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叙事散文《老宅子》序言——,在隐忍平静中撞见历史

秋池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长篇纪实叙事散文《老宅子》序言——</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22px;"> 在隐忍、平静中撞见历史</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8px;"> 文/钟继刚</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什么样的人生才是人生,什么样的时代才是时代,什么样的历史才是历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前段时间因为对地方文化的兴趣,把王笛先生的历史著作读了几本,王笛先生是研究微观史的,我因此对新文化史、微观史有了新的认知,历史不只是帝王的历史,不只是精英的历史,不只是英雄豪杰的历史,更是无数小人物的历史,不只是改朝换代、金戈铁马,更是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大历史很大,更让人热血沸腾,小历史很小,却与我们息息相关,小历史,就是小人物的历史、小范围的历史、不起眼的历史,占比99%以上,但小历史是常常被忽略的。王笛先生想做的,就是“从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中找到他们的声音,以他们自己的声音来考察他们的思想和行为”。 恰逢其会的是,秋池先生的著作应和着这个认识出版,新观念,新著作,一遇交汇,让我生出更多的感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和秋池先生相识不长,初次印象和二次三次没有改变,说明人就是那样,长相普通,平和随意,真诚到定型。最先读到是他的电影评论,是很快速的电影评论,新电影出来,他的评论也就出来,而且,看得深,写得长,是一个看电影比较狠的人,跟我这种浅尝辄止、观后即忘的,简直不可以道里计,很长一段时间,也停留在这样的认识。他倒是说在做个长的著作,说过几回,但胎在其腹,俺不敢说,也不敢问,直到《老宅子》付梓,才发现其用情至深,自己对秋池先生了解太不够,惭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老宅子》是一部什么样的书?只看书名,很容易误会,以为不就写个老房子吗,仔细读去,才发现这是一部用纪实笔法、散文语言,从老宅子的近近远远展开的亲历沉浮变迁的家庭史,而我在阅读中,总因之情不自禁的想起我的家庭,虽然不能与秋池的家庭相提并论,但也几乎存于同一片天空、同一个时代,个体差异虽多,扩之时代,却几几乎是一样一样的。秋池先生根底上有他的历史观,“我们就是穿行在这些尊贵与卑微间的寻常布衣,一边感受应和着世俗的气息,一边喘息艰难地行进在各自的路上,缔造着一段属于自己的平凡人生。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人,都有其一路走过的历史,而历史总是不动声色的见证着一个国家或一个人的成长”,这个历史观和王笛先生的微观史研究不谋而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我们事实上处在一个全息时代,我关联着时代,时代关联着我,如果太阳悬空,我们身上会有余晖;如果满天月色,我们才有披星戴月;如果雨意酣畅,难掩四维潮湿。我曾经萌生过写篇个人的历史,开了一个小头,回忆儿时,农业合作时代,大人都统一劳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人来管儿时的我,自己找根绳子,系一小石头,在道路拉扯着,磕磕碰碰的前行,丈量老家的土地。四野苍茫,彳亍独立。曾经这样以为,以为而已。今天的小孩还会那样玩吗,不会,他们有更多可玩的玩具,也有陪伴的老人或者看护。所以,那也不过是时代的影子,由后视之,孤独也罢,独立也罢,只不过是今之敷衍,平心观之,不过就是那样,没人陪伴,没啥可玩,小孩的自娱自乐,那是时代。七岁时候,国家发生重大变故,家家设灵堂,老百姓都哭得声嘶力竭,好像天要塌了,那时虽然懵懂,但能够体会大人那种真诚的悲痛,那是时代。包产到户实行,家里分了三亩田土,东一块西一块,然后终于有可以吃饱的感觉;因为搞谷种栽植,父亲添置家里第一台收音机,幺叔骑回一辆二八圈的自行车,收音机旋钮一圈一圈,总是能够逮到一些信号,神奇的声音从小小的盒子里冒出来,点亮竖立的耳朵,那是时代。当然,只是秋池先生给我的刺激,想起来,但它们还在脑海,比之秋池的认真,相当汗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无论是一个国家还是一个人,我们都不应该忘记自己的过去,更不应该背叛见证过我们历程的那一段历史”,请问秋池先生,记忆记不起来怎么办,记起来发生偏差怎么办,是不是都是一种“背叛”,要减少“背叛”之责,必须早记忆,早搜寻,早下笔,庶几更接近历史,接近真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我想走进老宅子,看看这个平平无奇的宅子里面都有什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宅中有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我们很小,老宅子很老”。“那是一栋始建于民国中后期,一楼一底的老宅子,座落于紧靠老城中心地带的黄家巷。文革时期,这巷名被改称为工农路,八十年代后期再次更名为黄家巷”,老宅的灶房和老宅一样,黯黑而破旧。灶房就在堂屋背后,很简陋。一张用砖块碎瓦垫稳当的半高灯柜,就当成碗柜用来放置杯盘碗盏。紧挨着碗柜的是灰色杂木拼接而成的一块案板,再旁边是两口直径约一百二十公分、半埋在泥地里的陶制储水缸。那时老巷里的居民家都是没有安装自来水的,饮用水都是家家凭水票,到老巷子与南街接壤的巷口去排队挑回的。老宅的水票,都是大爸每一次去自来水公司买回好几大张,一大张上面印有二十张饭票大小面额为二分的水票。大爸总是极有耐心地用剪刀一小张一小张地裁剪好后,叠得整整齐齐地用夹子夹上,挂在正房的储物间门上。每天下午,大爸收工回来,就会从夹子上取下几张水票,挑着两只水桶到巷口排队挑水。往往要来回好几趟,才能把两口储水缸灌得大满,以保障老宅里日常的生活用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现在的城市不通自来水,你还认同它是城市吗,但曾经就是这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百年老宅,改个名都是历史巨变,宅子里的物件都旧的,自来水是没有的,居住也并不便利,和今之城市条件,相去甚远。但时光在里面流淌、消逝,人事在里面激荡、变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宅中有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宅中都有什么人?宅中有秋池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几个兄弟、华姨等等。人是第一重要的存在,所以,这一节也会花更多笔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首先登场是爷爷。爷爷在一九三八年入党,后失去和党组织的联系,一九四五年到宁远报社当记者,解放后“三反”运动中被停职,文革时坚决不参与派系斗争,一九七零年去世。对爷爷的叙述不多,因为秋池基本是靠父母辈的追忆,但爷爷的起伏沉落、身不由己,也可以看出个体在历史进程中的无力。“时代所裹挟的风尘中,哪怕极其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粒尘渣,吹打在个人身上,都足以让个人之命运发生根本性改变”,爷爷一生可以用这句话来归结,但是难掩其中的怅然。</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在老宅子,一个贯穿始终的人物是秋池的母亲,用笔最多的也是在母亲。母亲一现,就必然有事件的情绪的转变,对家庭,对子女都有举足轻重的影响。秋池行文,乃按时间发展叙述,对母亲的叙述,散布文中,但其事其情,贯穿行文,在此为母亲做一勾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母亲十五岁就参加工作,尚未成年就开始帮着爷爷一起担负起老宅里的艰难岁月。“文革”中,仗义执言的母亲被划成“中右”,从建行省分行发配到甘孜州理塘县人民银行。而她每月把自己的生活费压到最低,余下的工资全部寄回西昌给奶奶解决家用。春节母亲回到家里,要担负安排过年的活动。即使是很少的相聚,对孩子的教育始终都在进行。“物质生活的匮乏并没有妨碍我们精神世界的渴求,母亲不定期的来信和每月寄来的《连环画报》,始终是我们执着的翘首企盼”;当母亲从康藏高原回归,“表现出了少有的和蔼可亲和谈笑风生。不仅在老宅子正房的土床上,盘腿而坐,给我们绘声绘色地讲述法国作家大仲马写的长篇小说《基督山伯爵》。我们则跟着母亲的讲述,完全走进了伯爵那越狱收获巨额财富的传奇,还有那恩怨分明地复仇情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母亲终于调回了西昌,这时,已经到八十年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西昌县与西昌市合并,母亲的情绪也好了许多,爱看书,做笔记,更经常召开家庭联系会议,被几个孩子背地称为“主席”,母亲依然在主导着家庭的方方面面。有了闲情的母亲,其实很有浪漫情怀,秋池摘录了母亲1991年的一封信,母亲在信中详细的描摹了大自然的奇景和内心的明快,为什么在过去的几十年很难呈现出来,只是因为,生活担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母亲的性格强势,主持家庭,担负养家持家的重担,“母亲的美中有父性的霸气威严、阳刚过余”,那也是环境塑造的。“身陷苦难,人往往是需要一种精神力量的强力支撑。她可以是希望、可以是信念、可以是责任。如同长途跋涉跪拜朝圣的藏族同胞,心系神灵又何惧前途漫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之所以不厌其烦的或引或述秋池的母亲,因为让我想起我的母亲,太多太多相似,也让我愧疚,我应该怎样去记录我母亲的风雨沉浮、悲喜苦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宅中有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什么困?生活之困。在很长的时间、很长的文字,老宅面对的是生活问题,怎么找吃的,怎么不饿,怎么维持一家的生计,是老宅的首要问题,这些问题可能现代人很诧异无感,但在那个时期,它就是真实的存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和老城的居民们一样,老宅烧水煮饭都是柴灶,为了省钱,就得自力更生地去北山打捞柴火之物。老宅生活中拉锯干柴、买蜂窝煤、买米买面,要么在老宅门口,抱上一堆干柴一起拉锯木柴,再将锯成短节的木柴整齐的码放在厨房一角;要么一起拉着架子车前往煤建公司排队交钱和煤票,装满一车蜂窝煤后,大爸负责在前面拉车,我们兄弟三人,一人在后两人在侧,帮着推车前行。到达老宅后,每人拿块木板再从车上搬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奶奶很节俭,常常几天前的剩饭都还舍不得倒掉。每周可以打一次牙祭,吃顿回锅肉。这个牙祭我是相当羡慕,我的年少,最记忆深刻打牙祭是在春节,平均算去,至多也是一季有一回。汤圆粉,是需要自己推碾的。从推磨糯米,到清洗,用麻袋盛装米浆,用石磨之类挤压,再用簸箕进行晾晒,待到干透,方成可食用的汤圆粉,这个费力的过程,一家都要参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那是一个票证的年代,买什么必然都需要凭票供应,应运而生了布票、粮票、煤票、烟票、糖票、油票、肉票、水票等等,还得有购粮本。为了挣一百多块钱,几弟兄承包清洗保管室里的一百多床被子、一百多张床单和一百多条枕巾。为了工期,我们兄弟早出晚归。经过复杂的工序,几天下来,腰酸背痛不说,手指的僵痛更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那时的生活就是如此简陋,很多事情需要自力更生,辛苦、勤劳,成为每家人的美德,自然形成的美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宅中有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大概游戏是人的一种本能,从《易经》就有游戏的记载,即使非常简单,依然可见人们在劳作之余对身心的另一种安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玩具大都是自制的。除了用北山上挖取的质地偏硬却很光滑的黄土和蓝土来雕刻手枪,从打麻雀的弹弓到小伙伴分两派打仗,使用的镀锌圆丝编制的弹枪,包括有单发的手枪和可连发的冲锋枪、机枪等多种造型。女孩子们大都是用装过雪花膏(孔雀灵)的小空铁盒,里面装满河沙来跳房,有跳十二格,二十四格、三十六格,还有火房、水房等等花样的游戏;或是用旧布缝制的小沙包,三人轮换着投掷。还有在英雄王二小的曲调哼唱中、在数字乘法口诀背诵的韵律里跳橡皮筋。而男孩子的花样就多了,滚铁环、抽陀螺这样的游戏是随处可见。像一个个小竹节与三颗衣服扣子,用拉线串联而成的小木偶,就属于很有想象力的创造了。还有相互单脚站立的斗鸡、用各自喂养的蛐蛐,在一截镂空的竹筒里相斗。像烟盒、人物卡片、玻璃弹、马子壳(子弹壳)、园铁板这些东西都可以作为我们游戏输赢的筹码。烟盒和玻璃球的玩法也很有创意,还有带技术含量的划甘蔗玩法,等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游戏,不只是游身,更是游心,在非实用的游戏中可以找到身体的释放,心灵的舒展,亲见一博士,2005年样子,玩超级玛丽,不亦乐乎。不管游戏本身是否高级,所获得的感觉是差不多的。我也写过一篇少年游戏的小文章,很多玩法和秋池先生所叙相类,时代相同,同气相求处甚多,共鸣处也自然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宅中有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比之我所不同的,秋池先生还是生长于城市之人,有一个让人艳羡的地方,就是小的时候可以接受到文艺的影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看坝坝电影,如同打一次精神牙祭。放映点远离老城的有泸山脚下的炮兵学校,而离老宅最近的到是有好几处如凉山军分区、滴水岩又称青年巷,零零八三部队和五七民中。操场上、晒坝里都有我们扛着条凳、带着雨具奔走、落座的身影。。《渡江侦察记》《奇袭白虎团》《狼牙山五壮士》《红孩子》《小兵张嘎》等等,文中不完全所列近二十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秋池先生今天依然执着于对电影的爱,并写了不少精彩的电视电影评论,源之于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能回想起的话剧有三部——《一双绣花鞋》《救救他!》和《小刀会》。从母亲处,又接触了录音卡带,都是那一时期里许多著名歌手的专辑。有蒋大为的《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苏小明的《军港之夜》等等。大哥买了一把国光牌口琴,带领二哥和作者走上那废砖窑顶的夜晚,大哥身着的确良四个兜的公安蓝上装,站立于晚风中吹奏《火车向着韶山跑》。为了学会更多的歌曲,不仅大哥手抄了好多歌谱,我们也在报刊杂志上帮大哥收集、摘抄、剪贴。也有了一把小提琴。中午饭后或夕阳西下的时候,就会有二哥在办公楼那间寝室里,依窗歪脖拉动小提琴的身影。于是,我们先后跑步上楼待我坐定,二哥才摆出一副很专业的样子调调弓、上上松香后开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在那个时代,有这种艺术的熏陶,即使只是一种自觉自然的追求,虽然没有名师指导,也是一种幸运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宅中有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春节在全家老老小小苦苦地等待中,终究如期而至。老宅子的上上下下,所有房间除正房里拥有一盏8瓦的荧光灯外,其他房间全部是清一色的15瓦花线吊灯头的白炽灯。包括楼梯下那黑洞洞的储物间,大爸也会早早地就换上一只新灯泡。年夜饭开始前,炮竹的燃放是必须的。大爸会从中楼上那酷似炮楼的观察窗里,支出两根长长的建筑棍儿,把两串早已拆去红封包装纸、火力强劲的电光炮悬挂于棍端。随烟头与引线接触的闪闪烁烁中,那电光炮的爆炸声响十分劲道,其炸裂声,声声震耳欲聋。我们的欢呼雀跃伴着纷扬的炮竹纸硝,把大年三十的夜晚,闹出了缤纷的色彩和灿烂的记忆。我们三兄弟的兴奋,除了春节与长辈们的团聚,还有就是能在年三十得到有限的几块压岁钱。有了压岁钱我们就能在大年初一早上穿上新衣服,上街看热闹,吃凉粉买零食和塑料水枪。大年初一后,在母亲的统一领导下,老宅子里又是一片忙碌景象。洗衣做饭的,打扫卫生的,为郊游准备的推磨凉粉、煎锅贴、买锅盔、拌凉菜、灌水壶;全家人民统一行动步调一致,精神状态高度兴奋、高度昂扬。泸山的踏青、邛湖的泛舟、鲁溪海河边地撒欢、北山望乡台上的祭祖扫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这一切,让老宅子节日里的欢乐一直持续顺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宅而不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之所以说宅而不宅,一是由老宅延伸出去,不只是局限于老宅;二是老宅也经历了修缮变迁,经历内外的推动和改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出得南门洞过了老上西街口便是一截陡坡,上去就是位于东门河边的石码子旧货市场。市场沿马路两边都是摆摊设点倒卖旧货的、倒卖票证的、交易贼货的,充斥着许多闲杂人等。石码子的老茶馆和茶客,也是一番热闹景象。从老宅子出来向左,沿道沟而下便是老顺城街。南街下行就是老南门,现在叫作大通楼。南门洞侧的墙体历来就是政府、各单位张榜告示之处。包括各家电影院今、明两日放映什么电影,单位里什么公家人去世的讣告以及地方法院的判决公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在空间的延伸中,地点增多,人员增多,市井气息也扑面而来,这时的老宅,已经不宅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八十年代,老宅子的小房间在我们搬回之前,已被母亲和爸爸们进行了第二次改造,建成了一楼一底的小瓦楼。并已经安装上了自来水。第三次改造,则是改建为红砖墙。很多新材料用进去。曾经赖以生存的老宅子,于今已经夷为平地,那些碎瓦残砖散落的现场依然还在。政府拆迁后在临街面搭建起一排临时的商铺,成了那些卖干杂调味品和卖猪肉的铺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在时代中存在,在时代中变化,也在时代中消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宅中有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即便不久老宅子消失了,但其魂也一定永在!”这个“魂”是什么?秋池没有直接解答,但是所有的解答,正流淌在整个的行文叙述中。宅要有人才有魂,有人才有生气,才有希望。老宅的“魂”是什么,就是这一家子,面对困境毫不退缩的坚强,风雨飘摇紧紧相拥的团结,亲人朋友始终不变的爱,不堕世俗浪漫洒脱的乐观。老宅可改,可变,可消,但其“魂”永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宅中有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老宅子是隐忍而平静的,总像是一位宽容的长者,默默地注视着进进出出的清晨和夜幕。一年四季的日子,也如同老宅子大水缸里的存水一样淡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隐忍而平静是秋池刻意为之吗?显然不是,是经过年月沉淀,世事洞察之后的坦然。其行文叙述,作者不煽情,不滥抒发,以近乎淡然超脱的笔法,从容细致的叙述老宅的人事,这样,也能让那些人与事,更为客观地呈现在读者面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但作者蕴含其中的深情,一往而深,渗透老宅的方方面面,却也是不能掩藏的。所以,隐忍处,也有不隐忍;平静时,也有不平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那是一种怎样的快乐无比啊!我们的世界在那一瞬间,被笼罩上了巨大的幸福和温暖,满满地覆盖在我们从梦中醒来的每一分、每一秒。”“然而,有相聚自然就有分离。接站的欢欣、送别的痛哭、这样离情别意的滋味,我们从那样的年代就开始了体会感知。如同一根长长的藤蔓,缠绕着我们童年无羁的欢笑和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母亲的话语里透着一股难以言状的凄楚,让我那一时久久恍惚于时光交错之间,再次陷入平凡世界里那些平凡生命个体的轮回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象这样直抒胸臆的笔调,自然是不隐忍,也不平静的,正应那句俗话,“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别了,老宅子!别了,养育我成长的老宅子!!别了,那再也回不去的温情故里!”作者的满腹惆怅,漂浮空中,久久不散。忍不住的深情,偶一抒发,足以动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宅中有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逡巡老宅,可以领会到其中深厚的韵味,可以三味视之:历史之味;叙述之味;语言之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开篇之所以说到王笛先生的微观史研究,有一点他们两个是相同的,不是着眼于大的历史,而是从小事写起,从小事去看大时代在普通人身上的印迹。但二者又有不同。王笛先生的研究还是很学术化的研究,是从一个历史学家的眼光入手,写的并非亲历的事情,更多是史料的发掘。而从民间底层推演一些重大的历史事件,也难免存在以必要性代替充分性的问题。当然,他最大的提示在于,肯定我们微小的存在,也是历史的存在,也同样在参与历史的进程。而秋池先生则是围绕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老宅子,以亲身经历、眼观、体验,详细感受身边的人事、历史变化的影响,自己的深情在里面流动,“这是一套程序,一套记录时代印记的程序。好些个夜晚,自己就在这样的程序里停滞,黑白的情绪完完全全和夜的最深处相融”。王笛先生的微观而少情,秋池先生的亲历而深情,以可读性来看,自然还是秋池先生的文字更为吸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秋池先生不怎么交代时间的更迭变化,我与秋池为同龄之人,对其文章所述时代变化尚能默默领会,后辈读之,大概会有点隔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于叙述之味,也有说处。传记之文,从《史记》“列传”开始,乃以他者眼光,写那些豪勇杰出之人。到明末清初,冒襄、沈复把传人之笔落于闺闱之中,以一人为中心,传写其生平事迹,《老宅子》好像不太符合。要说其为家族之文呢,《史记》之“世家”是妥妥的家族,只不过写的名家士族,与常人实无相干,家族中平常者,也被筛掉,而且溯及上下三代,以超然之笔写之,也不相同。秋池之文,叙述对象上至爷爷,唯一有影响却未亲见的亲人,其他皆为日久相处之人。基本可以把秋池之文看作为传记之文与家族之文的综合,重在这一家子,以老宅为限,写家庭群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叙事散文不好写,长篇叙事散文更不好写,乃因长篇叙事,极易发生文笔散漫、不知轻重之病,但《老宅子》没有这个毛病。老宅是其主要的叙述时空。一是宅中人,爷爷、奶奶、母亲、兄弟等;二是宅中人远行,从宅的空间扩展开去,如母亲到理塘的事迹,或如其兄读书的学校;三是宅周围,宅中人总要生活,出门,从老宅出门,到黄家巷,到大通楼,到石码子,顺城街,等等。沿着这些路线,顺便描述一下所看见的群像,沾之即走,不用重力。宅中是重,宅外为轻,有轻有重,重点突出。老宅是根据地,以衍射的方式,随物赋形,移步就景,而都与老宅中人的家庭群像紧密相关,整篇文章的叙事主题也就自然的凝聚到一起。</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于叙事散文而言,语言之味是一个很难做好的事情。叙事散文之事来自于现实,现实可能就是平板一块,无波无澜,又怎么写出其中的味道呢。让我惊奇的就是,《老宅子》在语言一关,依然有他的韵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老宅子》的语言平实、简洁、干脆,叙述事件、描摹人物,不拖泥带水,在不经意处,给你一个转折,一个意味,很象晚明小品的语言,是笔者所喜欢的。尤其赞成孔夫子的一句话,“辞达而已”,语言是为了表情达意的,把读者引向表达的目的,让读者领悟到文章的意图,语言的目的就达到了,其他花里胡哨、辞藻堆砌的写法,都是多余,甚至是对表情达意的伤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能打动人心的语言,才是好的语言,真情、深情,当为语言之先。秋池先生可能最不缺的就是这点。在娓娓道来的沉浸式追忆中,我们毫无疑问的可以读到一颗热爱的、真诚的、深情的心灵。当然,如果只是直抒胸臆的呐喊,一眼到底的平铺直叙,可能也差点意思。一路读去,细心者当会发现,隐忍下有忍不住,平静里有静不了,如水面风平浪静,水下暗流涌动,由表及里,实际存在情感的背离,貌似平实的语言,还有内在的丰富和张力,让人回味再三,这是否本书并不经意的效果呢。还有一味,就是秋池先生对方言的熟练驾驭,很自然的冒出来,非此方言,便不能恰当的表达这层意思,毫无刻意痕迹,让人冷不丁就来到了西昌老城区,感受到熟悉的市井气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或许因为年龄,对那些高大上、假大空的文字很有排斥,反更喜欢秋池先生平实的叙述;也因为时代相同,遭遇类似,心中很多共鸣。这部著作,是不用多做论述的,更应该做的就是安静的阅读,遥望那些如同亲历的场景,细细体味,也就足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故笔者行文,也就只能或引或述或论,以期更接近、理解秋池的世界,论述过多,反显多余。</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钟继刚2021.12.26</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作者简介:钟继刚,男,四川资中人,生于1969年,西昌学院副教授,四川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硕士。</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