职业，是塑造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就说现在，搞什么‘兵教兵’‘生教生’活动，自己都不会，怎么去教别人，典型的误人子弟！国家不是要我们做共产主义接班人吗？我要把学来的知识传授给下一代，让他们成为真正的共产主义接班人！” 她侃侃而谈后，坐了下来，充满信心的问道：“你呢，满腹经纶，学富五车，总得干一番大事业吧！” 望着她那稚气的面孔，听着她那天真的语言，在那个年代实在是可笑，我告诉她；“我的理想没有你那么远大，高考已中断那么多年，我毕业后能找到一份工作，养家糊口足矣！” “没出息，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她对我忿忿不平。 “该报下一个节目了”！ 有同学喊了一声，我俩终止了这次谈话。 我高中毕业时，她利用课余时间去了我们教室，送给我一精致的日记本，并告诉我，等她走后再看。 我目送她走出教室，匆忙打开日记本，急于看一下这个小丫头搞什么鬼。 只见扉页上用她那娟秀工整的字体写的是《沁园春、长沙》。 看到毛主席这首诗词，一个十五、六岁女孩穿着一身草绿色军装，浮现在眼前，稚气童声在台上朗诵，那“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抑扬顿挫，慷慨激昂，抒发着远大的抱负和理想…… 真是“女大十八变”，三年没见，个头长了很多，约有一米六七左右，齐耳短发，已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她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的工作服，左胸前印有隶书体“迎春林场”字样。 “怎么，找到工作了，工作服都穿上了？” 这次，让我抢了先。 “你看像吗？” 她没有正面回答，歪着头调皮的反问我。 “我看像个老工人，工作服都要洗破了！” 我有点过于直接。 “就你聪明！” 她嫣然一笑，笑得是那样灿烂。 “告诉你吧，我有一个表姐在迎春林场工作，那是一个新建的场子，要招很多临时工，据说还有转为正式工人的机会，我抱着试试看心理才去的！” 她简要说明了现在的状况。 “你的理想呢？我的人类灵魂工程师，工程师去当工人，那不也是暴殄天物吗？” 我用几年前我俩的谈话时她用的成语反问道。 “你别说，我还真当了几天‘工程师’，不过是临时的。” 接着，她打开了话匣子，娓娓道来： 我毕业后，求学无门，推荐上大学无望，那得根红苗正的，像我这出身的，没有上大学的资格，只好回村和那些没有上过学的一样去“修理地球”。 同时冷嘲热讽接踵而至，说什么女孩子念什么书啊，还不是“地垄沟找豆包。”生产队长在“查边”时也屡屡发难，铲地时，跟在你的垄后面，落下一棵草，也把你叫回来铲掉…… 突然有一天，机会来了。大队一民办老师兼任团支部书记，要去大寨参观。你知道，那个年代学大寨远比教书育人重要。时间为期一个月，大寨要学习，可孩子们也得上学呀！ 大队书记“临时抱佛脚”，要我给那位老师代课，时间虽然短暂，那毕竟是我理想的第一步呀！ 当我走进教室，迈向讲台，心“怦怦”的跳，不是紧张而是激动，望着几十名孩子渴望的眼神，我仿佛回到了童年…… 几天来，我认真备课，精心讲解，耐心解答学生提出的每一个问题，课余时间给他们讲一些雷锋、欧阳海、草原小姐妹等英雄故事，偶尔也讲童话神话故事，他们听得津津有味，感到非常新鲜，学生和家长都非常喜欢我…… 好景不长，短短的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我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学校，又拿起了锄头。但代课的日子一直在脑海里萦绕，挥之不去，那是我“工程师”的摇篮，它证实了我人生价值，又是我的理想之梦…… 梦终归是梦，总有醒来时分。 事隔不久，有一名民办教师推荐为“社来社去”大学生，自我感觉机会又来了，这缺额的民办教师非我莫属，…… 正在我得意之际，听说采用了大队书记的儿子。 大队书记的儿子刚刚高中毕业，在学校学习成绩是“打狼的”，说他目不识丁有点冤枉，说他有点文化又抬举了他。可人家根红苗正，老爹又是书记，民办教师是挣工分的，就是大队说了算，公社文教组形同虚设，在选用民办教师上也得让几分。 我这“工程师”的梦生生地破碎了…… 上哪去呢？这“广阔天地”都容不下我，我又能去哪里？ 母亲见我吃不好睡不好，神不守舍的瞎折腾，让我去表姐家散散心。 表姐在迎春林场上班，和姐夫都是林场普通工人。表姐知道我的情况后，留我在林场做临时工，因这个场子是新建的，也许以后能有转为正式工人的机会。 你想，那个时候也不管是不是什么“工程师”了，只要有份正式工作就行了。还是你说的对，有份正式工作先糊口吧！ 临时工是不发工作服的，我穿的这件是表姐的，这次穿回来不知为什么，是炫耀，是虚荣，是满足，是希冀……还是其它什么，我也说不清楚！ 她滔滔不绝地讲述了毕业后的经历，我时而为她的“梦”而欢欣，时而为她“梦”的破碎而同情，也为她在林场做临时工浪费青春才华而惋惜…… 　　 “竟听我瞎‘白话’了！” 不等我回答，她反问我：“你呢？听说你们班毕业分配名额上有你，后来怎么回事？” “唉！”我一声长叹，苦笑了一下，“一言难尽！” 我的学习成绩你是知道的，一直是名列前茅，按原来的分配方案上有我，自以为稳操胜券，可当分配方案宣布时却没有我。 后来才知道，要想分配，得给公社文教组领导送礼，哪怕是两瓶酒几斤粉条都能解决问题，我哪懂这些，就被“刷”下来了…… 我一落千丈，心灰意冷，感觉前途无望。但年少倔强的我，痴心天下乌鸦不会一般黑，坚信“天生我材必有用”的信条，这不“盲人瞎马”到处找工作…… “不是有句话叫什么成家——立业吗？” 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是吞吞吐吐的，这根本不是她的风格，当时我却没有十分在意，顺嘴说了句： “成家？没有工作怎么养活老婆孩呀？” “谁用你养活了！” 爱情？难道这就是爱情的自白，她来得如此突然，我一点精神准备都没有，有的是恐慌和新奇。 我没有谈过恋爱，更不懂得什么是爱情…… 对于她，只当做一个小学妹，喜欢她那天真无邪的性格，喜欢她那圆润似百灵鸟的歌声，喜欢她那对文学孜孜不倦的追求，是一个有着共同爱好和理想的知心朋友 …… 当我缓过神来，她已小跑似的走出了瓜园…… 我望着她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似乎听到她那“怦怦”的心跳，看到她那似羞还羞的表情，和那面颊上的片片红晕…… 二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 二十五年后。 初秋，天高云淡。 一阵悦耳的汽笛声，一列草绿色火车缓缓停在了江滨站。 我和儿子与其他乘客一样提着行李登上了这列去往省城的班车。 车厢内，人头攒动，异常拥挤，人们争相找座位，放行李，喊叫声，争吵声嘈杂一片。 一个个不和谐的音符充斥着整个车厢…… 儿子眼尖手快，很快就找到了座位，并把行李放到了行李架上。 我刚刚坐下，一声长鸣，列车已缓缓启动…… 这趟列车称之为快车，但有站就停，还经常“待避”，四百多公里的路程，竟耗时十二小时之多。 每当我乘上这趟列车时，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她”…… 她就是二十五年前在在瓜园邂逅的女孩，后来听说在迎春林场成了家，转为林场正式工人，其它情况就不十分清楚了。 她所在的迎春林场就在去省城一半路程的迎春车站，不知道这迎春站因迎春林场而得名，还是迎春林场因迎春站而得名，我实在没有心情去考究其历史根源。 二十几年来，这班车我去省城开会办事不知坐了多少次，每当列车运行至迎春站时，听着列车广播员在播报：迎春车站到了，有下车的旅客请提前准备好……我都站起身，透过车窗，望着站台，不是想下车，不是在送别，而是在等待，等待有人上车，就是那个“她”…… 然而，一次次等待，一次次失望，从迎春站上了很多乘客，我一个个搜寻，唯独没有她的身影。 我真想大声呼唤：你在哪里——？ 这次是送孩子去省城上学。儿子的高考分数虽然比模拟分低了点，但学校及专业还较为理想 -—龙江大学中文系。 这次是送孩子去省城上学。儿子的高考分数虽然比模拟分低了点，但学校及专业还较为理想 -—龙江大学中文系。 快到迎春车站了，列车广播员那熟悉而又久违的声音仍在播报：迎春车站到了…… 我和以往一样，站起身来，望着上车的乘客，一个个在搜索，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我又一次失望，只好回到座位坐下。 “妈妈，快走，咱们的座位在前面！” 又是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提着行李箱向我们这边走来。 蓦然间，我的思绪回到了25年前，难道是“她”？ 瞬间又回到了现实，不会，她不会再那么年轻。 在女孩的身后款款走来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士，与前面的女孩与其是母女，倒不如更像姐妹。 母女二人在我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当她抬起头我俩四目相对时，又一次同时喊出：“是你？！” 我俩同时站了起来，伸出手来，那姿势，那高度，像是欲拥抱，最后还是落了下来，换了姿势，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这是我俩相识以来的第一次握手 …… 现在的年轻人很容易沟通，两个在孩子搬行李时就已经相识，见我俩是久别重逢，很懂事的聊起了他们自己的话题…… “看你现在的气质，混的不错啊，一副领导的派头！” 她还是那个性格，快言快语。 “马马虎虎，勉强糊口，养活老婆孩。” 我敷衍着。 “你呢，一副成功女人的风范，一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我含蓄的在打听她的情况。 “幸福什么呀，原以为有份正式工作就满足了，至于家庭看的不是很重要，可真正组成家庭后，才知道，没有共同语言，生活起来实在太累！” 一石激起千层浪。 接着，她又一次打开了话匣子，向我倾诉了她的婚姻及婚后生活： 那年，我俩在瓜园分别后，表姐捎来信，让我赶紧回林场，说有转正机会，得知这一喜讯，第二天，我匆忙返回了林场，久违了的好心情又回到了我身边…… 可到了林场才知道，转正指标是给正式工人的家属和子女的，根本没有外来临时工的份。 你还别说，还真有外来临时工转为正式工人的，那就是场长的内弟，在开“铁牛—55”拖拉机，以子女的身份，以特殊工种，实际是场长的潜规则…… 场长的内弟家居农村，文革期间，初中还没念完就辍学了，后来去了林场做了临时工，因其姐夫的关系当上了拖拉机驾驶员学徒工。他的姐姐和我表姐都在林场苗圃工作，两人关系很好，无话不谈，就像亲姐妹一样，有时家里吃不完的木耳蘑菇等山货总给表姐家送一些…… 我当时真不知道场长夫人对我表姐家为什么那么好。 直到有一天，表姐下班回来，边做饭边和我说，妹妹呀，老大不小了，是不是该找个对象成个家了。 我告诉表姐，还早呢，我还没有正式工作呢，等有正式工作再说。 表姐知道我的性格，没再说什么。 过了几天，表姐又和我说，你想转正还真有机会，但必须是正式工人的子女或家属。我看机务队的小杨师傅人挺好，老实巴交，又有技术，姐夫又是场长，还能借点光。 就他呀，没有文化，大字不识一箩筐，呆头呆脑，一杠子压不出一个屁来，绝对不行。 我没有留一点余地回绝了表姐。 表姐看到我的态度坚决，没再提及此事。 　　 那一年春天的凌晨，我突然腹部疼痛，继而剧烈难忍。姐姐找来了卫生员，经检查诊断为急性阑尾炎，需马上去县医院手术。 你想，那时候交通不便，林场离县城又远，林场的唯一交通工具就是那辆“铁牛—55”拖拉机。表姐找到了场长，场长马上安排了其内弟开车送我去县医院。 记得是小杨把我抱进了驾驶室，表姐在旁边扶着我。当晚做了手术，手术非常成功。医生说，多亏送来及时，再晚些，恐怕要穿孔了…… 住院期间，表姐一直在我身边陪护。我手术后醒来时看见床头柜放有两瓶水果罐头，表姐告诉我，是小杨师傅买的，并说这次多亏了他，车开得又快又稳，要不你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出院后要好好感谢人家。 我知道表姐这些话的含义，为了满足她的良苦用心，我机械地点了点头。 七天后，我出院了，还是小杨开车接的我。 几天来，小杨像奴仆对主人那样忠心，像朋友那样照顾，像兄长那样关心，但没有因此而感动，平心而论，有的只是感谢。 有一天，场长的夫人来到表姐家，进门就说，好事啊！ 表姐问，什么好事？场长夫人说，场子又来招工指标了，还是原来的政策，正式工人的子女和家属都可以转为正式工人。 表姐知道场长夫人的本意，故意说，可对我们家没什么好事呀！ 怎么没好事，场长夫人说，我弟弟看上你表妹了，你说给他介绍多少个都不同意，有很多是场正式工人，家庭条件又好。我想也是，如果你表妹嫁给了我弟弟，那就是正式工人家属，工人家属就可以转正了呀！ 表姐说，确实是好事，婚姻大事那得本人和父母同意呀！ 都什么年代了，场长夫人说，只要本人同意，父母也管不了那么多，我弟弟的事我给做主了，就看你了。 表姐说，我表妹个性强，我可做不了主，不过，我可以再问问。 好吧，场长夫人悻悻离去。 　　 几天后，场长的夫人又一次来到表姐家对表姐说，只要你表妹和我弟弟登记结婚，马上就能转为正式工人，并拿出了招工登记表。 表姐把我叫到跟前说，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人呢，你也了解，我认为各方面条件还可以，不过，终身大事，父母不在身边，大主意还是你自己拿…… 不知道是感动，还是报恩，不知道是表姐的劝说，抑或是那张招工登记表的诱惑，我竟然答应了。 至于为什么答应，我自己都说不清楚…… 第二天，我和小杨去了乡政府领了结婚证。 第三天，我的招工登记表就报到县林业局。 一周后，批准我为迎春林场正式工人，并发了工作服。 “铁饭碗”到手了，可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总觉得有一种卖身的感觉，那招工表就是那卖身契。 丑媳妇难免见公婆。登记后，我瞒父母带他回家。 你知道我家亲属比较多，老亲少友，坐了满满一桌子。席间，他经不住亲属的劝酒，加上这人太实诚，竟然喝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 父母看到这一切，把我叫到了一边，母亲说，孩子啊，你从小就心高气傲，能和这样的人在一起生活吗？ 父亲念过私塾，对我说，孩子啊，终身大事，岂非儿戏，慎思熟虑，莫误终身！ 父母的一番话我能理解，都是为我好，但我的心情一下子跌入低谷…… 第二天，我和小杨就返回了林场。 一路上，我没有跟他说一句话，上班时也不待见他。他喝醉的场面时时在我面前萦绕，挥之不去。父母的那番话一次又一次在我耳边响起…… 我痛苦的徘徊在十字路口，何去何从，我迷茫了…… 那个晚上，我彻夜未眠，往事像电视剧回放一样，一幕幕在我眼前出现，我错了吗？错在哪里，我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早上，我面对大山，面对森林，大声呼喊：谁能告诉我，是对还是错…… 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干杯，不要让别人陪着。十几天后，林场为我们五对结婚的男女青年举办了集体婚礼。 我们向他老人家三鞠躬后，场长致贺词，至于讲了什么，我一句都没听清。 婚礼我没有告诉父母和家人，我知道，没有父母祝福的婚姻是不幸福的，但我实在没有这个勇气。 婚后的生活简单枯燥，衣食无忧，但心里空荡荡的，总觉得缺点什么，后来才知道，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生活是不幸福的，而那缺少的东西却永远找不回来了…… 一年后，女儿出生了，给我带来了希望和快乐，也成为我生活的全部寄托。女儿十分乖巧懂事，聪明好学，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成绩优异，并爱好广泛，按现在的话说，应该称之为“学霸”，报考一所名牌大学是非常轻松的。 可高考前知道我的经历和理想后，毅然决然的报考了龙江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女儿说，要实现我的理想，去做我未尽的事业 …… 我沉浸在她的回忆中，仿佛走进了她的生活，时而为她找到了“铁饭碗”而高兴，时而为她为她未实行理想而惋惜，时而为她的家庭不如意而同情…… “又是竟听我瞎白话了！”她的倾诉停了下来。 “说说你吧，看你满面春风，一定是事业有成，家庭幸福吧！” 我说：“在外面奔波了几年也没有找到“铁饭碗”，那几年我流浪过，徘徊过，痛苦过，挣扎过，奋斗过，其结果是徒劳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这是你生活的必修课！”她竟然把孟子的名言用在了我身上。 我告诉她，那年瓜园分别后，就回到了家乡。既然找不到工作，那就“以锄头为笔，以汗水为墨，以大地为纸，去书写人生一首又一首诗行”。 一天中午刚吃过饭，在大队的广播里听到了一个通知，县政府不拘一格选人才，招聘一批文秘人员，有意者可报名。 我怀着对理想的追求，向命运再挑战的信心，毅然决然报了名，并参加了相应的考试，没想到竟然录取了。 爬了十几年的“格子”，虽然苦点累点，但实现了我的理想，又找到了“铁饭碗”。 这不，县领导看我这些年挺辛苦，赐给了我一个位置，维持生活。 “家庭呢，你还没有告诉我呢？”她问我。 “很简单，”我说：“典型的中国传统女人，贤妻良母，相夫教子。” “是啊，你确实需要一个这样的女人，你成功了，正因为有她在你背后！” 她的语气有些感叹。 她：“唉！这些年我们失去的东西太多了……” 我：“是啊，但失去的东西，其实从来未真正属于你我，面对现实，不必惋惜……” 人们都追求人生完美，但人生是没有完美的，完美的不是人生…… 呜——一声长鸣，车厢里传来了广播员的声音：本次列车的终点站到了，下车的旅客请做好准备…… 我拿出来日记本递了她，“留个联系方式吧！” 她默契的递给了我一个日记本，我在她的日记本上写好电话号码后又写下了八个字：沧海桑田，归于初见。 她在我的日记本上除了联系方式外，也写了八个字：高山流水，千古知音。 我俩心有灵犀对视了一眼，瞬间移开目光，若有所思“恨不相逢未嫁时”…… 离开车站，两个孩子拎着行李箱在前面走着，好像在说什么，样子很亲密…… 我俩默默的祝福着：但愿他们今天列车的相遇，不再是我俩当年瓜园的邂逅…… 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 三 十年后，教师节。 又是一个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的季节。 我和十几个当年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的同学宴请了宣传队长章卫东老师，也是我们的语文老师。 章老师虽然年已古稀，但身体硬朗，精神矍铄。当话题提到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时，他无限感慨，神采飞扬，一下子年轻了很多，他把那段经历视为人生中最骄傲的履历。 酒过三巡，竟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清唱了革命现代京剧《红灯记》李玉和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唱段：“（白）好闺女！（唱）提篮小买拾煤渣，担水劈柴也靠她，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 章老师的唱段让我们进行了一次时空穿越，仿佛看到五十年前那个舞台上，章老师扮演的李玉和手提红灯在车站与地下交通员接头的场面…… 章老师的唱腔还没有停下来，就赢得了在座的热烈掌声，章老师抱拳施礼，谦虚的说：“老了，见笑，见笑！” 章老师唱腔不减当年，我提议：“我们共同敬章老师，为他的优美唱腔干杯！” 大家一哄而起，干了满满一杯酒。 放下酒杯，章老师好像想起了什么，问我：“铁梅呢？” “哪个铁梅？” 我莫名其妙。 “李铁梅啊，奥，就是当年和你一起报幕的那个‘百灵鸟’啊！” “她呀，听说现在在明珠市，十几年前见过一次，不过她好像很少回来！” 我告诉章老师。 “你看能不能联系一下，明年是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成立五十年，我们这些老队员聚一下！” “章老师，您这个提议非常好，我想办法通知一下她及全体队员，由您来主持这一跨世纪盛会！” 按照章老师的要求和“她”的意愿及心情，绞尽脑汁编写了一段微信邀请函：百灵鸟（她的微信昵称）你好： 明年是我们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成立五十年，受我们的队长章卫东老师的委托及全体队员的共同愿望，诚恳的邀请你回家----！ 家乡有养育我们的山水热土，有割舍不断的亲情，有十年寒窗的友情，但更多的是乡愁…… 尽管那个时代给了我们那么多痛苦、无奈、辛酸，但家乡这片沃土却哺育了我们，如果没有那个年代，没有那个环境，没有那段经历，就没有我们的今天！ 历史选择了我们，时代没有抛弃我们，多少次跌倒又爬起，多少次爬起又跌倒，尽管前程坎坷泥泞，尽管道路荆棘丛生，我们都锲而不舍，义无反顾，奋力前行，终于化羽成蝶…… 我深知，你不可能叶落归根了，但要叶落思根，这里有亲情、友情、爱情，这里有离愁、别愁、乡愁，这里有青梅、竹马、回忆…… 回来吧！让我们在有生之年，相聚在故乡，在夕阳下度过一段人生不缺憾的时光…… 几天后，我收到了她的微信： 章老师及全体同学好： 非常感谢大家以炽热的情怀邀我回家！ 多少年来，“家乡”----这个亲切熟悉词语无时无刻萦绕在脑海，一直不敢忘怀…… 怎能忘记---- 母亲亲手缝制的小书包 怎能忘记---- 父亲亲自送我上学校 怎能忘记---- 老师字字句句耐心教 怎能忘记---- 一块塑料布遮风雨 怎能忘记---- 数九寒天大“烟炮” 怎能忘记---- 爸爸那辆自行车 怎能忘记---- 妈妈那件花棉袄 怎能忘记---- 同窗情谊深似海 怎能忘记---- 毕业分别泪滔滔 昔日的寒窗苦读，就是就是为了回报国家，回报社会，回报家乡，回报父母。 我何尝不知道家乡的热土养育了我，我何尝不知道“白发娘望儿归”的祈盼，我何尝不知道同学们遥远的思念。 这么多年，我之所以很少回去，并非忘了家乡，并非把家乡当做了伤心地，并非认为家乡抛弃了我，并非忘记了父母恩同学情，恰恰是没能为家乡做点什么，感觉愧对家乡，似乎“无颜见江东父老”！ 我多想---- 漫步绿草茵茵的松江畔 我多想---- 再登林涛阵阵的卧虎山 我多想---- 看看家乡沃野的红高粱 我多想---- 再吃上一碗妈妈做的小米饭 我多想---- 敬上老师一杯酒 我多想---- 再和同学们母校门前照张像 我多想---- …… 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聚会具体时间告知，我一定准时参加。 百灵鸟 一年后的初秋，一架“波音737”标有“南方航空”字样的客机在明珠市机场起飞，特等舱的舷窗旁坐着一位具有企业家风范戴有一副金丝眼镜的中年女士，飞机抵达龙江上空时，她聚精会神俯瞰大地，心底在呼喊：可爱的家乡，亲人、朋友、同学，我回来了……！ 一周后，江滨县电视台播出一条重要新闻，题目是《拳拳赤子心悠悠报乡情》，江滨籍百女士投巨资与我县签约，在工业园区建造一座粮食深加工工厂…… 2021.12 （图片摘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