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见闻录12 —— 在山里“科学种地”

柴老大

我们插队当知青那个年代，因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大山里仍沿袭着近乎原生态的耕种方式，人们普遍还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不过，我插队的那个生产队有些例外。那个时候，队里不但建成了一座“小水电站”，还在推广应用“抽水灌溉”、“温室育秧”和“桑树改良”等新技术。插队期间，我还曾经参与了一次颇有些探索意味的“苕苗越冬”试验，也算是体验了一次大山里的“科学种地”吧。 那个时候，我们种水稻要先用谷种育秧，然后才进行大规模移栽（插秧）；种包谷时，将种子直接点播到地里，任其自然发芽生长而不需要移栽。红苕种植则有些特别，要先用苕种在苗圃里育苗，待长出了很长的藤之后，再剪藤为苗进行大规模栽种。 　　按照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方法，山里人在每年的收获季节都要选一些个头大、形状好（其实还涉及到了耐贫瘠、抗病害等因素）的红苕来留种，并且希望通过选育之后，自己家的红苕都是个头大、质量好的品种。 这些留下来用于育苗的“种苕”，虽说个数不是太多，但因个头都不小，所以总的重量其实并不少。 　　那个时候，国家的粮食并不富裕，红苕更是山里人家不可或缺的主要粮食之一。据说在更早的年代里，“糠菜填肚皮，红苕半年粮”是大山里面非常普遍的现象。 如果像水稻、包谷那样一粒种子一株苗地种殖，那红苕的种子消耗量将高得离谱。为此，一代又一代先贤们一定是经过了很多的探索，最后才找到了以藤为苗的种殖方法，使苕种的利用率得到大幅度提高。不过，以藤为苗的方法每年仍要用那么多红苕去留种育苗，这对于粮食并不富裕的山里人而言，当然是一项有些不舍得的粮食消耗。 　　能不能改变一下传统的育藤方法，减少每年种苕的消耗从而节省下一些粮食呢？ 刚到乡下那段时间，自己对山里的环境满是新鲜和好奇，有点初生牛犊般不知敬畏，时不时地会冒出来一些天真的“奇思妙想”。看到山里传统的种植方式，大脑里还真的冒出来一个改变红苕留种育苗的“创意”。 我想：利用以藤为苗的特点，在秋末收获时节，把割掉的苕藤剪成一些苗培育在保温棚里，让其生长过冬。到了来年，这些苕苗继续生长，是不是就能取代那些用来育苗的种苕呢？ 山里人家每年在春末时节开始育苕苗，那个时候也是乡下“青黄不接”之时，正是一年中粮食最为精贵的时段，如果能省下那些宝贵的种苕去缓解短缺的粮食，岂不是一件很有价值的事情吗？ 想到这些就有点跃跃欲试，迫切地想验证一下这个想法是否可行。 不过，做这件事需要各种资源，只有得到队里支持才可能完成，而以自己一个知青势单力薄的力量显然难以实现。正好，第二天队长到我们作业组来安排工作，我赶紧抓住机会说了这个想法。 听了我的一番话，队长用异样的眼光看了我一眼（也许是觉得有些意外吧），不过这个话题被其他人岔开了，他没有来得及表示支持或者反对。 苕苗越冬试验是一件有实际意义的事，以我们队近些年来不断组织进行探索创新的作风，我觉得这个建议应该会得到队里的支持。不过，做这件事要动用队里的人力物力，更何况红苕藤在地里过不了冬，这在山里本来就是个常识，也许队里要仔细考量之后才能作出决定吧？ 在山里插队的生活“简单”而“复杂”，大凡小事事事都得自己动手。每日晨起，上山种地薅草，下田插秧收割，日落回家，挑水做饭、洗衣睡觉，日子一天天在忙忙碌碌中度过。一直在盼着队里能表态支持做这个试验，但接下来只有时光流逝而没有等来任何消息。 冬去春来、历夏进秋，不知不觉间时空已转过一个轮回，眼看着又到了红苕的收获季节。我以为这件事像山里吹过的一阵风一样，已经悄无声息无影无形地过去了…… 　　不知是上天眷顾年青人那颗热情而充满好奇的探索之心，还是我们队长觉得这件事还值得试一试，总之在看似了无希望的时候，突然间就有好消息传来。 那天我们在古蔺河边的地里干活，队长过来告诉我们：“队里决定搞一个红苕苗越冬试验，由你们作业组来做这个事情”。 听到这里，本来已有些被消磨的热情似乎一下子又被激发了出来，我高兴得真想跳起来，“难道上苍真的不负有心人吗？” 苕苗越冬试验面临的问题主要有两个： 首先，到了晚秋时节，地里的红苕藤经历了夏秋一个生长周期之后，应该已处于老化状态，能否像春天那样萌发新芽并具备旺盛的生长能力？这个问题有待验证。 其次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因地制宜地建一个保温棚，这是苕苗能不能发芽生长并有效抵御山里严冬的寒冷而存活到来年春天的关键。 那个时候，生产队里不可能提供太多资金去做这个试验，更别说去采购那些高科技材料和自动恒温装置来建一个现代化的保温大棚。我们拥有的除了一点塑料薄膜算是现代工业材料之外，其它所有的建筑材料只能就地取材，得因地制宜。所以，我们当年建的那个“保温棚”，与当今人们看到的那些现代化蔬菜大棚当然不是一回事。 　　说干就干，第二天我们作业组就拉开了建设“保温棚”的帷幕。 山里人深谙红苕的生长习性，知道寒冷是苕苗难以存活的主要问题，因而我们选择了一个环境相对较好的地方来建“保温棚”。 队里一个“高人”曾告诉我，你们选择建“保温棚”的这个地方是“前有照、后有靠、左右还有抱”的一块“风水宝地”。我不懂风水学说，看这个地方坐北朝南，背后是高山，前面无遮挡，左右都有小山坡拱卫，的确是一个既避风又向阳的地方。如果这真是块“风水宝地”，但愿能庇佑我们的试验获得成功吧！ 古蔺山里的民居多为泥墙青瓦结构。这种房子有大约一尺厚且筑得非常紧实的泥墙，其隔热（或者是保温）效果比城里面那些空心砖墙要好得多，冬暖夏凉很适合人居住。我们的“保温棚”就采用了这种泥墙结构。 筑这种墙也比较简单：队里有现成的筑墙器具、山里人个个都是筑这种墙的“行家”、砍几根竹子破成篾条就是很好的墙筋，筑墙用的泥土更是随处可取。所以，我们筑这种墙完全不存在任何材料、技术和质量方面的问题。 天公作美，这几天风和日丽、天高气爽，我们作业组老少爷们都来了。小小的工地上只见妇女老少有的专门挖泥，有的挑担送土，青壮汉子们则手执锤仗在夯土筑墙。人们一边干活一边嘻笑打闹，一派节日般轻松愉快的氛围…… 我们把“保温棚”做成了类似陕北民居那种“房子半边盖”的形状。单边倾斜的屋顶面向南方，这样棚内会多得到一些阳光照射，能够获得较多的热能。 “保温棚”的南墙比较矮（约一尺五高），既保证棚内苕苗的生长空间，又兼顾所挡阳光的阴影最小。而北墙则相对要高一些（约三尺高），不但形成倾斜的棚顶，还利于棚内的空气流动。 “保温棚”的顶面最简陋，只有一层透明的塑料薄膜铺在竹竿为椽的棚顶上。塑料薄膜的保温性能肯定没有泥墙好，但为了棚内采光也只好如此了。当然，这样也有操作方便的好处，在棚内需要通风换气的时候，卷开塑料薄膜就可以了。 　　“萧瑟秋风扫落叶，霜降时节露气凉”。山野万物在春、夏、秋三个季节里，尽情沐浴大自然赐予的雨露阳光，演绎了自己的一轮春华秋实之后，此时都已纷纷偃旗息鼓而静静地蛰伏，等待着来年的再次辉煌。 这个时候，地里的红苕已经长成，正是山里人收获红苕的时节。我们在收获红苕时割下的苕藤里选择了一些比较健壮的藤，剪藤为苗种在了新建的大棚里面。 逆季节种下的苕苗在寒冷的冬天里能不能成活生长？我们的试验将要回答这个问题。 此后几天，山里细雨绵绵，气温骤然下降，瑟瑟的寒风又让我们有些忐忑不安。然而几天之后，我们却惊喜地发现苕苗们已开始萌发新芽，这着实让我们兴奋了好一阵。看来我们建的这个大棚保温效果还真不赖！ 那段时间，作业组里的几个小青年每天都去大棚观察，大家都在关注着苕苗的生长。为了让这些苗能长得健壮一些，我们还专门往大棚里施了一次肥。 常言到：“霜降时节不怕冷，十月还有小阳春”。熬过了气温骤降的那段阴冷天气，一段阳光明媚、暖意浓浓的日子在十一月中旬如期而至。 暖阳之下的大棚里已是郁郁葱葱一派翠绿。连续几天的晴好天气似乎让越冬的苕苗们开始了一轮蓬勃的生长。 中午时分，明媚的阳光晒得山野里暖意融融，我们慢慢翻开大棚顶上的塑料薄膜，让大棚里的苕苗通风透气。 只见苕苗们到处铺藤散叶争相占据地盘，棚内几乎都看不到有空着的土地了。棵棵苕苗现在都已长出了一根根长长的叶柄，正迎着艳阳展开着一片片娇嫩翠绿的叶面，像一群嗷嗷待哺的雏鸟在努力伸长脖子、争相张开大嘴迎接着父母的喂食。 好一幅生机勃勃的画面！ “长得这么密集可不行”。正当我在为苕苗的旺盛生长感到欢欣鼓舞时，见多识广的队长却看出了这里的问题。 “苕苗长得太密会缺乏继续生长的空间，肯定长不好。并且苕苗长得太密会导致空气流动不畅，在棚内湿度比较大的条件下，很容易产生病害”。队长这一解释我们就明白了，这不就是“过犹不及”的道理吗？贪多于事无补，反而不利。 没办法，尽管有些舍不得，我们还是忍痛拔掉了一些长得相对较弱或长得太密集的苕苗，让留下的每一棵苕苗都有足够的生长空间。 大雪时节，室外气温已降到10度以下，山林里已是“残叶零落枝条枯”，古蔺大山里的寒冬季节到来了。 此时，我们大棚里的苕苗藤壮叶茂，延续着良好的长势。看起来我们要验证的第一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深秋时节的红苕藤尽管已经老化，但分藤种植后仍可以正常发芽，只要温度适宜就能够健康生长。 山里的冬至时节非阴即雨，很少有阳光明媚的天气。北风凛冽、天寒地冻，旷野里已是一派寒风霜雪的世界，昔日满目翠绿的山林此时已变得色调暗淡，落叶林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落寞地杵立着。 我们的大棚里仍是一派郁郁葱葱、绿叶铺展的景象，越冬苕苗在健康生长，见不到丝毫枯枝败叶。 　　地里的农活不多了，我们每天都要去大棚看看苕苗，并记录下当日的天气和苕苗生长情况。对重点观察的几棵分布在大棚内不同位置的苕苗，我们更是详细记录了每一片新叶长出来的日期和苕藤新增的长度。 其实，那个时候我们并不知道技术规范，也不懂专业技术要求，连起码的温度计都没有，作苕苗生长的记录就是我们几个小青年自发的行为。我们觉得对苕苗的生长过程应该有所记录，希望记载下这些数据和现象，对将来分析并找出苕苗越冬的一些规律能提供一些帮助。 新的一年即将到来的时候，我接到《入伍通知书》，就要离开山村奔赴军营了。 那几天，尽管有点离开前的兴奋，但对没完成的苕苗越冬试验还是有些分心挂腹。 早晨醒来又在想着大棚里的苕苗，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在寒冬到来之前，如果用一层透气性好的砂质土盖住苕苗的藤，也许会有好结果。盖上砂质土一方面可促使藤结也下一些根，增加苕苗吸收营养的渠道，有利于提高抗冻能力；苕苗的藤还可在大棚保温的基础上进一步得到一层砂质土的保护。严冬过后，裸露在地面上的苕叶很可能因冻伤而枯败，而藏于砂质土层之下的藤则可能大幅度减少冻伤而存活。只要苕藤度过寒冬，在开春后能再次发芽生长，我们的试验就能获得成功！ 想到这里，我立马翻身下床往队长家跑，急切地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他，希望还能对苕苗越冬试验有点帮助…… 用现在的眼光去看，当年我们在大山里进行的那个苕苗越冬试验，大概只能算是一次很朴素的尝试，似乎与“科学种地”并不搭界。不过，那也是一次有目的的探索，这与在自然界的偶然发现还是有本质的区别。从这个角度讲，当年的探索大概也能算是“科学种地”的性质吧？谁说人类的科技进步不是在对大自然的一次次试探中一点点地获得的呢？ “探索创新永远是人类进步的源泉”。愿山里的乡亲们不懈探索、不断创新，把自己的家园建得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