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下乡路

成东

此文写于10余年前，那些流年岁月曾让我们激动过，奋斗过。半个世纪过去，重读旧文，往事历历在目，我们并非恋旧，而是光阴流逝太快，带走了我们的青春和成年，我们走着看着，好想回到回不去的从前……----题记 好想回到回不去的从前 我想重返下乡的地方看看，已有一段时间了。当我看到电视荧屏或书中写道“海外游子亲吻祖国的泥土”时就有一种冲动。那里并非生我养我的故乡，何以这么情深意切？因为知青最宝贵的年华是在那里奉献的，人生最初的世界观是在那里形成的，我们青春的汗水曾经滋养过那一片土地…… 2007.10.11，我去南昌、厦门出差，秋高气爽，很好的时季。从1975.08.16告别农场至今，整整32年了，弹指一挥间！我想回去看看，当然还要回味当年坐绿皮火车的感觉。我乐意一个人出差，从未感到孤独，因为可在孤独中胡思乱想。深夜，我辗转反侧，车停站点，出来走走，窗外拂来清新的风，远方灯火阑珊，我已分辨不出当年站台的景象。 江西成新农场原冮西生产建设兵团四团 重返农场途中。开往成新农场的机帆船早已停航，当年的沿江路码头也已荡然无存，北移新建的南昌港客运站宽敞明亮。这里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每年回沪探亲，总有南昌的知青朋友为我们迎来送往。有时节假日，我们也找机会去南昌玩玩。2007.10.13上午8:00，我们驱车跨八一大桥，沿庐山大道北行，那时还没导航，时而询问，一路风尘仆仆。幸巧，司机也下过乡，“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于是，我们很快扯起了当年事：“那时候，我们常‘摸’老俵（老乡）家的鸡，连夜下肚，连痕迹都不留。”“那时候，女孩子好哄，处个朋友互相照应呗，谁缠谁呀，以后还不定谁在哪儿呢。”是的，司机说的“今日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再应愁”的境况，客观地再现了当年知青蹉跎岁月的时景，我无语。“你有孽债（非婚生子女）吧？”司机疑狐地望着我。“冒有（没有）机会啊，俺那时是有贼心冒（没）贼胆啊。”我笑了。“那一定有‘老相好’啰，要不哪来裹歹（这么大）的劲，专程一个人赶去奥？”“哪有这么好的福气啊？俺黑不溜秋的，哪个姑娘这么傻呀？”“看你不像，你忽悠我了吧？”“哪能呢？参加工作了还老大难一个呢。后来负负得正，总算一下帮国家解决了两个大龄青年。”“你还挺逗的。”他笑了。我们一路上拖拉机、摩托车不断，沿街商贩不时地招揽生意，原本不宽的路面显得有些拥挤。“要致富，先修路”，一句俗语道出了搞活经济的真谛，欲问老乡生活好不好，先看路边车辆多不多便略知一二了。2个多小时的车程，我们聊得轻松愉快。目的地的指路牌清晰可见了。 两岸曾靠渡船往来脚下是临时客运码头 成新大桥。洪都监狱（成新农场）位于南昌的东北方，50多公里，在赣江支流的一片围堰的小岛上，水路曾是连接外部的唯一通道。如今场部已与对岸的原武装3连架起了大桥，不仅方便了两岸往来，也是通往南昌的唯一陆路。车经成新大桥时，我惊异是一种什么力量改变了大自然的生态？沿江临时码头没有了，农机连的船儿也无踪影了。当年曾经充盈的水域，我们经常去游泳，如今大部分河床已裸露，人们赖以生存的水资源去哪儿了？悠悠岁月去，江河万古流。我站在大堤上，任凭风儿吹，眺望大江东流去，感慨人生太短了。我曾在大堤上学开拖拉机，路面不平，一颠一颠的，觉得挺好玩。寒冬腊月，我为强固大堤挑过泥，汗湿衣襟。我是1975年离开成新农场的，32年了，人间沧桑，来时不足17岁，如今孩子都已24岁了。自己快奔花甲之年了，想想一切都是身外之物，什么（神马）都是浮云，“名利权情，没有一件不辛苦的”。于娟（复旦已逝青年教师）用生命悟出的道理，难道不震撼我们的心灵吗？ 《海鸥展翅》场部的标志性建筑镌刻着当年知青的年华？ 中心广场。我来到场部，已是人去物非，难以辨认了。原址修建了洪都监狱办公楼，国徽象征威严，大门显得庄重肃穆。当年来场部工作的都是知青中的精英，如今留在监狱的感叹未能去省司法部门，不过他们的下一代大都去了南昌，不少仍从事司法工作，这是中国特色，圈内好就业。由此，一些老知青还成了亲家。为方便生活，美化环境，场部兴建了中心广场，与时俱进的基座，高高扬起的海鸥，象征着成新农场展翅腾飞。四周的花蕾街灯，映衬着广场的花草树木。学校、医院就建在广场周围，6层家属楼与尚未拆除的平房犬牙交错，显得不大协调。可以感觉到，这些年来，成新农场（公司）的发展滞后了。不记得当年是否有广场，只记得场部不大，灯火阑珊。在我下乡后期，兵团4团恢复了原来的司法建制，还叫成新农场，因此现在就有了两块牌子：“江西省洪都监狱”和“江西成新实业有限公司”。监狱负责劳动改造，常年保持犯人1万多人；公司作为实体，办有企业，从事农副产品加工经营。两个单位人员管理上分开，经济上统筹安排，解决职工福利，因此成新公司还有一些外来工。不少刑释人员也在此就业，他们大多离婚，或已年迈无家可归，虽然身份变了，福利好些，但生活本质上没什么变化。此生将在此地余度，这也是人生啊。 邮局还是那个邮局尘封着知青年代多少的回忆 我对小小的邮局怀有好感。那时没有电脑手机，邮局是我们连接外部世界最好的渠道了。文书捎来的家信能舒缓我们的劳累，家中邮来的月饼人见人爱，回家探亲发个电报、有急事打个长途什么的都离不开邮局。年底，走几里地，给父母寄上一份“五好战士”的喜报，那种感觉不要太好噢！“朱子港邮政所”给我们带来了期盼、快乐，如今字迹还在，门前已可罗雀。是的，有手机互联网了，可发E-mail上微博（MicroBlog）加QQ了，谁还去邮局呢？即使女儿远涉重洋，每周通话也不再是距离了。喜遇蔡科长。我独自转了1小时，没人陪，觉得好自由。但我还要去的地方，是离不开熟人的引导了。经打听，喜遇武器装备科蔡六荣科长在，他年长我几岁，当年我们曾在一起任管教干部，相处不错。随即他帮我联系了走访点，后又找到原9连的孔祥春副指导员，与我叙旧，一片真情实意。会客站。第一站是犯人会客站。这是我离开农场后新建的，2层。楼下如银行储蓄窗口，隔着玻璃铁栅栏，亲属每月可会客一次，每次一小时。犯人只要思想稳定，一般都允许。 会客时由监狱警车分时段接送各劳改场所（分监狱）的犯人。亲属通常带些食品，道些家长里短。看着犯人们一张张缺乏表情的脸，你会感受到他们失去自由的无奈。“人生最大的悲剧，莫过于失去了自由。”迟志强的一曲“铁窗泪”搅动了多少人的心！自由，乃生命不息之源泉，自由没了，生命的意义也就枯萎了。也只有在这儿，你才会真正感受到什么是亲情、爱情和友情。“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随着月转星移，爱情友情终将烟消云散，唯有亲情，特别是父母，那血脉相连的情是永远割舍不了的！子女当明白，世上最大的罪过莫过于对父母的不孝了，看着父母颤颤巍巍，老泪纵横地来看你，你才知道什么叫撕心裂肺的痛！ 从知青到狱警曾是人生共同路如今时过境迁情未了 对表现较好的犯人，楼上餐客厅的会客就人性化了，犯人可与亲属共进午餐2小时，菜肆自点，禁酒，不超过300元。当我与他们交谈，问及感受时，他们大都对政府感恩。政府曾开放夫妻会客留宿，人性感化效果较好，后因极端事件取消了，挺可惜的。1小时随意的参观访问，熟人无掩饰，我所看到的情况是真实的。至少在洪都监狱，我相信共产党的人性不是虚伪的。只是狱内和会客都不可以照相、录音和录像，未能留下影像资料，挺遗憾的。西方媒体因政治观不同，对中国有偏见，才导致了他们的报道往往是有失偏颇的。9大队。第二站来到9大队（原9连）知青点。我在那里度过了最初的3年，紧挨着的楼房和平房是我们下乡的见证。2楼原是女生宿舍，卫生室、财务室、连长宿舍及连级干部住户都安排在楼下。现在主要供办公、接见、值班和存放资料用。去时，楼前正晒着麦粒。知青点平房主要有2幢，前排是男生宿舍，因而总是显得有些凌乱。如今早已人去楼空，这儿的住户也已搬到场部，上班骑着摩托车。原大队现称分监狱，大队教导员称为分监狱长，他向我介绍了一些情况。我走进楼房和平房，呆了一会。楼房外墙粗粗抹了一道水泥，还未及粉刷，平房内墙剥落，霉气灰暗的。嗨，真是的，此时非彼时，房东已易主；多年未修缮，衰旧破落时。我们曾在这儿度过了青春期，如今却无力伸出援助之手，我的心里酸酸的。当今全国楼堂馆所建设方兴未艾，司法基层部是否也可改善一下住房和办公用房呢？ 两层楼房是9连最好的建筑女生优先领导优先 原楼房前，大堤下有一排池塘，养着鱼。尤其是上大堤路旁的那口池塘，水清鱼多，垂柳倒影，是读书的好地方，我在那儿留下了下乡时的第一张照片。我喜欢月光喜欢水，晚上，从大堤漫步回来，时而听到鱼儿跃出水面的声响，增添了不少灵气。如今杂草遍地生，池塘已干枯，水景不再有，让人好失落......昔日平房未经修缮，是刑释人员就业的住所。他们本身已感卑微，住房尚且如此，怎么重新做人，活出尊严呢？这使我想起《夹边沟纪事》一文，说的是当年右派为了生存，什么都吃了，哪里还有什么尊严可言啊。沿着当年漫步的路，拾级而上大堤，眺望原9连地域，在我们宿舍后远处又建起了一排平房，他们告诉我，那是粮食加工厂，收获季节粮食就地加工，袋装发出了。卖原料不如卖产品，就业解决了，附加值也有了，一举两得。1小时后，我与蔡科长离开了9连。 原计划第3站拜访2大队龚副教导员，因未联系上，深感遗憾。不知他老人家是否安好？我默默地为他祈福，好人一生平安。 知青年代的栖息地如今人去楼空多惆怅 餐厅里我们小酌，蔡科长仍是那样谦和，让人尊重；原孔副指导员70多岁了，回忆起当年知青的情景依然清晰可辨。我真诚地感谢他们的帮助，衷心地祝愿他们身体健康！我告诉他们：“这是我多年来出差最开心的一次，我完成了‘回家’看看的夙愿。以后，我还要去许多地方……”我想去西藏，想知道善男信女们如何一步一叩首，用一生的信念支撑起了布达拉宫；我想去台湾，了解我们的同胞如何生活在“一国两制”的国度里；我想去俄罗斯，想象十月革命的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主义；我还想去美国，看看世界上经济最发达的国家是什么样的。于是，我做过梦：扛着摄影摄像机，与志趣相投的知青驴友（旅游）一起，白天采风交流，晚上记录感受，回来整理传阅，多有意义！我要爱惜身体，知青的路结束了，新的路又要起步了……其实人生的路何尝不是这样，一个目标接着一个目标地走下去的呢？ 夕阳是陈年的酒，越陈越香。“你还来啊，常回家看看，带着他们（知青们）一块来！”老友一一道别，启程时分已快16:00了。拜会老同学。晚餐，我执意不让江西局陪同，简单用餐后便去星巴克（Starbucks）拜会老同学了。原本都是知青，下乡在江西兵团四团、五团，听说我一人重返农场多少有些惊讶。想想也是，他们近在咫尺，有的竟然那么多年没去过。其实回不回去，不在于感情，是感悟。你想想，又非名胜景致，残水旧土的，有什么看的呀。然而只要你真心投入了，你就会牵挂它，总想为它奉献点什么。回首往事，大家谈到：其实不论处于逆境顺境，都要学习适应环境，机遇固然重要，但天上掉馅饼的事大概不会有。21:00，我们聊得正欢，江西局来送我，带着一天好心情，我的思绪翱翔在夜色的星空中。 时光悄悄地过去未来从容地安排 这次出差是我近年来最愉快的一次，我完成了回农场看看的夙愿，见了多年未见的老战友，彼此感慨鬓角已染霜，不知不觉成年已将谢幕，曾以为“年轻”刚刚过去，其实晚年已悄悄来临。留给我们的是，过去的怀念，当下的珍惜，以及未来从容的安排...... 部分照片摘自网络，谨向原作者致谢。 写于2007.10.202021.12.29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