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这些年来退休在家, 闲来无事时, 愿意与夫人一起琢磨点吃的喝的, 不免又回想起当年的一些饮食经历。 我本“馋人”, 几十年来, 无论是出差还是旅游, 每到一地, 必于街头巷尾寻找当地美味, 虽然多是些寻常百姓的饮食, 但不同的滋味, 难得的体验, 还是让我乐此不疲。 如今回想起来, 颇有感慨。 几十年来, 饮食的变化, 反映了时代的进步。 从“瓜菜半年粮”的艰苦岁月, 到如今的节食减肥之风, 我们的生活确实好起来了。 尽管如此, 敬畏自然, 感恩大自然的馈赠, 尊重所有摆在我们盘中的食物, 这是我们必须要秉持的生活态度。 而且几十年前的饥荒岁月, 我们这一代人无论如何都没法忘记。 </p><p class="ql-block">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 从参军到转业, 从经商到下海, 有那么多可追忆的东西, 心底里常常涌出莫名的感受。 苦辣酸甜皆是过往, 如今都成了美好的记忆。 五十年来奔波辛劳, 看惯流光异彩和聚散宠辱, 总的来说, 我得承认生活没有亏待我, 甚至对我充满了友善。 因此, 对过往的回忆也是常常充满了感激。 </p><p class="ql-block"> 近日天寒, 于陋室之中, 编辑从前的一些记忆, 虽文字拙陋, 但俱是亲身经历。 雪泥鸿爪, 陈年旧迹, 自斟自酌,聊以慰藉。</p> <p class="ql-block"><b>地瓜叶的轮回</b></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 有一次我去参加一个饭局, 那是一家高档的粤菜馆, 大气豪华,金碧辉煌, 美酒佳肴, 目不暇接。精致的菜肴次第登场, 但是如今回忆起来, 那次在宴席上究竟吃了些什么, 早已记不清了。 唯一印象深刻的是最后一道菜, 漂亮的女服务员端上一盘青菜, 随即唱道:“清炒地瓜叶, 请慢用。”我闻听后不禁一愣, 悄声与邻座的朋友再次确认, 确实是地瓜叶, 也就是北京人所说的“白薯秧子”。 同桌的朋友笑话我少见多怪, 他们说如今的地瓜叶今非昔比,俨然是绿色健康食品, 登上大雅之堂了。 面对精美瓷盘中那暗绿色的地瓜叶,我不禁感慨万端。</p><p class="ql-block"> 地瓜叶入馔,我知之久矣。 四五六岁之时, 正值全国性的大饥荒,虽然年纪尚小,许多事情记不太清楚, 但是有一个印象极深刻, 所有的人于奔波劳累中都在谈论吃饭之事, 好像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从来没有吃饱过, 每天每时都处于饥饿或半饥饿的状态。 同院的家长们在交流聊天中曾说过, 谁谁谁家从农村弄来地瓜叶吃,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地瓜叶从此印入我的记忆中。 1963年以后经济状况稍有好转, 拿地瓜叶当饭菜的事再没有听说了。 </p><p class="ql-block"> 1970年代初, 我当兵来到四川号称“天府之国”的灌县, 这里因为有都江堰灌溉之利, 旱涝保收, 在历史上是公认的富庶之地。 可是由于经过所谓的合作化、 大跃进等运动, 彼时的状况早已是一落千丈。 记得新兵训练时, 曾到驻地附近与贫下中农“三同”, 即同吃、 同住、 同劳动。 访贫问苦, 听贫下中农忆苦思甜。 我们到老乡家里吃饭, 受到了他们的热情欢迎, 原因除了村民对解放军的尊敬之外, 每顿饭每人需缴纳一毛五分钱的伙食费, 着实是村民一笔不小的收入啊。 曾听一位老农叹道, 每年春夏之交时, 他们的伙食一般是以苞谷(玉米)和红苕(红薯)叶为主。 红苕叶子,人吃嫩叶, 猪吃老叶。 当年在农场劳动时, 我曾为猪场生病住院的饲养员替班, 用大锅熬煮地瓜叶喂猪。 偶尔也会有农民潜入农场, 偷拿场里的地瓜叶回家吃。 农民没有粮食吃,偷吃别人的地瓜叶,现在说来骇人听闻,可那时农民的生活确实如此啊。</p><p class="ql-block"> 80年代后, 因为改革开放的政策, 搞活经济, 全国大部分民众生活有了改善, 地瓜叶退出了人们的厨房, 人民幸甚。 再后来, 富裕起来的人们, 吃腻了大鱼大肉, 忽然又把目光投向了山间野菜, 营养学家推波助澜, 地瓜叶被“忽悠”出许多营养价值, 受到了健康养生者的追捧。 于是,地瓜叶再次被请回到大款富豪们的餐桌。 地瓜叶的这种“喂猪→喂人→再喂猪→再喂人”的命运轮回, 确有云泥之别,真是世殊时异。 </p><p class="ql-block"> 那天, 我吃了很多地瓜叶, 它的味道清淡微涩, 让人咀嚼品味几十年来的世事沧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清汤大乌参</b></p><p class="ql-block"> 20岁那年的初秋, 我因事回京。 那时正经历着个人人生中的第一个起伏, 对于今后生活, 去留行止没有一定的打算, 因此情绪上稍显低沉,百事无心。 家兄见我萎靡, 专门请假带我去香山爬“鬼见愁”, 希望能用体力活动宽解我的抑郁心境。 </p><p class="ql-block">北京的秋天是四季中最美的季节, 香山被葱茏的树木覆盖, 早晨的薄雾, 此时正在消散, 微风徐来, 分外凉爽。 我们沿着崎岖的小路向山顶行进, 刚到半山腰, 我便累得气喘吁吁, 不得不坐在路边休息。 再次出发, 一路坚持, 终于登上山顶, 虽然已是大汗淋漓, 但“鬼见愁”被踩在脚下了。 山顶之上, 东南方向的北京城遥遥在望, 西北方向, 西山、 燕山连绵起伏。 面对美景, 心情为之大好。 家兄用登山之艰难和登顶之乐趣来做比喻, 给我讲解人生涵义, 语中多有对我的鼓励和宽慰之意, 兄长之情, 至今仍令我动容。 </p><p class="ql-block"> 下山途中, 正好路过松林餐厅, 我们决定先在这里吃饭再回城里。 70年代, 在饭馆饭店用餐, 规矩是就餐者需自己排队在一个小窗口点菜买票, 然后再转到另一个小窗口, 交票取菜, 自己端着菜找桌椅就餐。 还好, 松林餐厅外边的树荫下安排有不少餐桌椅, 方便就坐。 家兄点了几个菜,已经记不清了, 但是有一道清汤大乌参, 着实让我开了眼界。 此菜当然是以海参为主,配以鸡胸肉、蛋皮、玉兰片等, 浇以上好的高汤, 是一道汤菜两宜的名馔。 家兄所点的这道海参, 在做法上与寻常的清汤大乌参又有所不同。 那是在一只大海碗里, 海参抹刀片与大个的海米一起堆放在正中, 四周按扇形分别摆放着鸡肉丝、 玉兰片丝、 蛋皮丝和冬菇丝等, 再将高汤注入其中。 这道菜食材分类, 颜色分明,且刀工极细, 看起来极具艺术感。 以汤匙品啜, 鲜美无比。 因为登山之后又渴又饿, 我们没有更多地欣赏品评它, 一顿风卷残云, 汤干菜净。 那顿饭大概花了家兄半个月的工资。 后来, 每忆及此菜, 我辄怀疑, 那天我们可能是赶上了松林餐厅的厨师考级实操, 否则如此精工细作的菜品给普通食客享用, 这不符合国情啊!</p><p class="ql-block"> 此后, 四十多年过去,东西南北一生奔走, 其间也偶有机会领教些燕翅参鲍, 但是松林餐厅那样的清汤大乌参却再也没有吃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枣庄的羊肉汤</b></p><p class="ql-block"> 2005年夏天, 应生意伙伴之邀, 我去山东枣庄签一单合同, 顺便带着正在放暑假的儿子一起游览鲁南的风景。 由于双方事先通过电话已就合同条款沟通了多次, 合同意向基本确定, 所以到达那里的当天便把合同敲定。 当晚, 主人设宴为我们接风,特色胶东鲁菜, 海陆佳肴, 大家尽兴而归。 在送我们回宾馆的路上, 主人刘总特意交代, 明天不要在宾馆吃早餐, 他要带我们去本地有名的羊汤馆, 尝尝这里的羊肉汤。 </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一早, 天色微明, 刘总便开车来宾馆接上我们, 一路疾驰,车到城乡结合部的一家餐馆门口, 餐馆的字号已然忘记了。 司机介绍说, 这里就是枣庄最有名的羊肉汤了。 小店地处公路三岔路口, 两间门脸, 门外另搭出席棚, 因为时值盛夏, 一般客人都选择在席棚下的几张小桌前落座。 </p><p class="ql-block"> 门外一口大锅煮着羊骨羊肉, 锅内白汤滚沸, 热气蒸腾。 锅边一张方桌上,摆放了十几只大碗, 每只碗里都盛着切成大片的熟羊肉, 二三两左右,桌上还有大碗另备葱花、香菜末和辣椒油。 刘总向餐馆老板交代了几句, 只见老板用大勺从锅中舀起羊肉汤倒入一只盛了羊肉的碗中, 然后又将碗中的肉汤箅回锅中, 再舀汤入碗, 又将肉汤箅出, 如此三四次,将羊肉烫热, 最后盛汤, 撒上葱花和香菜末, 将盛满羊肉汤的大碗端到我们面前。 刘总又另外要了两盘葱丝拌羊肉和几张大饼。 我们用汤勺尝了几口汤, 果然味美。 羊肉鲜嫩, 肉汤醇厚, 晨曦之中, 纵情吃肉, 大口喝汤, 须臾,大汗淋漓, 浑身通泰。 </p><p class="ql-block"> 我们边吃刘总边向我们介绍枣庄羊肉汤, 原来这道羊肉汤被誉为"鲁南第一汤",它的汤白味鲜, 没有膻味, 肉质鲜嫩。 本地人相信, 这羊肉汤有滋阴壮阳, 补血通气的功效, 常吃此汤, 可延年益寿。到了枣庄不喝羊肉汤,就好象到北京不吃烤鸭一样,难称完美。 凡是来枣庄的客人, 刘总一定会请一顿羊肉汤的。 不过, 售卖羊肉汤的, 各家都有自己的秘籍, 外人无从知道, 所以羊肉汤的风味也就稍有不同。 今天来的这家, 综合评价是最好的。 一旁的店老板闻言, 脸上笑开了花, 忙不迭地给我们碗中添汤。</p><p class="ql-block"> 儿子在一旁悄声问我, 这么好吃的羊肉汤, 在北京可有店铺? 我满怀遗憾地告诉他, 从来没有听说过枣庄羊肉汤在北京开过分号, 大概是南橘北枳的缘故吧。 说完此话, 忽然又想起以前读过金受申先生写的北京“汤羊肉”似乎与这里的羊肉汤有些相似。 回到北京后, 我又找来金先生的书, 翻到汤羊肉一节。 </p><p class="ql-block"> 金先生是这样记述的:“汤羊肉据《都门纪略》载:‘汤羊肉, 羊杂碎, 珍味斋在深沟南口外路北’。 珍味斋早已没有了, 可是还有汤羊肉的售卖, 所以值得回忆一下。 珍味斋当初创办人, 是咸丰年间进京会试的一位不第孝廉公, 原籍绍兴, 家传秘法制汤羊肉, 下第不能南归, 便在深沟南口外开设珍味斋, 卖起汤羊肉来, 后来营业发达, 获利甚厚, 妻子也由原籍来京佐理营业。 孝廉公死后, 其子继续做生意, 其子死后, 由本斋大徒弟于某接做, 于某死后, 珍味斋也就随之关闭了。 做汤羊肉, 因杀羊方法不合清真教规, 所以没有清真教人卖汤羊肉的。 以前珍味斋系每日一羊, 杀羊用签法, 然后去头, 取出五脏, 洗净脔切, 下锅煮熟, 不过煮时手法作料, 另有秘传, 外人不知, 总以不出血为鲜美要素之一。 每日卯正, 即已汤肥肉烂, 座客满堂, 一般寒俭之人, 多购汤煮面, 惟面须自带(以前老规矩大半如此)。 珍味斋对门为泰山成切面铺, 以一窝丝龙须面享名, 食者多向此购面, 付珍味斋汤煮, 另购杂碎若干, 置于面上, 于晨光曦微, 汤美而热, 快入肠腹, 也足可壮一日之奔走了。 迨及清末, 各大饭庄(清真教饭庄不在内)多备汤羊, 所谓满汉全席的, 其中便有, 但味道绝比不上珍味斋的。……” 一百多年前的京市生活场景跃然纸上。 </p><p class="ql-block"> 解放以后, 饮食行业多次调整, 汤羊肉随着时代变迁逐渐消失了。 余生也晚, 没有亲眼见过汤羊肉。 枣庄地处于大运河畔, 南北漕运交通皆途经此地, 枣庄的羊肉汤和北京的汤羊肉,一个强调的是汤, 另一个强调的是肉, 它们之间是否有些关系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运河鱼鲜</b></p><p class="ql-block"> 吃过羊肉汤后, 主人邀我们游览京杭大运河。 此段运河地处江苏境内, 由东向西进入山东后,沿微山湖左岸北上,正是古之邳州彭城(徐州)一带。 尽管以前曾在北京通州和江苏苏州等地也游览过运河, 为大运河工程的浩大而感叹。 但是这里的运河还是让我精神为之一震, 运河自东向西,一眼望不到尽头,河面宽阔,河水荡漾,河上秩序井然的运输船队一排排、一队队,穿梭往来,无休无止。 两岸护坡绿草如茵,碧树如盖,河边的酒家餐馆鳞次栉比, 酒旗招展, 一派升平景象。 站在游船之上, 面对宽阔的河面和秀美的平原,不免浮想联翩。 当年沛公逐鹿天下,大风起兮应在此处,安得猛士厮杀四方。 古往今来,逝者如斯啊。</p><p class="ql-block"> 午饭安排在停泊于运河岸边的渔船酒楼, 主人说运河里的河鲜在当地是颇有名气的,吩咐船家挑一条鲜活的大鲤鱼来做鱼汤, 又点了一份红烧黄骨鱼(黄辣丁、黄颡),其它河鲜菜蔬不在话下。 我在一旁对这样安排有些不以为然, 自忖鲤鱼和黄骨鱼的做法应该正相反才对。 鲤鱼体大肉厚, 但属于底栖鱼类,一生在水底滋泥中觅食盘桓, 土腥味较重, 一般适合以厚味烹饪,如红烧、酱焖或糖醋等方法,可祛其腥味, 让人大快朵颐。 而黄骨鱼虽肉嫩味美,但个小肉薄,烹饪时其肉极易碎烂,不能挡口,所以过去在北方饭馆中拿来入馔的并不多见。 南方各地的吃法很多, 但是依个人之见,唯有炖汤最能体现出黄骨鱼的鲜美滋味。 因为自知身为客人, 一切悉听主人安排,不便干预点菜。 待菜品上桌后, 果然如我所料。 尽管大师傅用心, 还是难掩鲤鱼汤中的土腥味道, 而红烧黄颡鱼已是肉烂如糜, 不堪下箸了。 面对运河上的美景和眼前的一盆鲤鱼汤, 忽然想起《水浒》中的宋三郎浔阳江边欲啜鱼汤, 别是这个味道吧? 不觉为之一笑。 尽管如此,主人的盛情款待, 仍然让我由衷感谢。 一餐午饭,宾主推杯换盏,海阔天空, 于酒酣耳热之中, 又定下了来年的北京全聚德之约。如今回想起来,仍意犹未尽。 </p> <p class="ql-block"><b>西苑餐厅里的大餐</b></p><p class="ql-block"> 1976年秋天, 我回北京休假。 某日,几个中学同学相约去颐和园秋游, 那天正赶上起风降温, 颐和园游人稀少, 我们租了一条小船, 乘风破浪, 畅游昆明湖。 船过西堤, 辗转靠近一个小岛, 大家颇感意外, 以前没有听说这里有一个小岛啊。 于是我们将小船划至岸边, 上岸参观, 但见树木扶疏, 野草遍地, 在杂草丛中, 散乱地堆放着许多建筑石料构件, 有些石料上还精工镌刻有隽秀的文字, 分明是一座建筑工地的料场啊。 我们胡乱猜想着这些石料的用途和来历。 还是班长学识渊博, 他分析说, 1860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也波及到了颐和园,后来在同治朝曾经为慈禧重修过颐和园,这可能是为重修颐和园准备的材料。 后来因为国家财力亏空, 不得不停工了。 若干年后, 我读清史, 看到的确有这样的记述。 班长之言没错。 </p><p class="ql-block"> 游园结束, 班长提议在西苑饭店做东请大家吃饭。 众人客气地致谢, 然后愉快地接受了这番好意。 </p><p class="ql-block"> 西苑饭店始建于50年代,以前是苏联展览馆的一部分。 直到70年代才改称西苑饭店。 那时候的西苑饭店大门朝东, 院内北边是餐厅, 西边几栋小楼是宾馆, 据说常有军政要员在这里出入, 一般人是进不去宾馆的。 西苑餐厅当时也叫新疆餐厅, 刚刚对外营业不久, 主要菜品是西域风味。 进入餐厅, 但见餐厅一侧有一排玻璃柜台, 售卖凉菜和啤酒, 大家张罗着买了些酒水和凉菜, 开始碰杯。 班长点了主菜并抢着买了单(那时都是先交钱后上菜)。 这顿饭中, 我第一次吃到了新疆的烤羊肉串, 鲜嫩焦香, 感觉异域风味, 果然不同凡响。 那天同学相聚, 各诉衷肠, 说了不少离别往事, 感慨了许多世态炎凉。 那顿饭还吃了些什么, 时间过去太久, 已然记不清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