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忍者未必自安：天下第一忍者林冲

晓黛

小时候看《水浒全传》，最喜欢的人物就是豹子头林冲。觉得他虽然也上了梁山，最终当了“贼人”，但比起那些黑社会似的江湖好汉，多了一份儒雅和风流，类似《三国演义》中的周瑜，属于那种能文能武型号的，活的挺正常，不像李逵等人，打架斗殴，吃酒赌钱，貌似生来就属于匪类。

潜意识里，就把豹子头林冲，当成了自己的偶像。

虽然不是七尺男儿，但却也是怀有一腔同样鲜红的血液，指望着自己也能像那八十万禁军教头一样，让自己的人生也辉煌一把。

可惜的是，人类文明推进到现代，已经不再有机会像林冲时代一样，可以仗剑天涯快意恩仇了。

再大些的时候，重读《水浒》，对豹子头林冲仍然是崇敬有加。那时候，正值人生花季，于是就开始幻想，有朝一日，选择人生伴侣的时候，就照着豹子头的形象去找。

可惜的是，那种仗剑走江湖的快意人生方式，在现实生活中，几乎就不曾出现过，所以最后也就凑合着找了个了事。也终于明白，文学作品里的人物，是可以为之哭为之笑，但却无法在现实生活中相对照，相参考的。

如今，再度拿起《水浒》，重新读过那些曾经让自己怦然心动的文字，突然发现，那颗曾经为之骚动不安的心，不知何时，已经寂然不动了。

读到林冲妻子被高衙内调戏一段，见那曾经让自己五体投地的豹子头的行为，居然是：“恰待下拳打时，认得是本管高太尉螟蛉之子高衙内。原来高俅新发迹，不曾有亲儿，却与他做干儿子，因此高太尉爱惜他……当时林冲扳将过来，却认得是本管高衙内，先自手软了……”这一手软，豹子头林冲的形象在俺的人生中，突然黯然失色，大打折扣了。

当然，林冲为之手软的，定然不是区区一个所谓的高衙内，而是他背后依靠的大树高太尉。

原来，英雄如林冲者，对邪恶和权势，亦是惧怕的。

高衙内“专一爱淫垢人家妻女”，在东京汴梁，该是家喻户晓的，想必林冲的耳朵中，也不乏其人的恶劣事件，按说，好汉林冲，该是寻找机会，替百姓除掉这一害，才符合一个真正英雄的性格，可是没有。

我们再假设一下，设若林冲是怕耳听为虚，不能够找到为民除害的充足理由，那么，眼前看到的高衙内，已经将其流氓无赖的嘴脸，一览无余地送到了林冲眼前，即便他调戏的，不是自己老婆，好汉林冲遇见了，也该是拔刀相向，替百姓抱打不平，才是英雄行为，何况高衙内的黑手，已经伸进了林冲老婆的怀里，为什么一世英雄的豹子头林冲，居然也像普通百姓一样“京师人惧怕他的权势，谁敢与他争口”起来？

可见，权势之于人，不管英雄狗熊，一样具有威慑力的，即便好汉林冲，亦不能免俗。

遭遇了高衙内的挑衅之后，以林冲的学识，本应该明白，他和他的漂亮妻子，已经“不怕贼守着，就怕贼瞅着”了，那么，如果没有胆量跟高衙内刀枪相见，就该聪明一些，“三十六计走为上”，抛开所谓的“教头”头衔，离开那是非之地，至少可以保全妻子不再受歹人骚扰。

可是，豹子头林冲，居然舍不得那“八十万禁军教头”的虚名，怀着苟且偷生的心理，将那口恶气生生吞咽了下去！

诚然，尺蠖之屈，在于求伸，林冲的行为，有可能也是一种生存的方式，可这种方式，已经危及到自己心爱的老婆了，这英雄仍然割舍不掉功名利禄，就不能不让人为之慨叹了。

同为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的王进，《水浒全传》中一个并不怎么起眼的人物，在得知所谓的高俅，就是被他父亲一棒打得三月不起的那个泼皮破落户时，第一反应就是：赶快带上老母投奔延安府，离开是非之地。

王进的位置，在《水浒》中是不可跟林冲同日而语的，尚且有这样明智的见识，为何英雄如林冲者，却还抱有侥幸心理呢？

可见功名利禄之于人，有着何其巨大的吸引力。即便是英雄的林冲，也被那浮名拴住了腿脚。

再读《水浒全传》，还有一个地方对林冲也产生了疑惑。

林冲被发配沧州的时候，跟他老岳父告别，要一纸休书给了张氏，尽管他老岳父张教头一再安慰他：“……早晚天可怜见，放你回来，依旧夫妻完聚。老汉家中也颇有些过活，便取了我女家去，并锦儿，不拣怎的，三年五载，养赡得他。又不叫他出入，高衙内便要见他，也不能够，休要忧心，都在老汉身上。你在沧州牢城，我自频频寄书并衣服与你。休得要胡思乱想，只顾放心去。”。

而林冲却发誓道：“若不依允小人之时，林冲便挣扎得回来，誓不与娘子相聚。”一一休妻之心多么地迫切啊！

细细思忖这一段对话，更觉林冲的行为有些不可思议。

忍者林冲，为何死命要休掉妻子呢？果然像他说的那样，是怕“误了娘子青春”吗？还是别有心机？

冲妻得知被老公一纸休书休掉之后，凄然言道：“丈夫，我不曾有半些儿点污，如何把我休了！”这话颇耐人寻味。

张氏因见林冲非常决绝，“一时哭倒声绝在地”，那林冲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把休书与教头收了”自顾“随公人去了”。

究竟林冲是因为什么对妻子如此绝情？思之再三，还是觉得他那怕耽误妻子青春的言辞，有些站不住脚，倒是他妻子那句话，很值得思量。

若果如此，此种行为，亦不复为男子汉大丈夫所为，他不禁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老婆，在妻子遭到恶人调戏的时候，忍气吞声也还罢了，为什么要将妻子被人调戏的事情，以“误了娘子青春”为借口，强加到一个弱女子的头上？这不是在张氏痛苦的心灵上撒一把盐的勾当么？英雄如林冲者，为何做出此等令人不齿的事情来？

林冲的妻子张氏，后来上吊自杀了。这是林冲火并白衣秀士王伦之后，作者补出的一笔。究竟张氏为甚上吊自杀？是禁不住高衙内的骚扰吗？似乎不是，因为她的父亲“又不叫他出入，高衙内便要见他，也不能够”，所以，总觉得张氏之死，是被好汉丈夫林冲同志逼死的！封建社会的女人，最羞耻的，莫过于被丈夫休掉了，而张氏偏偏又是遭遇了高衙内的调戏之后被老公休掉，且在四邻面前发誓：“林冲便挣扎得回来，誓不与娘子相聚。”这又究竟为的什么？尽管张氏一再声明，自己“不曾有半些儿点污”，可还是免不了被休掉的命运，张氏不死，还有什么路可走？

三读《水浒》，已经无泪可流，对曾经的崇拜偶像豹子头林冲，亦不复有话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