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自己竖一块墓碑

蒲青龙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节选蒲青龙散文集《家乡的铁梨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span></p> <p class="ql-block">多年以前,我像一个无所事事的人成天扛着一把镢头在田野里晃悠,并来回于各个村庄,也没有明确的去处。在我的生命里,没啥火急火燎的事情要我去做,或者说我要完成的事情早一天迟一天也没啥影响。我肩上扛的这把镢头明晃晃的,一看就是一个好家什,村里年轻力壮的人都在外面搞副业了,那些留守妇女忍耐不住寂寞朝我胡骚情,我便咽口唾沫悄悄从这个村庄走开,继续去摆弄我的镢头,我不想让这把镢头在我肩上白白生锈。我不会走在大路上,因为我是一个没有目的的人,每一条大路都有一个明确的方向,它会带你走到你要到达的地方,我只是要扛着这把明晃晃的镢头在熟悉的不熟悉的野外逛游。 </p><p class="ql-block">有一天,从我身边驰过一匹马,当然还有马背上的人,他急匆匆地赶路,好像前方有一大堆元宝等他去拿,我在他腾起的灰尘里继续慢腾腾地走着,等走了好多天,我在一块荒了的田地里看见了这匹马,它已经化作一堆白骨,再走上几步就是马背上人的坟地,这个用土堆起来坟地上已经长了草,我不知道这个坟地里埋着人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家在哪里,我只是在路上瞥见过他几眼,我认出他的坟地是因为我认出他的马,这个客死他乡的异乡人肯定是附近的人草草埋掉的,因为连一块墓碑也没有。他只是死了,或许是他走的太急,离家太远,家里人早把他忘却,或者是他在外面发了财才火急火燎的抽马回家,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这个人的一生什么都没留下,什么也没带走,人们记住他的只是这座连墓碑也没有的用土堆起来的土丘。我放下镢头,连抽了三锅旱烟,伴随着几声咳嗽,并在慢腾腾升起的烟雾中才理解开来,人一辈子的光景,就是给自己拾掇一块墓地,再竖起一块墓碑。</p> <p class="ql-block">一个叫做甘草河的小村庄,是我魂牵梦绕一辈子都牵绊的地方,我的父亲和母亲都生活在这里,我也在这里出生。我曾经不止一次讨厌过这里,也不至一次的要想远离这里。然而当我睡在城里绵软的大床上,这个叫做甘草河的村庄却一次次出现在我梦里,每一次从梦中醒来都会泪流满面。我便知道我不能割舍这个村庄。</p><p class="ql-block">我的灵魂将注定会在这里安放,我的墓碑总有一天将会在这里竖起。</p> <p class="ql-block">有一天,我扛着镢头从高坪村经过,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在一大片空地上晒太阳,之后我经常见到他们,他们一动不动,和太阳一起起床,早早的来到太阳能从早晒到晚的地方,他们经历了太多的大彻大悟,看到了人生的腐朽,也明白不久会和大地为伍,趁着还有一口气,就拼命的渗透阳光,想把阳光吸到自己的骨髓里。他们闭目养神,晒得很惬意,我从土台上经过,我明显感觉到他们身上的阴晦气,他们的坟地已经选好,墓碑早已准备停当,只等咽下最后一口气由村人挖一口墓地把他埋了。</p><p class="ql-block">就在村里的山坡上,富贵赶着村里的一大群羊在山坡上吃草,自己睡在草坪上惬意的睡大觉。富贵的父亲家旺一辈子贫穷,便给自己的儿子起名富贵,寓意明显,但是富贵只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家道比父亲还过的紧巴,富贵自打老婆跑了之后,便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儿子狗蛋,这个大名叫做榆木小名叫狗蛋的竟然奇迹般地考上了重点大学,还是村里第一位大学生。狗蛋工作后,工资的一半每月雷打不动会给父亲寄来。日子好过了,富贵免费承担了村上的羊倌。</p><p class="ql-block">有时,我扛着镢头也会给他当临时羊倌。我看见一只大公羊使劲的往一头母羊身上爬,我会给它几镢头,它会拼命的跑几步再爬到另一只母羊身上,我在一旁哈哈大笑,气的富贵在一旁哇哇大叫,还用石头砸我,我却不在意,我也知道他不敢靠近我,因为我会使别子(扫腿)。</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我渐渐和富贵熟悉起来了,有一天碰见二狗,他告诉我富贵死了,他给寡妇翠花家抬石头盖房子时,翻滚下来的石头把他压了个正着,二狗说他当时就在富贵身旁,一个活生生的人一转眼便成了一滩肉泥。</p><p class="ql-block">  富贵死了,富贵没享过几天福就死了,富贵的棺木据说是本村有史以来最好的。他那出息了的儿子榆木领着未婚妻埋了他,并给他竖立了一个考究的墓碑。</p><p class="ql-block">多日后,我走过埋着富贵的土堆,上面已经长满了草。</p> <p class="ql-block">村人看见我成天扛着一把镢头胡逛游,啥都不干,都明里暗里叫我二流子。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称呼我,还是每天扛着一把镢头,在路上胡乱刨几下,日头也一天天的落下去,我也一天天的刨下去,我觉得,没有我,别人也会这么过。</p><p class="ql-block">甘草河的高山上有一棵铁梨树,顽强地活了五百年还是八百年我无从得知,只听老一辈人说过,他们小的时候这棵梨树和现在一样,几十年来也没发生过变化,这棵树成了村里的图腾,寄予了一种昭示和希翼。我扛着镢头累了的时候会在这儿休息,风吹来暖暖的,我在树下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任凭时间慢慢消逝,有时候我也会在树下做梦。一次,桠上落了一只喜鹊,还朝我喳喳个不停,我认定这是我人生中的一件大事情,就在铁梨树下,我一直坐到太阳落山,一直坐到家家户户都开灯时分,就在那一刻起,我决计扔掉镢头,开辟我的人生。</p><p class="ql-block">  后来,当我告别铁梨树时,月亮已经出来了,明晃晃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