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荡漾的夜晚

禹辛

儿子要回来了，晚上10：50火车到站。儿子在外省读书,今年大四,为写毕业论文提前回来了。其实儿子没走多远且寒暑假都回家，按理早应该平淡于儿子的回来与离开。可不知为何，还会在母子相见的前夕激动一番。

窗外，古老的夕阳洒在窗台上，将遥远的景象如此近距离的重绘。晚饭过后，墙上挂钟还不到七点。我解下围裙，草草收拾了一下便出了家门。

渐渐淡去了暮色的四周，泛起灰白的夜色；荡漾着春媚气质的晚风从街巷深处飘过来，期待着路人惬意的回应。街心花园新绿斑驳，有袅袅的歌声传来……夜色、歌声和从容的时间，让思绪变的像羽毛般轻柔，心情也被放松了的脚步拉的很长、很慢……

刚刚离站的几列火车带走了喧嚣，候车室里顿时清静了许多。捡了一个角落坐下来，向四周撒下悠闲的目光，收回来的却是回荡在耳畔的乐曲。凯利金吹奏的一曲“回家”，撩拨起了多少思归的情怀？我敢说它那细致而多情的倾述，没有抚平思归的伤情，反而火上浇油般地调大了思归的音量。还好，我是在等儿子归来。

结实而华丽的玻璃大吊灯将候车室大厅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照耀的如同白昼。雪白的墙壁散发出新鲜灰浆的气味，引导着我走入了这面墙壁的历史……那曾经的破败不堪，尽管随着时代的更迭早已荡然无存，但见证者却把那段历史原貌永存记忆。

身旁的老妇人开始向我搭话：“闺女，你也搭夜车外出？”

“不，我是来接儿子的。”我将身子转向她，这样交谈方便些。

“噢”她上下打量我，我也左右地打量她。尽管她鬓角下的肤色焦黄、皱纹密布，似年复一年翻耕过的土地，但脸部轮廓依旧残留着曾经清秀的痕迹。失去了弹性的脖颈上轻搭着条花围巾，围巾的上沿拥着她的腮帮，上面挂着由于衰老的刺激而不自觉流下的泪滴。

“儿子在外地工作，还是……。”她也将身子完全转向我，眼里有热切的东西在闪动。

“儿子在外地读大学，”我赶紧接住她的话，“今年读大四。今儿乘夜车回家，我来接他。”

老妇人重新坐正了身子，有些许头皮屑伴随着她的转身从杂灰的发际间掉下来。就在我也要坐正身子的瞬间，她又转了过来。“闺女，你好命、好命哟，养了个好儿子呀。”她的话语拖出兴奋的尾声，似有无限的感慨在缺少门牙的口腔内打转，继而说道：“我……我是乘夜车去看孙子，10：30的火车。”

“您的孙子也在外地上学呀，”我无暇思索地说：“老人家才是好命呢。”

老妇人的脸上没有出现我预期的笑容，她迟疑着将苍白淡漠的前额凑到我的唇边，“闺女，不怕你笑话，孙子，不是上大学而是坐牢。”一滴清水鼻涕掉在花围巾上，她赶紧唏嘘了两下。粗大的喉管咕噜、咕噜地响着，“我是去探监……”

老妇人的话顿时让我浑身一颤，我注意到我的内心发生了非同小可的变化。我无言地望向她，她也无话可说地望着我……那双混浊且开始发黄的眼睛里似乎蓄满了慌张、失望与惆怅……刹那间，我由世俗习惯而产生的内心创伤在她悲伤的眼神中迅速得到了愈合。“老人家，别太伤心。年轻人犯错是常有的事，您孙子的路还长着呢……”

老妇人展开了表达感激的笑容，“唉，我那可怜的孙儿，四岁时他娘就跟人跑了，撇下他们父子俩。他父亲老实窝囊不中用，养不活他。”日子里的悲苦与艰辛已经在她平淡无奇的述说中历历在目了。

“是您养大了孙子？”

“不瞒你说，我今年七十多岁了，天天起早贪黑做豆腐、卖豆腐，不敢退休呀，孙子等我养活呢。”她的声音里不完全是悲哀，似乎有种古老的、高尚的，但又不完全为人们所理解的自信正从她的体内一点一滴地渗透出来……她此生只为孙儿，为此，她已走的太远，再想回头已不可能。

随着几列火车到站，大厅里重新嘈杂起来，车站上任何细微的片断都被拉进了别离与出发的世界里了。“我该走了，闺女再见。”老妇人先于我站了起来。

她粗糙的大手紧紧抓住了我的手。不知为何她那一见如故的，充满信任的眼神让我的情感猛然提升到一种高度，刚刚还充盈在内心的同情与怜悯迅速被释放掉了，随之而来的是对生命耐力和负重能力的钦佩与敬慕。

她迈着苍老的步子，走向稚嫩的远方，却将描绘出的生活带入了我的记忆。

今夜，月影婆娑、星海沉浮。用心倾听的世界像一幅卷起的画轴，在荡漾的春风中被徐徐展开……

文字/李郑民

编辑/汪雨欣

图片/网络

作  者  简  介

李郑民（网名上帝的声音）

辽宁省本溪市人，1968年毕业于本溪市第一中学。退休前是电气工程师，退休后喜欢运动、旅游、看书和美食。经常写些小文学作品，也写过两部长篇小说，归纳过往，感悟人生，为晚年生活增添情趣。