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喝忆旧话当年(四)

野水孤舟

<p class="ql-block"><b>红丰农场的狼肉和杀猪菜</b></p><p class="ql-block"> 1977年我到黑龙江嫩江的部队农场下放劳动。 东北的黑土地, 大兴安岭的密林, 棒打狍子瓢舀鱼的传说, 当初宣布我去下放队时, 就让我的心情为之激动了许久。 黑龙江果真名不虚传, 四月的北国, 仍被白雪覆盖, 山峦寂静, 江河冰封。 到了五月份, 气温上升, 冰雪融化, 林间原野忽然就生机盎然起来, 几乎一夜之间, 树木冒出了嫩绿的小芽, 大地披上鹅黄嫩绿的颜色, 不知名的小草开出紫色花朵, 在阳光下显得那么耀眼醒目。 没过几天,马莲花和萱草也竞相绽放, 原野又覆盖上了金黄色, 经过漫长严冬的肆虐之后, 春天来得那么急迫, 那么让人措手不及。 </p><p class="ql-block"> 密林也恢复了生机, 山鸡、野鸟在林间觅食求偶, 发出“咯咯”叫声, 野狍子也偶尔出现在林边朝我们张望。 虽说大兴安岭那些年的人工开发, 让野生动物远离了人类, 但是也许它们还是留恋原来的家园吧, 所以常来这里做“怀旧访问”。 农场的养猪场距树林不远, 因此吸引了林间的狼群, 我们常在树林里看到几乎完整的猪骨架, 骨头上还有狼舔舐猪骨留下的痕迹。 每到夜间, 狼的嚎叫让我们不寒而栗。</p><p class="ql-block"> 红丰农场的树林属于大兴安岭原始森林的边缘, 防火工作一直是重中之重, 且地方政府执法极严, 一旦出现火情, 不问缘由, 对肇事者一律先拿后问, 绝不宽宥。 大约是那年的7月份, 农场边的树林忽然冒烟起火, 一位场领导急匆匆地跑来, 命令大家拿上一切可以用来扑火的工具, 乘卡车去林中扑火。 虽然是一场不大的林火, 也让我们领教了什么是扑救山火。 大火趁着风势朝我们扑来时, 你会感觉到, 个人在大自然中的渺小。 我们只是手持扫把, 把被林火烧过的地方扑打一遍, 确保没有火星残留, 以防死灰复燃。 至于正在燃烧的大火, 你只能看着它继续烧下去, 直到延烧至防火带为止。 </p><p class="ql-block"> 后来听说是本场的一位职工用步枪打狼, 子弹射到地上, 不慎将山林里的枯草引着。 这场林火, 延烧十余里, 幸得全场职工和下放队扑救,才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 </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饭时,食堂除了平时的馒头咸菜以外, 还给每人加了一小碟酱肉, 一问之下才知道, 是那位肇事职工将猎获的野狼扛到了食堂,说是给场里职工和下放队尝尝鲜, 以表达他对大家参加扑火的感谢。 狼肉看起来与牛肉或狗肉没什么区别, 口感稍显粗糙些。 因为知道是狼肉, 所以吃在嘴里, 觉得多少有点腥味, 应该是心理作用。 说实话, 这狼肉咸香耐咀嚼, 拿来下酒应是绝配, 当早餐吃实在是可惜了。 此生唯一一次吃狼肉, 给我留下了永久的记忆。 现在, 野生动物保护家喻户晓, 以后也不会再有狼肉吃了。 </p><p class="ql-block"> 后来又听说在农场领导的斡旋下, 属地政府最终没有追究这位职工的刑事责任。 但是农场上下的防火教育却扎扎实实地搞了好几天。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农场里有一个养猪场, 饲养了不少头肥猪, 每隔一段时间, 就杀一头猪, 一半给食堂,为吃集体伙食的士兵以及下放队改善生活, 另一半以极低的价格卖给场里职工, 也算是职工的一项福利。 杀猪的工作原是由场部一位职工负责, 但是, 既然来了“下放队”, 杀猪的事自然就交给我们了, 那位职工师傅一般就是负责指定今天该哪头猪“倒霉”, 然后指挥我们捉拿“二师兄”, 捆绑之后抬到杀猪台上, 最后送它上西天。 至于通皮吹气, 烧水刮毛,一应事务, 不劳吩咐。 我们下放队里有来自农村的战友, 当兵之前杀猪宰羊, 无所不能。 </p><p class="ql-block"> 一般上午杀猪卖肉, 等到所有工作结束时, 往往过了午饭时间。 此时,炊事员不以普通就餐者的身份对待我们, 他们会给我们这些杀猪匠另外单炒好菜, 有时还会拿点酒来犒劳我们, 所谓东北民间“吃杀猪菜”的是也。 后来我发现, 有时即便杀猪工作结束较早, 那位职工师傅也会找点别的事情让我们干, 比如打扫卫生, 擦拭刀具等, 以拖延时间,超过饭点, 好让食堂单为我们起火炒菜。(真心感谢那位师傅的一片好意!) 食堂的大师傅也总是很高兴地为我们单做。 一般是从刚杀的肥猪身上取一块精肉, 炒一两盘肉菜, 或者是用一块肥瘦相间的肉, 做成酸菜白肉。 肉菜上桌, 大家小酒一端, 一上午的辛苦, 烟消云散, 其乐可知。 </p><p class="ql-block"> 不过我自己的感觉是, 刚杀的猪肉, 虽然新鲜, 但是却有一股特殊的骚气味, 不如平时吃的肉香。 过了几十年后我才知道, 这是因为刚杀的猪, 肉没有经过冷却排酸, 味道上并不是最佳。 不过当时的生活水准, 我等普通百姓能吃上一顿纯肉菜, 强似过年, 哪里还有那么多的讲究呢?</p> <b>钓鱼时遇到的农家饭</b><br> 最早知道钓鱼, 是儿童时代收音机里高英培范振宇说的相声,稍长,见到成年人在水边垂钓, 充满了好奇和冲动。 及至文革,虽尚为小学生, 但学校停课, 每天无所事事, 正好家在什刹海附近, 遂学着别人的样子, 置办渔具去钓鱼。 70年代初参军离京, 钓鱼爱好遂寝。 直至82年调回北京, 再遇同好, 于是又重操旧业, 一发不可收拾。 我爱垂钓, 一杆在手, 世事不闻, 身在水畔, 万念皆空。 <br> 远途出钓, 一般都是前往乡下农村, 因此午饭都需自备, 以方便携带和简单适口为要。 不过那几年偶尔也能遇到乡下的农家饭食, 因为在劳累干渴之中, 所以备觉香美, 值得一记。 <br><br><b>北皋鱼塘的过水面</b> <br> 1996年夏天, 我们一行七八个钓友相约, 骑车去东郊北皋村的一个池塘垂钓, 那是一个很大也很深的水塘, 离村子不远, 可能是当地村民取土烧砖留下来的大坑, 后来放水养鱼, 开杆垂钓, 收费营业了。 大家来到水塘边, 交费进场, 整理钓具, 开始做钓。 转眼功夫, 时近晌午, 我们称之为“西直门二哥”(我一直不知道此人的名姓)的钓友忽然抱怨起他家媳妇为他准备的午饭来。 原来是头天蒸的韭菜馅包子经过一个上午的日晒已经变味儿了, 实在不堪入口。 <div> 有人主动表示将自己的干粮与二哥分享, 但被二哥谢绝了。 他向收费村民询问, 村里是否有午饭供应。 那位村民告诉他村里没有饭店。 但是稍一犹豫, 又嗫嚅地提议, 如果钓友们不在意, 他家娘子可以操办简单的午饭——手擀面,西红柿鸡蛋打卤, 每人X元管饱(实在记不起来多少钱了, 反正挺便宜)。 二哥当即同意, 并征询同来的其他钓友是否愿意一起搭伙。 我们一行七八人, 虽然都自裹糇粮, 但是既然有新做的面条, 谁愿意去啃那又干又冷的干粮呢? 于是大家纷纷附和赞同。 很快各人交钱, 村民收款, 赶回村里。 从他的眼神中, 我确定他为做成了一笔生意而兴奋呢。 忽然有人担心道, 他不会拿了钱跑路吧? 同来的小常兄弟说, 这事不会的, 村子离此不远, 只要是村里人, 绝不敢如此行事。 </div><div> 不久, 只见那位村民蹬着一辆三轮车朝这里赶来。 车上一大盆过了冷水的手擀面, 一小盆鸡蛋西红柿卤子, 还有一摞大小不同的饭碗和长短不一的筷子。 村民一边擦汗一边招呼我们过来吃饭, 又从挎包里摸出几头大蒜。 他一边为大家盛面盛卤, 嘴里一边念叨着: “先吃着, 不够再做……” <br> 钓了一上午的鱼, 晒了半天儿的太阳, 加上早起骑车赶路, 大家都饿了。 没人客气, 所有人都抄起碗来开吃。手擀面煮熟过了凉水, 面条筋道爽利, 西红柿鸡蛋酸甜可口, 一碗面三口两口就吃了下去, 再来第二碗。 就这样, 有人吃了两碗, 有人吃了三碗, 还有人吃了四五碗。 看见大家吃的香, 收款的村民张罗着再回村煮面去。 二哥把他拦下, 大家都吃饱了。 只见众人打着饱嗝, 唠叨着是否要在树荫下眯上一觉。 确实, 除了满足, 还是满足, 这顿面条太香、太过瘾了。 西红柿鸡蛋卤面, 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常饭, 家家都会做, 人人都爱吃, 一年吃多少次, 恐怕没人数过。 不过饥渴之中的这顿面, 一直让我记忆犹新。 </div> <b>上庄水库的烙饼摊鸡蛋</b><br> 冰钓是一项很好的娱乐活动。 这种垂钓方式在北方可能流传了上千年。虽然冬季天寒, 但是凿冰垂钓,不仅乐趣多多,收获也不比夏天少。 冰钓最大的魅力在于可以近距离接触水(冰)面,与冰面下的鱼儿更加贴近,同时在冰上可以增大活动范围,寻找你平时去不了的钓点, 这也增加了钓鱼的乐趣。当你凿开冰眼,下竿垂钓,看着近在咫尺的鱼漂在冰洞里上下点动, 抬手扬杆时, 一条小鱼被从冰洞里拎出来, 那种感觉实在难以言表,恐怕只有亲身经历过冰钩的人才能体会。 那些年, 我也痴迷于冰钓, 每到入冬, 便整理冰钓装备, 四处打听各地结冰情况, 跃跃欲试, 盼着早日降温, 早日上冰开钓。 <br> 这几年的条件好了, 冰钓的装备也改善了。 你可以在冰面上搭起帐篷, 帐篷内铺上隔冰垫子, 用冰钻打洞, 用燃气炉或酒精炉烧水煮饭, 帐篷内暖意融融, 这样的冰钓真是享受。 二十多年以前的情形可不是这样。 那时大多数的冰钓竿都是自制的, 用自制的冰镩凿洞, 几个冰钓凿下来, 人早已是气喘吁吁了。 那时也没有人使用帐篷, 大家都是露天作业。 饶是如此, 我们的热情甚至比现在还高涨。<br> 九十年代初的某年冬天, 我们来到上庄水库, 参加钓鱼协会组织的冰钓活动。 那天特别寒冷, 西北风吹得冰面嗖嗖作响。 鱼情也不太好, 大家的钓获都不多。 正在意兴阑珊之际, 忽听冰面上有人兜售午饭, 一位农村大嫂, 挨个询问垂钓者, 有农家烙饼摊鸡蛋, 外加鸡蛋汤。 每份五元, 好吃不贵。 于是, 许多人都交钱预定了午饭。 时至中午, 那位大嫂和她男人一起来到冰面, 女人手臂上挎了一个荆条筐, 筐上盖了一个小棉被——里面装的是她做的烙饼摊鸡蛋。 男人手里提溜一只铁桶, 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鸡蛋汤。 两口子热情地招呼交了钱的过来取饭。 那是真正的农家葱花烙饼, 有小锅盖那么大, 摊鸡蛋每份用了三个土鸡蛋,几乎跟烙饼一样大, 饼和鸡蛋卷在一起, 可能得有一斤重。 油光灿灿, 香气扑鼻, 吃在嘴里, 又香又软, 味道绝佳。 如此天寒地冻的冰面上, 能够吃上热乎乎的烙饼摊鸡蛋, 真是不易, 大家的情绪也是为之一振。 唯独那鸡蛋汤有点遗憾, 她两口子只带汤来, 不提供碗或杯子。 许多没有水杯的人只好把这汤免了。 <br> 下午继续垂钓, 寒风渐息, 鱼情竟忽然好了起来, 最终每人都有所收获。 莫不是一顿烙饼摊鸡蛋起了作用么?! <br><br><b>南扶水库边的清蒸沙灃鱼</b><br> 海南地处热带北缘,属热带季风气候,素来有“天然大温室”的美称,长夏无冬,一年四季均可垂钓。 定安县距海口市大约五十公里。 那里有一座南扶水库, 有12平方公里的宽阔水面。 近年来此旅游的人不多, 是垂钓的好地方。 <br> 九十年代初, 正是海南开发的火热期, 曾有商家在南扶水库边上开发旅游, 建造了一座“丽湖水庄”, 水庄里面修建了水上宾馆, 游客可以住在宾馆, 从阳台上投杆钓鱼。 后来海南的经济泡沫破碎, 许多靠倒买倒卖的商人离开了这里。 丽湖水庄一下子也变得寂静了。 我与钓友来此垂钓, 一般都能订到接近理想水域的客房, 而且房价也能有所优惠。<br> 南扶水库里鱼类众多, 人工放养的有鲤鱼和草鱼(不知是什么原因, 这里几乎没有鲢鳙),常见的每条有二三斤重, 七八斤甚至十几斤的也不少。 野生鱼类如红尾鲌一般每条二三斤重, 翘嘴鲌可达七八斤甚至更大。 当然数量最多的还是白条鱼和当地的土鲮, 它们个头不大, 但是数量众多, 成群结队地在近岸水域徘徊。 对于垂钓者而言, 遇到它们简直是灾难。 只有把鱼饵投到远处水深的地方, 才能减少它们的捣乱干扰。 <br> 丽湖水庄的门外, 有几家农家乐饭馆。 其中一家以“南丽湖土鸡”为招牌, 是我们中餐晚餐的“定点”餐厅。 不过他家的淡水虾和鱼鲜火锅却更受欢迎。 此外在他家经常能够见到一种沙灃鱼, 那实在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美味。 所谓沙灃鱼, 实际上是鲈形目鳢科鱼的一种, 我国沿海和江河湖泊中都有其踪影, 有的地方称为笋壳鱼。 在南扶水库中偶尔也能钓到此鱼, 是一种以小鱼小虾为食物的小型肉食性鱼类。 我见过的最大一条是钓友在南扶水库中钓获的, 大约有二斤多重, 算是极少见的大鱼了。 <br> 第一次吃到沙灃鱼是在一次垂钓后的晚饭上, 钓友韦总是东北人, 他问我是否吃过黑龙江的“老头鱼”。 我说吃过, 味道极好, 只是鱼小肉少, 不能尽兴。 韦总笑着说, 今天让你尽兴。 待清蒸沙灃鱼上桌, 是一条一斤多的大鱼, 外形确实跟东北的“老头鱼”颇为相似。 后来我查阅资料, 原来这两种鱼都属于鲈形目鱼类。 我在钓友礼让之下,执箸品尝, 不禁拍案叫绝, 此鱼果然非同一般, 肉厚肥美, 极其鲜甜绵糯, 不是一般河鲜能够与之比肩的。 那天一条鱼很快被报销, 又让老板娘蒸了第二条。 此后, 每到丽湖水庄, 清蒸沙灃鱼便成了必点菜肴。 离开海南几年了, 但是沙灃鱼的美味一直还是我这个“馋人”的牵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