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猪吃不了细糠

向日葵

儿子从国外回来，带给我个LV包。我压下喜悦，忙着七个盘子八个碟给他接风。吃完，还没等胃里的东西落到肠子里，就急忙跑到房间，拿起那个飞越千山万水来与我相会的洋包端详。太漂亮了，太高雅了！时尚魅惑，卓尔不群，做工十分精致，样式端庄大气。拉链手感好极了，所有的金属件都有特色图案，圆润结实，处处彰显雍容华贵，和我那些包放在一起，就像一只美丽的仙鹤站在土鸡群中。看了又看，爱不释手。这是我的第一件奢侈品，以后品质担当、格调指数就靠它了。想象着拿奢侈品包逛街的美好情景，不仅有些飘飘然。但是，一个头疼的现实问题随即而来——什么时候用呢？我平时外出行程大概是这样的——买菜、锻炼、上课。买菜时用？集上充斥着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一派市井气息，拿着这么高端的包，跟老太太们的布袋子有什么区别？别说没人能认的出来，就是认出来，也会以为是山寨包——谁拿着奢侈品买菜啊？想我一只手拎着路易威登，一只手提着萝卜青菜，这画风实在不对劲。上老年大学时用？老年大学好歹有点书卷气，但我那跟化缘似的帆布包里放的是书本子笔盒眼镜水杯，哪件拿出来都是平常货，不免有驴粪蛋子外面光的心虚。而且这么贵重的包放在课桌上，不知会招来多少妒忌的大小红眼，促狭的还以为我是在显摆——头上一块布，廸拜我最富。要不，锻炼时带着？穿着运动服运动鞋，按照要求大步流星，两条胳膊还要前后使劲甩。这优雅精致的包是拎着背着啊，还是挎在肩膀上套在脖子上呢？标配是着穿着高跟鞋，挺胸收腹作优雅状慢走。但我觉得那端庄样子好像是作秀，生活要设计，谁苦谁知道，穿高跟鞋跟裹脚一样，都是愉悦别人委屈自己。不能用。掐指一算，离同学聚会还有段时间。最近朋友怎么也不说见个面呢？可愁死我了。思来想去，矛和盾在心中互搏，最后下决心把包送给儿媳，尽管儿子已经给她买了。 和闺密散步，我被狠狠地嘲笑了——山猪吃不了细糠。确认过眼神，是恨我不成钢。她们就像从古墓里出来的李莫愁残忍的摧残我的玻璃心，口条在口水里肥沃，锋利无比：“干嘛这么掉价？要是我就用。”“我也用，哪怕买瓶酱油呢，这辈子也算是用过奢侈品了。”拿LV打酱油？这不如同用千里马拉煤球，让郎朗耍马猴吗？暴殄天物啊！虽然女人们都喜欢“包治百病”，但不幸，我没病。再厉害的如来，也敌不过妖精的不在乎，过日子，要什么自行车啊？ 说起俗语“吃不了细糠”，许多人的第一反应是——吃。吃日式料理。船形大盘的冰面上铺满了各种生海鲜——刺身、三文鱼、金枪鱼、贝类吃到嘴里活像吃肥肉，膈应的要命。蘸了太多的芥末，想压住那股子腻味，却又被辣的涕泗横流。在家金枪鱼都是涮熟了吃，尽管涮熟了还没清蒸鱼好吃。三文鱼喜欢的吃法是炖白菜，不知道这算不算细糠。西餐厅里，侍者问我牛排要几成熟。冒着被鄙视的危险，我嗫嚅：全熟。侍者不屑：只能三五七成。我坚持，侍者无奈：那就九成吧。九成就九成，总比吃血淋淋的生肉好。我在家炖牛肉，高压锅要炖两个小时，在这高档餐厅却只能吃半生不熟的。与我产生灵魂共鸣的，是一位朋友。她吃西餐，对牛排十分犯难。理智说，牛排生点才好吃，但胃抗议。吃吧，委屈自己；不吃吧，几百的价格又委屈钱包。唉，人人都是山猪。 看前苏联书，有不少描写关于俄罗斯贵族吃鱼子酱的情节，精细到怕金属勺破坏口感，要用水晶或贝壳勺子。鱼子酱与鹅肝酱、黑松露并称世界三大奢华美食，饕餮们甘愿为它一掷千金，著名美食家蔡澜将它列为“死前必吃”食品。因此有了鱼子酱情结。某日，鱼子酱摆在了面前，颗粒圆韵晶莹剔透，密密麻麻挤在造型别致的瓶子里。三生三世不了情啊，终于盼到了。脑海里浮现出俄法贵族仪式繁复的吃法——用水晶勺子舀在虎口上，慢慢吸吮到嘴里，金黄的鱼子逐一爆破，那感觉，如同海浪在嘴里跳舞，超级无敌鲜。该是魂牵梦绕的情景再现了吧？我却迟疑了，不是有密集综合症，而是对所有生的蛋白质——恐惧。老外怎么喜欢吃生东西呢？萝卜黄瓜菜叶子生吃也就罢了，肉、鱼也生吃，做熟了不香吗？思忖半天，做了汤。蔡澜若知，定会捶胸顿足痛心疾首：暴殄天物啊！不想当山猪，还真得需要勇气。 很多时候“吃不了细糠”是因为生活习惯与地域差异。清朝李鸿章头次吃香蕉，沉着冷静的把香蕉皮吃了。外国人吃元宵，对馅是怎么进入元宵里的，无比丈八的大惊小怪。比山猪还山猪。 去东南亚旅游，本着口味宽点杂点，对各种味道古怪的食品尽量品尝，南甜北咸东辣西酸好像都集中在这湿热地方了。但对当地人喜欢吃的老鼠蟑螂苍蝇蛆……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团里一个小伙子把令人恐怖的东西买了个全，看他把毛茸茸的大蜘蛛、漆黑的蝙蝠放进嘴里，我疾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恶心的同时心生疑惑——这人是饿殍转世吗？得多么缺吃的才有这么大的勇气？蜈蚣是炸熟的，黑中带绿透着诡异，看着就吓人，有浓重的中药味，都是脚和壳，有什么吃头？要是螃蟹长那么多腿还差不多。 在养生路上，枸杞菊花只是初级，要论王者，还是那些泡蝎子酒蛇酒的油腻大叔。我做青铜人面具状，看着喝蛇胆王八胆的哥们，脑海里勾勒山顶洞人茹毛饮血的情景，心里计算这哥们进化到哪了。与这些人相比，山猪其实也不错。 山猪的诅咒不分领域，散布在生活各个方面。第一次住别墅酒店是在鼓浪屿，被称为“中国第一别墅”的印尼爪哇糖王别墅。古色古香传统风的豪宅，极尽奢侈，蒋介石尼克松李光耀……都曾在这里下榻。躺在精雕细琢的黄花梨床上看着修剪别致的花园草坪，后花园正对着著名的日光岩，糖王别墅的设计师真是下了功夫，富豪太会享受了。而我却对豪华考究过于柔软的大床不适应，翻来覆去找不到合适姿势，望着五米高的镂空天花板，想念家里的床。第二次住别墅酒店，是在喀纳斯景区里。身处绝美仙境和豪奢独楼，人生立刻升华。但二十多平米洗澡间里的巨大澡盆，让我有了山猪的感觉。澡盆上方是亮闪闪的金属件和密密麻麻不知所以然的按钮，好像进了飞机驾驶仓。我只想泡个澡，弄这么复杂干什么？花那么多银子用不了这巨无霸澡盆，如同阿里巴巴在宝藏洞前忘了口诀般尴尬，最后只得在桑拿浴室里当了回山猪。以为是哄抬糠价，但儿子说，还是打了折的。 锻炼要穿好鞋，否则对脚有伤害。买了众口交赞的好鞋，走路时间越长脚踝越烙的慌，难受的恨不得脱了鞋光着脚走，那叫一个人生坎坷路。不应该啊，这可是名牌，设计肯定没问题，应该是我脚长的不好，但又不能削足适履。用电动牙刷有不劳而获的感觉，直到有天突然想起来这电动牙刷本来是为残疾人设计的，我胳膊没瘫啊，干嘛一动不动的干举着。没电后就没再充，像被打落冷宫的贵妃，晾在洗漱间一隅。细糠，不过如此。 买鹅绒被，售货员再三强调轻盈保暖，说明书更是抒情：“轻盈的如同一片云彩。”盖着“云彩”睡觉，总觉得没盖东西，半夜迷迷糊糊三番五次摸有没有盖被子，最后加了床毯子才睡踏实。直到看到瑞典大脑研究会的科研成果，才知道重被压身的科学道理——重被的压力通过皮肤感觉神经传入大脑，刺激松果体释放褪黑素，被子越重，褪黑素释放得越多，睡眠自然更好。怪不得盖着“云彩”睡不踏实呢，不是我矫情，是有科学道理的啊。“山猪”的帽子终于摘下了。 我们都在追逐幸福，但幸福并不是生命的全部意义。人这一生，最大意义在于拥有丰富的精神世界。在宝马车里哭的富婆，不一定比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笑的女人过得好，精神世界的富有，才是真正的奢侈品。大道至简。我喜欢的生活是平静温暖；我想要的人生是在和煦的底色上，画出有自己特色的精神图像。一千多年前苏轼说：“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咬得菜根，百事可做。鱼与熊掌，兼得与否，在乎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