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犁

中山一郎

<p class="ql-block">  没有耕种过土地,没有和土地打过交道的人,很难想象出犁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父亲用过的犁,像卸甲归家的战士,无声无息地悬挂厕所檐下的墙壁上, 犁弯、犁底、犁把儿,被岁月染得通红。铸铁犁铧被泥土打磨得锃亮,破土如削葱,锋利无比。</p><p class="ql-block"> 农民从犁铧的锃亮和锋利程度,就能看出主人的勤劳程度和劳动强度。一个锈迹斑斑的犁铧,它的主人慵懒是可想而知。</p><p class="ql-block"> 是犁牵引着父亲行走,还是父亲扶持着犁前进?许多年来,我始终没弄清楚,父亲和犁的关系。</p><p class="ql-block"> 父亲很执着,犁也很执着,父亲和犁形影不离。父亲把犁当做天上的星星、水中的月亮、脑海里最尊贵的神灵。</p><p class="ql-block"> 每当布谷鸟的歌声还在心中酝酿,春雨刚刚润醒大地的时候,父亲便用双臂把犁轻轻地拖下,像打磨璞玉一样把犁铧擦拭得雪亮,目光里透射着对犁铧的万般敬仰。他把积蓄一冬的梦想瞬间倾诉于犁铧的锋芒,用坚硕的意念、炽热的情怀唤醒沉睡的犁铧。</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8px;">父亲是犁地的行家,晨光里或斜阳下,父亲卷起裤脚,</span>弓着腰,一手扶着犁头,一手<span style="font-size:18px;">高举牛鞭,紧紧跟在牛的后面,亮着嗓音在田野行进是他绝妙的画卷。那种潇洒,那种优美,可以和唐诗宋词媲美,甚至更胜一筹。因为父亲的吆歌、父亲的姿态、父亲的犁艺精湛,绝美如春风枝头的花朵。</span>土地被犁铧撕开一道道犁沟如聪慧的女人走过的一道道针线,整齐优美、艺术别致、深浅得当、粗细匀称,像艺术家篆刻的精美诗行。</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一遍又一遍,一年又一年,父亲 犁出晨曦中的鸟鸣,犁出夕阳下的炊烟。</p><p class="ql-block"> 一条条深深浅浅的沟痕,一串串坚实有力的足迹, 什么路比犁铧的路更长?</p><p class="ql-block"> 为了追赶秋夭丰收的梦想,为了妻儿的希望和全家的幸福,这条路,父亲走了一辈子也没有走完。</p><p class="ql-block"> 犁在泥土中,闪着耀眼的光芒,饱经沧桑的庄稼辉煌如日,我的父亲耕翻了一茬又一茬土地,撒上一粒又一粒种子,收获一季又一季的庄稼,喜悦从心头一次又一次升起,我们也一天比一天长大。他精心伺候的庄稼丰收了,他很满足。多少回,父亲坐在村头上,远远望着那刚刚被犁耕翻的土地,散发出醇如陈年老酒散发的香味,使他很惬意。他抚摸着依然锃亮的犁铧,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这犁是我的一生,我离不开犁。</p> <p class="ql-block"> 一滴水令庄稼有了颜色,一把犁让天下的粮仓有了希望。在父亲的犁上,我不仅看到了太阳和月亮的相偎相依,山川与河流的竞相生长,还看到了父亲坚硬如铁的意志,那坚韧的光芒,那执著的忠诚,一直射入我的灵魂深处,让我深刻感悟了播种的希冀和收获的艰辛。</p><p class="ql-block"> 如今,我没有子承父业,但我把笔当作犁,在文字的田垄间努力耕耘,即使种下成筐成筐的方块字,也长不出几粒饱满的诗句;即使不再年轻的身板被岁月锈蚀,变得比一枝笔更消瘦。</p><p class="ql-block"> 离开故乡多年,我的父亲已经老去,不能与犁为伴了,长年的劳作使他的身躯佝偻,就像一架犁的样子。铁牛取代水牛,用牛犁田犁地的景象很少看见了,只是父亲还不舍得离开那片耕种了几十年的土地,宁愿在萧瑟的老屋中枯守着一份孤寂。而那被时光遗忘的犁耙,还悬挂在墙壁上,独自在风中等待人们去探寻和吟唱曾经的田园牧歌。</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