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退休后

海阳

老刘是单位的老资格，勤勤恳恳几十年，去年临退休的时候,每每提起,神色黯然，同事就说，有什么呀，家里也没什么操心事了，闷了就过来坐呗！老刘却嘴硬，说，这冷板凳都坐了几十年了,等回家了，请我都不来。同事就说，这话可是你说的啊！老刘就嘿嘿地笑了。喝过欢送酒，大家依依不舍地把老刘送回家，寻思他大话都说了，怎么也得在家呆上一阵子。然而没想到，仅过了两个双休日，一天早晨，我一进机关大门，远远就看见一个人在我们办公室门口忙活着，走近一看，嚯，正是老刘。老刘反客为主，手里拿着一把拖布一边擦着地面一边头也不抬地说，看你们这上班的，才来，我都来半天了！我说，你不说请都……是谁给你打电话了？打电话?你们早把我忘了。 同事们陆续到了，看见老刘都挺高兴，像几年没见面了似的，他们先把老刘让到屋里，然后就问，怎么样，在家没事闷得慌了吧？老刘说，没事干我能现在才来呀？看大家不信，老刘说，我的日程安排得满满的，比上班的时候还忙呢！不信我给你们叨咕叨咕，于是，老刘就一一叨咕起来。 原来，老刘每天早晨起来，先上自家房后的山上转一圈，这一圈要一个多小时，他说这是一天的热身。从山上下来，身体已微微的出汗了，还要在山下的开阔处打一个小时的羽毛球，然后回家做饭、吃饭，这是上午的活动，吃完饭，中午睡一小觉，下午，上老干部活动室打打乒乓球，然后再回家做饭、吃饭，晚上，还要出去跳跳健身舞，然后回家冲个热水澡睡觉。 真令人羡慕啊！听完老刘的介绍，年轻的小赵说，您老人家这么忙，今天到机关来肯定是有事要办了？说吧，有什么事，我跑腿儿。大家也说，有什么事你别客气，我们帮你办！看大家认真的样子，老刘笑着指了指脑袋，这个忙谁也帮不了，这儿有点空了。有嘴快的就说，都退休了，空不空能怎的？我怕老刘不好意思，忙用玩笑遮掩：人家老刘自幼通读古今精典，岂能让......老刘接住话说，通读古今精典倒不敢说，不过做了这么多年机关工作，有些东西一下子还真放不下。大家这才明白，老刘是来补充精神食粮的，遂开始给老刘找报纸、杂志什么的，一会儿就在老刘坐着的桌子上堆起了厚厚的一摞。小赵知道老刘爱看参考消息，边把最近几期给老刘找齐边说，上网得了，网上什么新闻都有。老刘却颇不以为然地说，你以为我像你们年轻人哪！小赵说，你以为就年轻人上网啊！老刘还要理论，小赵说，好，好，那您就请便吧，想看什么看什么，反正我们办公室的大门永远为您敞开着。老刘抬起眼来，看大家都赞成小赵的说法，就现出十分高兴的样子，眼角的皱纹也舒展开了。从这以后，老刘每周都到办公室来，每次来了，看谁桌子闲着就坐谁的桌子，大家就把手里的报纸、杂志找给他看，而且还特意陪他唠会喀，老刘很惬意。 可是时间一长，大家就没什么可唠的了，再加上老刘常来，也就没人故意客套了。赶上同事手里有材料，屋子里说话的人就少了，再赶上有人下基层和到外地出差，办公室就更冷清，有时甚至就老刘一个人坐在那里看报纸，俨然成了值班的。 后来，我发现每当大家忙得顾不上和老刘说话的时候，老刘就陷入沉默，有时还悄悄地观察别人的脸色，而且经常问人家需不需要帮忙。一天，我去印一个材料，回到办公室已过了下班的时间，可老刘还在那里看报纸，心想，老刘再爱学习也不至废寝忘食吧。我正诧异，老刘说，我是特意等你呢！孩子刚刚寄来了新上市的茶叶，到我家去尝尝。我说，哪有空着肚子喝茶的？他说，我老刘啥时差过事，走，先喝酒，再品茶。我说这还差不多。 老刘说是回家，却让我拉到了饭店。也许是有一段时间没在一起说话了吧，我俩启开一瓶酒，谁也没劝谁，就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直到两个人的脸都变了颜色，我把酒瓶按住，说，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不必绕这么大的圈子。老刘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他，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我说真的没有我就走了。他看我真的要走，才吞吞吐吐地说......这段时间，我总到机关去，是不是影响你们工作了？我说，你怎么越说越外道了，你才离开单位几天呀，这些人什么脾性你还不知道吗！老刘不出声了,但肚子里明显有话没说完。我说,老刘我跟你说吧，其实大家对你和过去是一样的，甚至比过去更温和了。过去在一起的时候，你爱抬杠，因为一个问题，跟人家争得脖子粗脸红的时候还少吗？可你往心里去了吗？现在，大家对你依然如故，你却处处加着小心，知道为什么吗？是你的感觉不一样了，说白了就是办公室里没有了你的位置，你因此而变得敏感起来。你现在到办公室来，就像去邻居家串门，人家对你再好，你也不会像在自己家一样随便。其实，离开工作岗位是必然的，是每个在职的人都要经历的......我一口气说了很多类似的道理,老刘也没出声，于是，我换个角度说，小赵是我们办公室最小的同事，他都说办公室的大门永远对你敞开着，你说我们这些老人儿还会差事吗？所以，你在这方面有任何想法都是多余的。不过，今天即使你不找我喝茶我也要说的是，你坚持学习的做法很值得称赞，可是过几天天气凉了，再往后冬天了，下雪了，冰天雪地的，你还能坚持来办公室看报纸吗？没容老刘说话，我继续说，即使你能，我认为这也不是办法，如今获得新闻的渠道很多，报纸杂志只是其中的一种,而且是最传统的一种。半天没说话的老刘嘿嘿一笑，说，你的意思是说我太传统，这我可不承认。我说别看你整天打球、游泳、跳舞什么的，这些都不算新潮了！ 老刘历来对新生事物都是敏感的,听我这么说,以为眼下又有了什么新玩法，瞪大眼睛问我，又有什么新潮了?网——络！网络你懂吗？我一说正题就变成了连珠炮。现在是信息时代、网络时代，再不接触网络你就落后了!上次小赵跟你说这事时我就想说，你以为那网上光是玩的呢？同时，上网也决不仅仅是年轻人的事，现在政府都号召官员上网了，还要开展网上问政呢！前边说了那么多，老刘也没太受触动，一听说政府上网，老刘的精神头就来了，才以为是正事，也认真地听起来，然后，开始问我上网到底有哪些好处。我大致给他列举了几条：比如，你要看新闻，网上的新闻量大，渠道广，想看哪方面的可以自己选择呀，而且想看报纸，从人民日报到各省市的报纸,不但“发行”及时还不花钱呢！还比如，你要学习，网上有各方面的知识，有了疑问还可以找专家探讨哇！再比如，实在闷了你可以看电影、打游戏呀……老刘一直认真的听,但说到打游戏，他立刻用眼睛翻我。我说怎么了？游戏是老虎哇？告诉你，常打游戏对大脑有好处。过去，我们爷爷辈的老年人手里经常拿俩核桃不停地转动，把核桃的纹路都磨光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不就是为了用活动手指来健身健脑吗？你以为那东西不枯燥吗，可是没办法呀，如今时代发展了，健脑的方法也该变变了！ ...... 我就这么一直在说，终于，半天没吭气的老刘开始表了态,要真像你说的这样，我倒想试试。老刘这么说，我心里也松快了，却故意很严肃地说，老刘哇，我可不是不让你到单位去呀，我倒是怕你会上网了就不稀罕去单位了。老刘说，那不能，到什么时候也不能把老家忘了，并说明天一早就把上网的事办了。我说，买电脑你可得找个明白人，我让小赵去帮你，全盘搞定。老刘说，买什么电脑哇，孩子上大学时的电脑放在家里好几年了，劝我用我也没用，如今我要真用电脑了，孩子还得高兴呢！我说，你看,不用花多少钱，还能受到孩子表扬，多大的好事啊！老刘又嘿嘿笑起来。 这事就这么搞定了。时近年底，同事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忙了起来，就希望老刘能来帮帮忙，老刘却一连两个礼拜没露面。负责取报纸的文书小王说，老刘忙什么呢？这报纸都摞成摞了。我说，老刘来也不会看报纸了，人家上网了？同事们异口同声的不信，说老刘上班的时候，需要上网找材料的时候从来都是求别人帮忙的。正在写材料的小赵说，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你再看老刘，都成电脑迷了。面对大家脸上的一个个问号，小赵继续说，你们看我这些天是不是瘦了？就老刘给折腾的。于是，小赵就把老刘最近如何频频“请”自己喝茶的事绘声绘色地学给大家听。开始的时候老刘找小赵帮忙，小赵想能让老刘在网上看看新闻也就行了，也就没给老刘安装太多的程序，可刚看了几天新闻老刘就要小赵给他装QQ，说要跟外地的一个朋友聊天，老刘说那个朋友和自己是同行，开会的时候常在一起，感情挺不错的，听说自己也上了网，就要跟自己聊天。小赵说，这多数是老刘自己跟人显摆的。于是，小赵又给老刘装了QQ，当天晚上老刘就跟千里之外的朋友聊上了，这让老刘高兴得不行，说这样既时尚，又省钱，还尽兴。小赵想，这QQ足够老刘新鲜一阵的了，没承想，刚过两天，老刘又给小赵打电话，说朋友建议他开一个博客，过去写的文章可以在博客上发表，老朋友之间也可以相互交流。老刘说他在企业搞了多年的思想工作，这方面的经验很丰富，如今拿出来对同行或者青年人还会有借鉴，于是，老刘又兴致勃勃地开始办博客...... 说到这小赵苦笑了笑，老刘接触电脑时间毕竟短,尽管记忆力挺好,但一下子记那么多新东西还是有些力不从心,所以经常有玩不转的时候,而一到这时候,老刘就请我喝茶……这时大家才看出小赵一脸疲惫的样子，但却一致认为小赵做了一件好事，说，要不像老刘这样精力旺盛的人，大脑空着还真容易出毛病。小赵说，是啊，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觉得年轻人也有义务为老同志共享科技成果做点事呀，所以虽然累点，心里还是满高兴的！听小赵说完，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小王担心地说，老刘年龄虽大却是咱单位的开心果，他在班上的时候一天总有新鲜事，多有意思呀，如今接触了电脑恐怕真的不会再到单位来了。我说小王你别为这事犯愁，老刘一定还会常来单位转的，只不过来得更从容更随便罢了。大家问这个怎么讲？我說这不明摆着的事吗，过去老刘常來是为了找你们要报纸、资料看，因此总是陪着小心…… 说着，忽然有人敲门，然后就探进一个头来，大家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老刘。满屋子的人全乐了，说老刘你怎么这么不禁叨咕呢？老刘说，我说我怎么耳朵发热呢，怎么样，想我了吧？大家笑着，有的给他拿报纸，有的给他让座。老刘并不急着坐下，而是背着手在办公桌的空隙间走了两趟，然后问大家，你们说这届奥运会咱们能拿多少金牌？没等别人回答，自己就说，我看网上分析说...... 然后老刘就打开了话匣子，从奥运会讲到国际时事，从金融危机讲到股市行情……，直讲得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听着老刘的讲述大家会意地笑着，觉得老刘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