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岭公寓系列之六： 餐桌上的友情

泉城蔚泉

　　 餐桌上的友谊

住进金龄养老公寓的人，原本就不多。能遇到年龄相仿，学业相同。情况相近，居住相邻。相谈投缘，还闲着难受，都想干点实事，彼此又都很低调的人，实属不易。但苍天偏偏把机遇给了我。让我从餐桌上接触并认识了他。他就是喜欢写点古诗词兼顾剧本创作的王希永先生。

我去过他的房间，从角落里开辟出来的工作间，堆满了笔墨纸张。沙发上堆满的是他用真金白银和日日夜夜换来的装裱好了的楹联字画。说想在公寓办个展览，活跃一下这里的气氛。同样苦于无事可干的我，深感他的境界，便在一旁为他敲起了边鼓。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他挥笔鏖战，我摇旗呐喊的朋友。

也别认为他仅仅是个工作狂，其实他的心还是蛮细蛮柔的。他知道我老伴和他老伴都是差不多时间走的。有一天，糊里糊涂的我，也忘了这天是农历十月初一，他打来电话，让我去他家小聚。进门就烟雾缭绕地见证了神圣。祭奠需要的一切，他都基本准备好了。我为在公寓里能搞这么感人的仪式而念念不忘。鞠躬行礼的时候我落泪了，不仅为了在天的先人，更为了这知我的深情。

公寓的餐桌上坐的都是萍水相逢来自不同行业，具有不同爱好，随时拼凑成桌的食客，位置并不绝对的固定。我俩所坐的餐桌上，不久又来了两个人。我们这一桌四人，没坐多久，就坐出了固定，坐出了友情。因为投缘，往往边吃边聊的话题，比饭菜还有嚼头，这还真的引来左右邻桌的慕羡。在这个餐桌上，孩子们孝敬的美味小咸菜，颇具地方风味的小食品，剝掉皮的大蒜圆葱之类，都是归集体享用的，那其乐融融的场面就是重新找到家的感觉。真好。

按说我们四人的组合，门类还蛮全。如果把我俩归属所谓文人一类的话，其它两人，一个是年龄最老，精神矍铄，耳不聋，眼不花，寿眉高挑，走路健步如飞，91岁高龄的虔诚佛教徒马老先生。他当过教员，又遁入佛门，极通事理，还遇事不争。彬彬有礼，更乐于助人。食堂假如没有他需要的素餐，他便乐呵呵地夹碟咸菜，来碗稀饭，买个窝窝头，一样津津有味地吃出吉祥如意。餐桌的另一位刘继文先生，与马老同住一屋，但性格与马老迥异。老刘玩刀弄棒，性格豪爽，对个人的事，大大咧咧，咋说咋行。但对集体的事，对有关大家的利益，他却铁嘴钢牙，寸步不让，总爱为公众的利益打抱不平。但与马老相处，却温情脉脉，关照有加。晚上要看着马老睡下，才悄悄入睡。半夜醒几次，他都记得很清。白天怕马老下棋久坐影响身体，到了一定时候 ，他非要跑进棋牌室，硬硬把马老拉走。平时餐厅吃过饭后，老刘还哼唱着小曲，挎着马老的胳膊，说要为马老当好保镖。老刘在社会上知多见广 ，干啥像啥，处处出类拔萃。他嫌食堂没有把白菜做出精彩，赶集买了白菜豆腐，做好后直接端上我们餐桌，还要让我们象征性地喝点小酒，仅仅是点到为止地为我们的生活添点雅兴罢了。老刘直言不讳地常说我和老王，缺乏有么说么，直来直去的果敢。我俩则指出老刘过于率真的直白，让他应该适当学会点委婉。这时一贯中庸的马老总会慢腾腾地说：都很好，都很好。要想更好，那就慢慢来。一切慢慢都会变好。说得大家哈哈大笑。可能我们这两个书呆子，是第一次遇到了如此直爽可爱的武夫而顿生敬意。也可能是老刘他，首次和我们两个文化人打交道，并没有看到我们身上更多的穷酸。我们三个对相互的批评都心悦诚服地接受，加上我们三人，又都从马老身上看到了那种更超脱，更潇洒的无欲无求。于是乎我们四人情更深，意更浓，把公寓生活还真过得有说有笑，有滋有味，有品有度。我们没有其它目的，只求夕阳下，大家一起分享美好而已。

2022年重阳节，当我忽然想要活跃一下养老机构沉闷的气氛，打谱临时拼凑它一台节目。没有想到，老刘竟辞退了武林高手徒子徒孙们谢师的盛邀，表示坚决支持，保证演好。他原本想带上家伙，真刀实枪地让大家热闹一下，没有想到演出场地受限，只能因地制宜地让他比划两下。没有想到他旱地拔葱，一个飞脚，就燃爆了会场气氛。演出结束后，见大伙掌声四起，他更蒙情不过，返回舞台，又加演了段现代诗的即兴创作并激情朗诵。没有想到，看似武夫的大老刘，竟然有如此的文采。尽管诗是信口说来，但句句浓郁芬芳，让大家喜出望外地叫好不绝。这时我们才刚刚见识了老刘的内秀。直到他前一阶段为出去做一个大手术，需离开养老中心。等到来接他的人悄悄装好了车，他才打电话通知我们。没有想到，见面后竟然凝重地将我们叫到一旁，恭恭敬敬各鞠了三个躬，才恋恋不舍钻进汽车，贴着玻璃挥泪与我们挥手。我们激动，我们不安，我们惭愧，我们沉重，瞬间我们不知所措……。

在当今社会里，不管什么人，尤其被大家惦念的公众人物，只要消失在人的视野，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总会传得十分逼真，对大家关注的大老刘的谣传，更是我们不愿相信，更无法落实。不过联系大老刘临行前的种种蛛丝马迹，我们又分外焦灼：他下厨给我们做白菜豆腐，他提议我们举起手中的半盅酒，也要痛痛快快地碰响。他把出院治疗的消息，一直固守到来车接他的瞬间，还突然一个个向我们鞠躬……。这不能不使我们也感到事情蹊跷，但又不便问，不能问，不敢问，仅仅祝福着，祈祷着，更痛苦焦急地等待着。说实话我的血压也因睡眠失控了……。直到他度过了那最最艰难的几天，给我们回了信，给我们通了话。但我们依然在半信半疑中，默默祝福着。最后等到新年前两天，他不打招呼地突然出现在我们几个人面前，并给我们宣告了让医学权威都感到震惊的医疗奇迹时，我们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我甚至想，这莫非也是友谊的奇迹……。

我和老王，始终被马老和老刘错爱着，实在蒙情不过。我俩决定半开玩笑半尽情地用书画回赠。楹联的内容由我撰写，但我却拙于书法，书写与绘画的活，只能由王老师独自完成。

送给马老的词是：“道骨飘然友松鹤，素心潇洒敬佛陀”。画面希永画的自然是松鹤延年了。

送给老刘的词，则紧密结合了他演出时的惊人表现，永远记下那美好的瞬间。上联是：“顺手成拳震武士。下联是：脱口为诗惊文人”。画面是希永满树的腊梅。

两个人收到了这记录着评价，记录下那美好瞬间，画面更精妙耀眼的作品，自然是如获至宝，因为它记载着我们之间浓浓的深情。

后来马老为了尽量减少孩子的麻烦，更为了他弘扬佛法的方便，也从公寓搬到距他女儿更近的地方。我们之间的书信不断，彼此的鼓舞不断。马老还提前预邀我们到时候一定要去参加他的百年寿典，我们高兴地期待着。

2021年12月20日石榴园

陋室里永远忙碌着的王希永先生。

陋室的沙发上，也堆满了用真金白银，用白天黑夜换来的作品。估计当你造访都无处可坐时，你不会感到慢待吧。但这就是实录。我常想，假如上级无限频繁的检查团能走进这个陋室，能看到此人精神世界的如此丰盈，感触和收获势必更多吧。

重阳节演出的刘继文先生。

欲看视频请按动白色三角。

仙风道骨91岁高龄的马老先生留影于所赠作品前。

在成功举办的梅花书画展上，我俩与养老公寓张总的合影。

2021年12月30日大老刘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给我们以无限惊喜。

2021.12.30于金龄公寓石榴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