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逆行者”的事业

顾培城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引出这个题目的是因为老战友汪光辉2021年8月30日下午,在战友群里发出的一张保存完好的电影票 , 这是一张1981年8月也就是四十年前的池州电影院的电影票,是原航校二团一大队教员陈正义为27期战友陈忠平的工作安置问题,出差到池州时留下的纪念,引起了战友们的几番唏嘘和感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陈忠平在回应汪光辉时说到:“是啊,当时陈教送我还有程勋民、郑重回家,他们两人是城市户口,安置是没有问题的,只有我是农村户口,是陈教员出差的重点任务。时间过的真快,我都退休了,谢谢!”在回复战友肖春鹏时说:“当时(陈教)还带我们玩了郑州塔(应该是郑州“27”纪念塔),一晃四十年过去了,郑重都离我们远去了。”随后,忠平又发出一张从左到右有马迎新、陈忠平、郑重、程勋民四人的合影照片,并且说明:“这就是我们四个在二团停飞时的合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感觉这是一段难忘的经历,就对忠平说:“哪天就聊聊这段经历吧!”忠平立即回复我:“谢谢!不聊,你写的很好,故事也很精彩,我认真阅读,积极评论点赞。”紧接着,忠平又说到:“我算是幸运的,由于航校重视,陈正义教员的努力,我当时被安排在农行工作,我们安徽有不少农村户口回家的同学都没有安排工作。汪光辉行长的一张电影票,让我回想起四十年前的情景,酸甜苦辣都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老战友汪光辉是27期留校任教的若干个人之一,对有关情况比较了解,又接着“爆料”说起另一位战友的事:“二团李同舟教员为安置六安汪起宏同学,在六安待了两个月。”老战友李先荣补充说到:“汪起宏好像回家后,土地承包完了,没他份,又打起背包回队了,后来安排当了教师。”忠平继续说到:“回来上班后,刚开始还与几个战友有通信联系,后来过着过着就失联了,三十年还是你(汪光辉)通过公安网才找到我,让我回到了组织。谢谢!”随后,忠平在微信里又和我私聊了好一会儿,此前,我与他已经有过几次互动,他一直不太愿意我采写他的故事,总觉得这是一件不光彩的事不说也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此事,再次引起我的思绪,一时难以平静。我想起了当年,我们“选飞”入伍以后,每一位战友曾经有过的共同经历。我家在一个不算偏僻的小镇上,得知我“选飞”入伍后,邻居们都说:“这下好了,当上飞行员以后就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愁吃穿了!”印象最深的还是到飞行学院报到的当晚,分班进入各自的宿舍以后,看着普通的平房里面6张高低床,感觉我们每个人都带着一丝疑惑:这就到了飞行学院了吗?有人忍不住问班长赵太华:“我们这算是到地方了吗?”赵太华也不清楚,心里也在嘀咕,就说了一句:“明天可能还得走吧!”第二天一大早的哨子声,才算是让我们彻底的明白,这就是到了我们心中神圣的飞行学院了。后来,大家在互相聊家常时,赵太华说:“我来之前,我家的邻居给我说,你们当了飞行员什么都不用愁了,部队啥都有,连媳妇都给找好了,结果,就这样。”好像是住我上铺的小个子刘阳春说:“我来的时候,家里有人说,你们到了部队衣服都有专人洗。”还有其他几位战友都有家乡、亲戚朋友对于飞行员的美好想象,不一而足,总归是好、很好、非常好!</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现实使我们很快明白,特别是一开始就投入了紧张的队列训练,队干部在训话中强调的最重要的一个含义就是:“一定要把你们从一个学生转变成一个兵!”每天七个小时站队列,只有一个小时体育锻炼,刚开始的一周多时间,每个人的身体都出现了反应:手指变粗、腿脚变肿,睡在上铺的弟兄晚上想爬上床都困难,更为困苦的是夜间还会突然来一回紧急集合。总之,用队干部的话来说:“就是要锻炼你们的体力、磨炼你们的意志。”当飞行员不是来享受的,而是要首先成为一名合格的军人,然后才可能成为一名合格的飞行员。仅此,并不能说明什么,这和其他普通兵也没什么区别,更不是当飞行员这个特种兵的特别之处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其实,我们真正的特别、特殊之处,就在于我们从入伍入校的第一天起,就面临着高强度的体能锻炼和一个必须面对的最现实残酷的问题——被淘汰,即在学习、训练过程中,如果不能做到更优秀,就有可能“被淘汰”。这在无形中给我们在身体上和心理上造成了双重压力,而且这种压力始终伴随着我们、伴随着飞行生涯的全过程。因为,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飞行员,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抗压能力必须足够强,才能适应高空的特殊环境,才能顺利完成对敌作战任务。我选择“被淘汰”这个词,局外人可能不太明白,凡是从事过飞行或者和飞行有过接触的人都明白,飞机起飞和降落都必须逆风而行,飞行就是一种始终在逆风而行、御风而起的高风险职业,飞行员就是这个高风险行业的“逆行者”,是自然气象条件和成长环境状态双重要求的“逆行者”,“逆行”中不能走的更快更好,就不可能走的更远。所以,我说飞行乃是“逆行者”的事业。我们那时经常听到队干部训话:“如果你们不能严格要求自己,就将面临着被淘汰的可能。”“对于飞行员来说,没有最好只有更好!”</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现在回过头来看,我们同期入校共350人,一直飞到最高年限停飞,在部队的只有32人,占我们同期总人数的比例为9.1%,如果加上到地方民航等继续飞行的13位,也只占到总人数的12.8%。这就是现实,我们从入校开始到预科结业的短短四个月内,“被淘汰”的大约就有60人左右,从理科直到毕业乃至到了部队以后,人员一直在不停地减少,甚至出现过刚毕业就停飞的情况。仅我们甲班驾驶从理科开始的60人,到去外场前只剩下50人,等飞完初教6、轰教5时,包括留在三团当教员的4人,毕业、离校的只有31人,还有一些战友科目已经飞的差不多了,但是,因为“淘汰率”的限制,综合考评靠后点的甚至遭到了“硬淘汰”,几乎只剩下理科刚开始的一半,淘汰率超过了48%。到了部队以后,遇到这样那样情况停飞改行实在是稀松平常,甚至会出现“逆淘汰”现象,人员始终在减少、减少、再减少。后来,赶上军队精简整编,这批正当年富力强的飞行员弟兄就这么没有任何理由地停飞、转业,曾经在莱阳还出现过没有停飞就已经确定转业的现象。再后来,想要停飞、转业又变得非常不容易,有的弟兄为了停飞到海军总院“泡”病号住院若干次,也没能通过。所以说,从事飞行这种高危、高风险的过程,就是始终处于“被淘汰”的过程,无论是飞还是不飞,从某种程度上都难以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的。“逆行”的路上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而飞行员作为“逆行”路上的“逆行者,”不管在哪个阶段被淘汰,都是极为正常的,留下的是遗憾、失落、沮丧,留下的更有无怨无悔!不管在哪个阶段被淘汰,都是我们的幸运,是飞行这个“逆行”的特殊阶段造就和成就了我们。</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但是,在不同阶段停飞,所经历的过程、所遭遇的对待给每个人带来的影响、造成的最终结果却有着非常大的差别的。正所谓机遇难同,因缘各异,能力、耐力、毅力、努力、机遇一样都不能少,一切都具备了,还得看各人的命运如何,人生在各种偶然和必然中前行,也会受到各种干扰,顺之逆之有时也只在一念之间,一念能成佛一念也可能成魔,别人的一句劝诫,自己的一个闪念,都时刻会改变我们命运的走向。所以,遭遇一点挫折才是真实的人生,只有登过高峰、到过低谷才能真正看清这个世界,认识复杂社会,懂得逢源进退,才会获得真正的成长,给自己留下一笔难得的财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吴石曾经和我说过,当年他是一心一意想干驾驶专业,尤其是想开战斗机,结果在专业分配时,未能如其所愿,他一气之下改行回地方,后来居然成了蚌埠市海运公司海轮上的大副,但其内心对于飞行还是非常在意的,也常常和战友们提起这一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张示亮、邬黎明和我聊起孔令友的一段往事,心中唏嘘不已。庐江战友孔令友,毕业后分到海南,1984年在一次夜航训练中,就在领航长让他登机时,他忽然心血来潮,说:“我抽根烟再飞!”领航长只好自己先行登机,让他下一架次再飞。谁知就这么一根烟的功夫,他竟然与死神擦肩而过,由于地面指挥失误、驾驶员观察不到位等,他们的飞机在起飞时与另一架即将落地的飞机相撞,机上七名乘员全部“光荣”,他是唯一因为抽根烟而逃过一劫的人。自此以后,他萌生退意并发誓:再不戒烟!时隔不久,即停飞转业回了地方。我们27期战友在整个飞行生涯中,空中发生险情的有“N”次了,因操作适当、飞机故障而“光荣”的也出现了2位。</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陈乃超回来后,曾经过一年多的上访,遭逢了诸多的磨难才落实政策,安排到县物资局当了经理,后来在革命老区乡村基层建设中风生水起。当时,海军飞行学院是第一次到安徽“选飞”,许多家在农村在飞行学院停飞改行的,因为部队没提干的学员,被当成普通兵对待没有安置,家在城镇的也没有按照相关政策转干。那个年代还属于改革开放的早期,人们的思想观念还没有改变,尤其是安徽作为农业大省,对于家在农村的这批人不安置就等于还是让他们回到“刨土找食”的状态,生存环境是十分恶劣的。陈忠平、汪起宏等部分家在农村的战友是因为飞行学院的帮助才得以安置,一些早期回到农村的战友,自己可能也没有意识到安置问题,也就煙没在茫茫人海中,有的至今和战友们已彻底的失去了联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和忠平聊了多次,他也是遇到了一些波折,我觉得是很好的故事素材。我在和他聊家常的过程中,慢慢感触到他的内心,对于曾经飞行学院的经历,他充满了难以忘却的怀念。当时,专业分科时,他本来是和我一样被分到驾驶甲班的,但因小时候不小心,被钉子把小腿上的血管扎破留下了疤痕,自己担心干驾驶可能会有影响,就找队干部说明情况主动要求改专业,分到了甲班领航。因为爱学习、理科成绩也挺好,但在外场飞行时,前期的情况也不错,到了后期情况出现异常,他和部分家在农村的战友一样,“被淘汰”给他们造成的压力太大,越是担心越是做不好,在诸如“百舸争流、逆流而上”的争先气氛中,他因为紧张连续几天休息不好、睡不着觉,最后在飞行训练中犯迷糊、连连出现错误,和其他三位战友一起被宣布停飞。再加上回来后的工作安置被拖了下来,尽管后来在飞行学院的帮助下解决了工作问题,但这件事情还是在他的内心留下了阴影、有点难以释怀。&nbsp;</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他认为自己是农民的儿子,能够安排工作已经很不容易,所以到了农行信用社以后,很珍惜这份工作,工作积极主动,在基层干了5年就被调到农行机关搞稽核员,得到领导的信任,被提拔当信用社主任,时年才三十来岁,几年后又当了行长,在行长的岗位干了十七年,边工作、边学习,还考了中级经济师资格证,省农行曾经想调他去工作,后来因没有本科学历被搁置。2009年受单位人事变动的影响,他被免去行长职务。忠平说:“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是战友主动给予帮助,我的大专学历证书也是留校的战友帮我办的;在我处于人生低谷的时候也是战友给予我关心和安慰,当我被免职的时候,老战友章礼还带着礼品上门安慰我,汪光辉行长也多次约我与其他战友聚会,让我尽快走出困境,振作起来。他们的帮助,使我认识到:我虽然不在领导岗位上了,但我还是一名共产党员,一位普通银行职工,还有许多曾经的下属在看着我,即使我做不到优秀,也不能差到哪里去,份内的事一定要干好,不给组织和领导添麻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不过,他有时还是习惯性的把这些与飞行改行联系到一起,感觉自己似乎总是一波三折、到了关键的时候不顺,和我在微信里聊着过往,他还心生感叹:“有一句老话说,关键的时刻掉链子,那就是我啊!”对他的这番感慨,我没有多说:“这一切都过去了,没啥了不起的!送你一首自编的小诗吧:人生自古多磨难,哪能时时都平坦。社会大潮冲击下,平安落地即坦然。”他回复:“谢谢!”我又说了一句:“下次有机会见面好好喝一杯!”他回复我说:“那行!”如今忠平已经退休,按说他早已打开心结,也放下了曾经的过往,但“逆行”的经历给他留下的影响太深,不是说抹平就抹平的,有些经历注定会成为难以忘却的记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写到此处,我的心境也慢慢平静下来,再次生发出一些感概:生活如水、人生似茶,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淡了。战友们大都处于已经退休和即将退休的状态,许多人都已经开始带孙子了,正好可以抓住这个特殊的时间段沉淀一下自己,慢慢地便会彻底明白——职业生涯过程中,我们始终在得与失、成与败、聚和散之间纠结,总期望得到的越多越好,成就的越高越好,聚来的永远不跑,但世事实在是难以意料,一切都不必太过于执着,坦然面对、安然接受、淡然对待,才能想通、看开、放下,得到人生真正的自在。我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走过的路,我们所有的经历都会变成过往的风景,何况能够在成长之初,成为有过飞行经历的“逆行者”,这一切一定会与曾经入眼入心的诸多美好尽留心底!</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